他的感情,她的震動
宮里的人都知道這位殿下的脾氣,恣肆無忌,從來不講規(guī)矩禮儀,囂張放肆慣了,連皇上都拿他沒辦法,太后也只能由著他,何況他們這些奴才?要是真惹惱了九殿下,惹出火來,九殿下打了他們也是白打,因此見九殿下似乎神情不善,稍加思索便退了下去,然后一人便飛快地朝著太后所在的偏殿跑了過去。
“九殿下這次居然是從正門入的?真是稀罕。”見四周無人,裴元歌便笑著道。
這是取笑他之前接連兩次突然出現(xiàn),都走的不是正門。
宇泓墨撇撇嘴,正門能走誰會愿意走偏門?可他要真光明正大地到裴府拜訪,裴諸城肯讓他見元歌才怪!就算愿意,必定也有裴諸城和舒雪玉在場,能說什么話?斜眼看著她,道:“還能拿我開玩笑,看來元歌你在萱暉宮過得不錯,早知道這樣,我就不過來了。”
說著這,裴元歌頓時想起那個小太監(jiān):“還未謝過九殿下傳信之恩,讓我免了一頓皮肉之苦。”
“也沒什么,其實我也不知道詳情,只聽說華妃和趙婕妤要在芙蓉亭算計人,猜來猜去倒是你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就傳消息讓你別去。不過,裴元華,啊不。”想到皇帝已經(jīng)為裴元華改名,宇泓墨也隨之改口,“裴元舞是身在彀中,起了不該的心思,這才看不清楚局勢,元歌你素來機警,又是局外冷眼之人,原本也應(yīng)該能察覺到異樣,單憑自己也未必會落得如此下場。”
聽到他的改口,裴元歌心中喟嘆。
宅院中消息的傳遞向來就快,何況是皇宮,何況這件事還是眾目睽睽之下,還牽涉到華妃的榮耀和勝利,想必很快就能傳遍皇宮。可想而知,裴元舞恐怕就會成為皇宮的笑柄。
仇恨和羞辱本就是最能激發(fā)人的潛力的,裴元舞又是那樣驕傲的性子,為了雪此恥辱,只怕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恰恰好合了太后的意思。裴元歌甚至有些不太確定,這件事的廣為人知中,到底有沒有太后的一份功勞?但無論如何,太后是個難纏的人物!
“機警又有何用?”想著,裴元歌嘆息道,“我已經(jīng)快被太后逼得無路可退了!”
宇泓墨本就是為此事來的,聽她這樣說,忙問詳細。
裴元歌也毫不隱瞞,原原本本地將進宮后的事情娓娓道來,連自己的猜測也都說了出來。
“你猜的多半都沒錯!”宇泓墨聽得眉頭緊蹙,“皇上一直都對太后很敬重,太后在皇宮也一直很低調(diào),眾人都稱頌她慈愛仁厚,但這只是表面。我曾經(jīng)試圖查過太后之前的事,先帝還在時,她就利用美人為自己固寵,這在后宮本是尋常,但是,被她看中的美人,要么入宮成為她的棋子,要么就會因為各種原因獲罪、暴斃或者亡故。我實在很難相信,這其中沒有太后的手筆!”
這番話更確定了裴元歌的想法:“雖然入宮才剛半天,但這半天的事情,我也覺得,太后是那種心狠手辣而且不擇手段的人,如果不能為她所用,她根本就不在乎毀了我!所以,越了解她的為人,我就越覺得,太后不會給我退路的!要么為她所用,要么,我就得死!”
這正是宇泓墨所擔心的,這兩條路,他都不想她選!
不過,在太后接連不斷的手段下,元歌還能保持這樣的清醒,倒是讓他稍覺欣慰。在皇宮這種地方,處處陷阱,最忌諱忘乎所以和心慌意亂,因為這兩者最容易導致疏忽和錯漏,元歌現(xiàn)在處在這樣的情形中,依然能夠如此冷靜,而沒有被局勢所迷,這讓宇泓墨暗自贊嘆。
“元歌,你打算怎么應(yīng)對呢?”他試探著問道。
裴元歌不答,反問道:“九殿下你覺得,我應(yīng)該要怎么應(yīng)對才好?”
