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歌獻(xiàn)計,妙挫幕后黑手
迎著溫夫人期待的眼神,裴元歌知道她此刻既擔(dān)心溫府,又擔(dān)心溫逸蘭,必定是彷徨無主,遂道:“嫻姨也別急,這件事并非全然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這個局雖然巧妙,但關(guān)鍵還是在于李樹杰的身份,無論是真的李樹杰,還是眼前這個假的,只要有人能認(rèn)出他,那就這個局就不攻自破了!
剛聽裴元歌說時,溫夫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然后聽完后,卻又是一陣失望。
都知道這個局的關(guān)鍵在于李樹杰的身份,可是真正的李樹杰遠(yuǎn)在靖州,來去最少也要兩個多月,可兩個月,已經(jīng)足夠京城把溫府議論得翻天覆地。等到探聽消息的人回來,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了。
舒雪玉提議道:“那個溫逸靜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說不定是知道這個李樹杰身份的,嫻雅你沒去問問嗎?那些話她是當(dāng)著蘭兒和元歌的面說的,賴不掉!
“我何嘗沒想過,也曾經(jīng)派人旁敲側(cè)擊,也曾經(jīng)把人叫來問過,可是,溫逸靜和容姨娘的回答都是一樣,她們也不知道李樹杰什么人,只是聽說蘭兒被許給了靖州的人,要遠(yuǎn)嫁,所以才那樣說話,也讓人挑不出理來,又有哪個糊涂爹護(hù)著!”溫夫人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陽穴,“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容姨娘真跟這件事有瓜葛,這種局也不是她一個小小姨娘能布的出來的。就像元歌說的,設(shè)這個局的人必定位高權(quán)重,必定不會把事情的關(guān)鍵告訴容姨娘這種小蝦米。容姨娘最多也就知道這個李樹杰身份不妥,想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她還不夠格!”
舒雪玉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聽著溫夫人的話有理,也就不做聲了。
“嫻姨說的沒錯,我也覺得,即使溫府有人與幕后黑手有瓜葛,也只是被利用,不會知道這個局的真正后果,更不知道其中詳情。何況,那人現(xiàn)在正準(zhǔn)備著抓溫府的把柄,溫府此時宜穩(wěn)不宜亂,不能先起了內(nèi)訌,那反而如了那人的意!迸嵩椟c頭,分析道,“我覺得,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從外面解開這個局!”
其實,這種事情,裴元歌前世也