“正如你所說,太后是心狠手辣而且手段高超的人,她不在乎會毀了你。所以,元歌,你不要跟她硬碰硬,敷衍,甚至可以假裝被她收服,不要吃了眼前虧!”宇泓墨這次來,就是想告訴她這些。雖然警告了元歌,但他仍擔心會出意外,所以悄悄地來到芙蓉亭,必要時候可以加以援手。
因此,他將事情的經(jīng)過都看在眼里。
因為最后遭殃的是裴元舞,所以他沒有理會。但是想到這個陷阱原本針對的人可能是元歌,想到元歌可能會被人設(shè)計陷害,被人掌嘴到雙頰漲紅,嘴角滴血,宇泓墨的心就緊緊地揪了起來。以太后的性格和心思,可想而知,如果元歌不聽從太后的意思,這樣的設(shè)計陷害會接踵而來,永無休止。
宇泓墨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一個人。
明明元歌跟他們是不一樣的,她與皇宮本無瓜葛,有著疼愛她的父親,她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平平靜靜地過一生,而不必卷進皇宮的這些爭斗是非之中。這是他所渴望卻無法得到的,元歌是他所愛慕的女子,所以,他一直在盡力維護她的安穩(wěn)平靜,不想把元歌牽扯進來。
可是,太后卻偏偏想要利用元歌,偏偏要把她扯進這些勾心斗角之中。
步步為營,陰狠毒辣,不留一絲余地!
該死!
“九殿下,你不要把太后想得太仁慈了,即使我假裝被太后所收服,你認為太后會相信我空口白牙的話嗎?如果不讓我為她做些什么,把足夠把柄放入她的手中,你覺得,她會相信我嗎?”裴元歌淡淡笑著,帶著微微的冷,“這樣一來,就算將來九殿下和柳貴妃能夠扳倒太后,我也是有罪狀的。即使是被脅迫,恐怕也不是九殿下輕輕一句話就能夠帶過的吧?”
宇泓墨微微咬唇,雙手微握成拳。
的確,這是宮中人用人的準則,若是愚鈍的人還好,若是聰明人,沒有致命的把柄在手中,又怎么敢輕易相信?太后對元歌用了這么多心思,要讓她覺得元歌已經(jīng)能夠完全被她掌控,這把柄絕不會小。以太后的狠心絕情,事發(fā)之后絕不會想要保全元歌,到時候就他想要維護元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當然,這也并非毫無辦法。
但是,這種辦法,是他一直以來竭力避免的。
“這樣好了,我會把你的心思告訴母妃,然后找機會讓你和母妃談一談。”宇泓墨神色復雜,“不怕告訴你,我和母妃,跟皇后和宇泓哲,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要母妃明白,你沒有入宮爭寵的心思,她會很愿意在太后身邊安下你這招暗棋。我不敢說,母妃將來不會翻臉無情,但是,比起太后的狠辣無情,母妃是個更好的選擇。而且……”
我不會對你翻臉無情!
我會保全你!
這是宇泓墨內(nèi)心深處的話,但是他并沒有說出去。他那樣熾烈地戀慕著元歌,卻從來沒有絲毫透漏,更沒有請旨賜婚的心思,而只是默默地守護著她,為她解決她所不能解決的問題。他甚至連柳貴妃那里都沒有透漏過一絲一毫,就是不想把元歌牽扯到皇宮的是非爭斗中,時時刻刻小心警戒,卻連片刻的心安都難以得到。
但是現(xiàn)在,事態(tài)逼人,他卻要親手促成柳貴妃和元歌的聯(lián)盟……
但是,這又讓他心底有著一絲竊喜,似乎元歌被卷入皇室爭斗的程度越深,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變得越近。也許有一天,當她置身皇室漩渦無法抽身時,或許會愿意接受他的請旨賜婚,和他永遠地在一起。
宇泓墨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很自私的,因為這是以元歌的安穩(wěn)平順為代價!
但是,他止不住心中的渴望。
“柳貴妃的確是個很好的選擇,但是并不是最好的選擇!”裴元歌絲毫也沒有察覺到宇泓墨的忐忑糾結(jié),沉思著道,許久才緩緩道,“真正掌控這個皇宮的,不是太后,更不是柳貴妃。將來如果太后倒臺,能夠掌控所有事態(tài)發(fā)展的,也不是柳貴妃!如果我想要跟太后虛以委蛇,事后卻又能全身而退,那個人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宇泓墨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震驚:“你是說……父皇?!”
“雖然說當今皇上首重孝道,對太后十分敬重恭順,因此太后在宮中的地位十分超然。封我為妃,目的不外乎是拉攏皇上,如果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真的像表面看起來的那般牢不可破,太后又何必利用我做棋子呢?所以,我相信,他們之間一定有嫌隙!”裴元歌篤定地道,眼眸中閃爍著睿智沉靜的光澤,“再說,太后是葉家人,皇后也是葉家人,五殿下是皇后所生,后族的勢力又如此雄厚。九殿下,你猜,皇上心里能夠安心嗎?他會不會也想要扳倒太后和葉家呢?”
只要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就意味著,她的機遇!
尤其,在裴府皇上初見她時,曾經(jīng)失態(tài)到跌碎了茶盞,但在太后殿時,皇上見到她,卻是一副沉靜淡漠的模樣,似乎無動于衷,而事后卻又為了這件事特意攔截她加以警告。顯而易見,皇上不愿意讓太后知道,他曾因自己的容貌而失態(tài),這就說明,兩人之間絕對有嫌隙,而且事態(tài)恐怕還不小。
再者,葉家的勢力也太大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一位嫡皇子,葉姓之人遍布朝堂。
任何一位皇帝,都不會愿意看到這種情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宇泓墨沉吟著道,“我也覺得,父皇對太后應(yīng)該有防范之心,但是父皇的心思很難猜度,又素來冷清淡漠,我擔心……”
擔心她把握不好尺度,會讓父皇覺得,她自恃聰明,妄自猜度他的心思,因而震怒。
也擔心父皇會不相信她,認為她是太后派來試探自己心思的人,為了表明心跡,或許會被元歌的話語轉(zhuǎn)告給太后,這樣一來,就又會徹底觸怒太后。
他更擔心,接觸得多了,父皇會發(fā)現(xiàn)她的聰慧美好,起了心思……
畢竟,父皇并非不近女色之人,那次在太后殿見到元歌的神情也并非無動于衷,雖然后來以元歌年紀幼小而推脫,但也曾經(jīng)說過要封元歌為昭儀的話語……宇泓墨心思千回百轉(zhuǎn),因為那個人是元歌,因為太看重,太在乎,容不得她有絲毫的意外,所以越想越多,越想越亂,只覺得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元歌,太危險了!”
“九殿下,從壽昌伯府退掉婚約,不,應(yīng)該說從太后說出那句話開始,我就處在了漩渦的中心,無論怎樣都是危險!”裴元歌淡淡一笑,垂眉神思“我聽從太后的話,是危險;跟柳貴妃聯(lián)手,也有危險;當然,想要借助皇上來對付太后自然也有危險,但是相比較而言,這是危險最小的一條路了!”
而且,這些天來,她一直都在猜度那天皇帝那番舉止的含義,心頭隱約有了答案。
如果她沒有猜錯皇上的意思的話,這件事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宇泓墨凝視著她平靜淡然的面容,久久無語。
心頭有著千言萬語,千思萬緒,到頭來能夠說出口的,只有一句話:“元歌,要小心!”
短短的一句話中,包涵著他無數(shù)的叮囑關(guān)切,以及祈求。
聽出他話語中的關(guān)切,裴元歌微笑頷首:“多謝九殿下的提醒,我會的。”抬眼觸到他幽深漆黑的眼眸,心中微微一震。她無法形容那種眼神,也無法理解那種眼神,似平靜又似熾熱,專注而凝神,似乎包含著許許多多的情緒,卻又似乎淡然無波,像是頂級的黑曜石,光亮柔潤,卻又內(nèi)斂靜默……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那雙瀲滟的鳳眸中,帶著深深的關(guān)切。
裴元歌心中一動,莫名的有些焦躁:“九殿下?”
被她的呼喊聲驚醒,宇泓墨猛地收斂起片刻的失神,恢復慣常的神情模樣,笑著掩飾道:“我和母妃,本來就想要扳倒太后和五皇兄,既然你也有這樣的意思,那我們也算互助互利。如果有需要我?guī)兔Φ牡刂罚还芨嬖V我,我一定會竭力相助。”
“多謝九殿下。”裴元歌并未推辭。
深宮大院,她可謂毫無根基,宇泓墨的幫助對她來說可謂雪中送炭。
“對了,要小心萱暉宮的飲食!”宇泓墨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殷殷叮囑道,“先帝的妃嬪就不說了,父皇的妃嬪里,也有太后所安插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些人都不曾懷過身孕。畢竟,皇后是太后的親侄女,五皇兄又是皇后親生!”他并沒有把話說的很清楚,只是點到為止。
相信以元歌的聰慧,一定能夠明白。
果然,裴元歌的神色微微凝重,隨即又是一笑,道:“我會注意的。”
“時候也不早了,我不能在這里逗留太久的時間,不然會引人懷疑!”該說的話都已經(jīng)說了,宇泓墨起身想要告辭,忽然一樣東西從他懷中掉了出來,落在干凈整潔的青石板地上。宇泓墨本沒有在意,待到看清楚那東西是什么后,頓時面色大變,風一般地俯身,迅速地將東西撿起來,緊緊握在手里,隨即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裴元歌,心砰砰亂跳。
她應(yīng)該沒有看到吧?
應(yīng)該沒有發(fā)現(xiàn)那是什么東西吧?
“九殿下……”背后忽然傳來裴元歌的聲音,讓宇泓墨心跳幾乎頓止,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頭道,“什么事?”
裴元歌秀眉微挑,雙眸看著他,忽然巧笑倩然:“什么東西讓九殿下這樣緊張?連讓我多看一眼都不肯?難道說……”故意拉長了聲音,帶著一絲調(diào)侃的笑意道,“是九殿下的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九殿下怕被我看到,告訴葉小姐嗎?”
“別亂說!”宇泓墨臉微沉,說不清楚心頭復雜的情緒。
這異樣的反應(yīng),倒是讓裴元歌心頭泛起了些許懷疑,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凝視著他,若有所思。
被她這樣看著,宇泓墨越發(fā)覺得窘迫起來,別過臉去不敢看她。
就在這曖昧微妙的氛圍中,宇泓墨忽然耳朵微動,捕捉到了霜月院下人試探著靠近的腳步聲,立時換了神情,帶著些似笑非笑的寒意,故意揚高了聲音,不緊不慢地道:“裴四小姐,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應(yīng)該認清楚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該有的妄想,有的東西雖然好,卻不是人人都能要的起的。本殿下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說著,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就要離開。
裴元歌會意,帶著些壓抑的委屈道:“小女恭送九殿下。”
這番情形,自然很快就被稟奏到了太后耳朵里。
“這倒也尋常,畢竟皇上當時說了那么句話,現(xiàn)在裴元歌又沒了婚約,又被哀家接進宮來,那些女人怎么可能坐得住?皇后哪里哀家警告過了才沒動靜,華妃和趙婕妤則迫不及待布了個圈套給別人鉆,可惜套住的卻是裴元舞。哀家算著,柳貴妃那里也該有點動靜才是,果然,仗著宇泓墨那樣的名聲,居然就這樣到萱暉宮里來警告人了!”太后冷笑著,拿著跟碧玉珠銀簪,不緊不慢地挑著硬果里的果仁。
張嬤嬤為她捶著腿,猜度著道:“聽起來裴四小姐的聲音里似乎有些委屈。”
“明明就沒有入宮的心思,偏偏才被哀家接過來,宮里女人的針對就接踵而來,就是泥人也該有三分土性兒,何況裴元歌這種嬌生慣養(yǎng)的嫡女小姐?這一天受的算計羞辱,只怕比她這輩子加起來的都多,她能不委屈嗎?”將挑出的果仁送入嘴中,太后微笑著道。
張嬤嬤問道:“那太后要不要為她做主?”
“急什么?讓她在多受幾天冷落,多受些氣,吃夠了苦頭,磨掉那些傲氣和棱角,她才會明白,沒有哀家的庇護和指點,她裴元歌什么都不是!”太后眼露鋒芒,手指微微用力,捏碎了手中的果仁,隨即扔掉,漫不經(jīng)心地拍拍手,“叮囑那些宮女太監(jiān),不防把事情做得再明顯些,哀家倒要看看,這個裴元歌能夠撐到什么時候,才肯來求哀家!”
想她從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太后,握住了多少女子的終身,小小的裴元歌難道還能翻了天去?
深夜,無星無月,漆黑一片。
錦繡床幃后,裴元歌躺在白玉色繡碧海青松的軟枕上,雙眸緊閉,光潔白皙的額頭滲出涔涔汗意,濡濕了額頭的鬢發(fā),頭微微地晃動著,似乎在努力地甩脫些什么,睡得很不安穩(wěn)。
她夢到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前世的種種愚鈍,裴府中和章蕓親如母女的畫面;嫁入萬府后,萬關(guān)曉那些甜言蜜語的欺騙,以及她呆呆傻傻地全盤接受……從最初走岔的十三歲,一直到二十歲被裴元容推落湖中溺死,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斷斷續(xù)續(xù)地出現(xiàn)在夢境中,讓她似乎又回到了荒謬慘烈的前世。
她所求的,只是真摯的親情和愛情,為什么最后卻換來這樣的結(jié)果?
畫面陡然一轉(zhuǎn),變成了章蕓面帶微笑,貌似溫和慈愛卻暗含殺機,端著一碗黒釅釅的湯藥,一勺一勺地喂入她的嘴中,柔聲道:“四小姐,婢妾心里一直是疼你,只是婢妾身份卑微,不敢表露。別說只是割片肉,就算要婢妾為四小姐去死,婢妾也是愿意的。如果四小姐不嫌棄婢妾的話,往后婢妾就把四小姐當做女兒一樣對待。”
畫面再轉(zhuǎn),變成了彤樓上,夕陽下父親那飽含著關(guān)切愛護,心疼擔憂的復雜眼神:“歌兒,父親對不起你!”
緊接著,畫面再轉(zhuǎn),變成了春日踏青,眾人賞花游玩,人面鮮花交相輝映,而她只敢躲在綠蔭深處,將自己悄悄地隱藏起來。忽然一抬頭,看到一章俊美溫和的面容。萬關(guān)曉面帶微笑,將一方絹帕遞到她的跟前,凝視著她的雙眸熠熠生輝:“小姐,這是你的帕子嗎?”
一陣風吹來,絹帕從他手中飄落,翩翩飛舞。
最后,畫面定格在白日里的霜月院,宇泓墨起身,從他身上掉落下來一物,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眼中,醒目而刺眼。
裴元歌心中大駭,遽然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只是一場夢境。
微微喘息著,裴元歌起身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凝視著外面的夜色,漆黑的夜,深沉壓抑,似乎看不到一絲的光亮,又似乎有著隱約的星光透漏進來。深夜的風微帶涼意,透過窗戶吹了進來,吹得裴元歌周身都有些冷意,這才察覺到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寂靜之中,她不自覺地想起適才的夢境,黑暗之中的雙眸閃爍著復雜的光輝。
光潔微亮的青石板地上,那東西靜靜地躺著,分外醒目。宇泓墨以為她沒有看到,其實,她看到了。
那是一個荷包。
尋常的天青色軟綢布料,尋常的正反針刺繡技法,尋常的鵲登枝吉祥圖樣……一切都是尋常的。唯一不尋常的是,那個被宇泓墨異常珍視,不愿被人看到的荷包,是她的!
那個荷包,是她那次去慶元商行丟失的貼身物件。
當時,為了這個荷包,她還擔過一陣心事,后來仔細回想,確定荷包上沒有任何表記,或者能夠證明是她的東西,不可能被人拿來做文章,這才放心。但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那個意外丟失的荷包,居然會在宇泓墨手里,會被他那樣貼身帶著,珍而重之地收著。
荷包掉落后,宇泓墨驚慌失措地急忙拾起,唯恐被她看到,說明他知道他所收藏的荷包是她的。
貼身帶著女子的物件,就算裴元歌再愚鈍,也該明白這種舉動的含意。
當時心有懷疑的她,還故意開口試探,宇泓墨反常的言行舉止更驗證了她的懷疑。她沒有會意錯那個荷包的意思宇泓墨……喜歡她?!
在那一瞬間,裴元歌覺得腦子好像有些僵窒,一時間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
溫府壽宴上宇泓墨突然將她拉到一邊說的那些話,那些莫名奇妙的怒氣;白衣庵里月色下他幼稚地問她衣裳誰穿得好看;解決溫姐姐婚事后,客棧內(nèi)他突如其來的闖入,調(diào)侃,以及被她問到為什么而來后莫名的翻臉走人;還有那次,他生病發(fā)燒,卻不呆在皇宮里,而來跑來她的房間,不肯讓任何人近身,卻只許她靠近,喂藥換帕子……
似乎很多讓她覺得莫名其妙的脾氣,在這一瞬間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臨江仙里,乍聞宇泓哲想要請旨立她為側(cè)妃,她失魂落魄時,他對她說的那句:“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他!”然后,就出了宇泓哲和李纖雨的私情被人當眾撞破的事情……
彤樓上,知道她在為太后的逼婚而擔憂,他對她說:“我會處理!”
還有白天在院落里,他對她說的那句:“元歌,要小心!”
很多很多的事情,其實并非無跡可尋。只是,裴元歌從來都沒有往這種事情上想過。畢竟,宇泓墨看起來似乎是那種玩世不恭,萬事不縈于心的人,對她也一直是時晴時陰,喜怒無常得難以捉摸。雖然最近對她的許多幫助,也讓她有些疑惑,但是卻都沒有多想,而是下意識地把這一切歸結(jié)到了利益合作關(guān)系上,完全沒有想到宇泓墨會喜歡她。
這件事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嘛!
宇泓墨怎么會喜歡她?
裴元歌覺得心情很煩躁,宇泓墨會喜歡她,這簡直是荒謬,她有哪里值得宇泓墨喜歡了?但是莫名的,她卻相信,宇泓墨的確是喜歡她。不是那個被他珍重以待的荷包,而是這個念頭一起,潛意識就相信了,沒有緣由的,就是相信。
但是,還是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
宇泓哲看上了她,就問也不問地向皇后請旨,想要立她為側(cè)妃;太后看中了她,當場就開口要封她做昭容;同樣身為皇室中人,為什么宇泓墨喜歡她,卻是如此的安靜沉默,甚至陳丁點兒的異樣都沒有讓她察覺到?甚至,在知道她和壽昌伯府定親的消息后,就安靜的消失不見,除了那個病重昏沉,神智不清時闖入她的房間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舉動,更沒有出手攪散裴府和壽昌伯府的親事?
皇室中人不是向來強硬而隨心所欲,宇泓墨又是那樣張揚恣肆的性子,為什么會這樣?
裴元歌思索著,不得其解,內(nèi)心深處雖然隱隱有些念頭,卻不愿相信。
或者說,是無法相信。
想這些事情想得頭疼,裴元歌索性甩甩頭,把這些錯亂紛雜的思緒丟開。她和宇泓墨之間的身份,有著相當?shù)牟罹啵幌爰尤牖适遥钽矔歉赣H滿意的女婿人選,宇泓墨還在跟五殿下奪嫡,她不能就這樣把裴府牽扯進去……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難題,既然宇泓墨不愿意說明,那她何不繼續(xù)保持沉默,假裝不知道呢?
未來還有很多兇險,這樣的態(tài)度也許對他們彼此都好!
裴元歌想了許多的問題,卻始終沒有去想,她對宇泓墨的觀感何如,她是否喜歡宇泓墨。
再次躺在床上,裴元歌望著漆黑的帳頂,卻始終難以安眠。
入宮的第一天就各種驚心動魄,最后在宮女太監(jiān)對霜月院的冷落,和對采晴院的逢迎之中落幕。之后事情更是愈演愈烈,不止對裴元歌主仆冷臉冷眼相對,而且還敢克扣太后給她們的份例,一開始還算小心,后來膽子就越來越大,甚至敢當面冷嘲熱諷。
尤其是裴元華身邊的流霜流絮,在裴府時對靜姝齋的丫鬟畢恭畢敬,這會兒見裴元華得了勢,眾人逢迎,卻冷落了裴元歌和紫苑楚葵,尾巴更是得意得快要翹上天去,還特意跑來霜月院炫耀顯擺。最后被裴元歌一陣敲打,這才悻悻然離去。
好在紫苑和楚葵都是能沉得住氣的,若是換了青黛那急躁脾氣,早就吵起來了。
看著身邊丫鬟寵辱不驚的姿態(tài),裴元歌心中深感欣慰。
裴元歌知道,這些必定都是太后授意的,目的就是要激起她的氣性,讓她反過來去求太后。而以太后的縝密心思,狠辣手段,在此之前,她不可能給自己任何解決這種事情的機會。于是,忍了幾天后,裴元歌便將事情捅到了太后跟前。
果然如她所料,太后嚴厲地斥責了那些宮女太監(jiān)。
但很快的,這些人又故態(tài)復萌,只激得裴元歌忍耐不住,再度鬧到太后那里,被狠狠斥責一頓,才稍稍收斂,然后再故態(tài)復萌……就這樣周而復始,眼看著霜月院太監(jiān)宮女的嘴臉,算著火候也差不多了,這次裴元歌索性做戲做全套,哭哭啼啼地跪倒在太后跟前。
“太后娘娘,小女總也是太后娘娘宣召入宮的,這些宮女太監(jiān)怎么就敢這樣欺我?就算我只是尚書府的女兒,在這皇宮身份尋常,但大姐姐卻一樣是裴府的女兒,還是庶女,卻能……”裴元歌面露不忿,隨即隱去。
這還是太后第一次看到裴元歌落淚,以及流露出對裴元舞的怒氣,心中大感滿意。
終究是官家小姐,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氣,又是嬌生慣養(yǎng)的,哪能一直忍受著這種冷遇?能夠忍耐到這時候才發(fā)作,已經(jīng)算是難得了。
“元歌丫頭你這話是怎么說的?哀家對你如何,難道你心里還不清楚嗎?這會兒居然怪罪到哀家頭上來了。”太后故作不悅,板起了臉,端起太后的威儀,冷聲道,“你定是以為,這些都是萱暉宮的宮女太監(jiān),都是聽哀家的話的,定是哀家吩咐她們故意冷待你的,是不是?”
裴元歌貌似惶恐,隨即又咬了咬唇,默認了。
“裴元歌你好大的膽子!”太后震怒,擊案而起,雙眼精芒畢露,冷冷地盯著裴元歌,只看到她身體微微發(fā)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俯身叩拜,才又慢慢地坐下,還是死死地盯著裴元歌,似乎被氣得厲害,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忽然喟然長嘆,道,“你這丫頭……算了,誰叫哀家就是喜歡你呢!元歌丫頭,你過來,讓哀家跟你說幾句心里話!”
張嬤嬤急忙上前,將裴元歌扶到了太后身邊。
太后握著她的手,像是忽然間蒼老了許多,柔聲道:“元歌丫頭,哀家隨是太后,可也操控不了人心,雖然能夠言辭斥責,乃至打他們一頓為你出氣,可是他們心底里瞧不起你,就算哀家再怎么苛責,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想法,總難免陽奉陰違。攀高踩低,這是人心的本性,誰也沒法子的,你若想他們逢迎你,匍匐在你腳下,對你恭恭敬敬,就必須得讓自己站在高處。”
“小女愚鈍,不看服侍太后,還請?zhí)蠓判∨馗桑 迸嵩枰а赖馈?br />
太后面露不悅,似乎有些心悸痛,握著胸口沒有說話。
張嬤嬤急忙取藥過來,一番折騰過后,忍不住數(shù)落裴元歌道:“裴四小姐,容奴婢說句話,您這樣說,真是太傷太后娘娘的心了。奴婢跟了太后娘娘這么久,從來沒有見她這樣寬待過一個人,這樣容忍過一個人,可見太后娘娘是真喜歡你,想要抬舉你。奴婢再說句不該說的話,先前壽宴上,太后和皇上的那番話過后,現(xiàn)如今京城還有哪戶人家敢娶你?”
太后在旁邊聽著,卻并沒有攔阻,也沒有插話。
這個裴元歌,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能夠逃脫她的手掌心嗎?不斷了她的后路,她也就不可能死心塌地!現(xiàn)在,讓她明白,這輩子她只可能耗在皇宮里,再聯(lián)想眼下的處境,裴元歌才可能認真起來,努力設(shè)法改變現(xiàn)在的困境。
裴元歌低眉垂首,百般思索后,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太后神色淡淡地看著她,篤定她會想通的。
果然,許久過后,裴元歌才慢慢抬頭,眼睛里猶自帶著血絲,淚眼朦朧地問道:“為何同時裴府之女,大姐姐還是庶女,卻偏偏比我更能……小女該怎么做?”
終于服軟了!
太后一陣欣慰,緩緩地道:“元歌丫頭,哀家雖然是太后,但是真正掌控這個皇宮乃至整個天下的人,卻是皇上。在這皇宮之中,所有人的榮辱興衰,都只取決于皇上,所以,這些宮女太監(jiān)的態(tài)度,都是隨著皇上的心思而轉(zhuǎn)動的。你大姐姐雖是庶女,之前又被華妃和趙婕妤欺辱,但她卻懂得福禍相依的道理,借此引起皇上對她的注意。前些日子,皇上還稱贊她寫的一首詩好,看在那些下人的眼里,又怎么可能不稱贊她?”
這些日子,裴元歌被太后擋在萱暉宮里,不能與任何人碰面。相反,裴元華卻奉太后之命四處走動,常常與皇上“偶遇”,前天更是在荷塘邊詠賦蓮花,剛好被皇上聽到,稱贊她的詩文采斐然。這些事情,不止讓裴元華神采飛揚,流霜流絮更是在霜月院炫耀了許久。
想當然爾,這其中必定有太后的巧妙安排。
“元歌丫頭,哀家看來,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美貌悟性,都比你的大姐姐出色。如果你肯聽哀家相勸,將來的前程絕對在你大姐姐之上。”太后和藹地笑著,眼睛里光亮湛然,用充滿誘惑力的聲音柔婉地道,“到時候,你再瞧瞧霜月院那些宮女太監(jiān)的嘴臉!到時候,哪怕你伸手給他們一個耳光,他們也會笑嘻嘻地說,四小姐小心手疼,奴才自己來!”
裴元歌眼眸中神色閃爍不定,許久之后,像是下定了決心。
“小女一切聽從太后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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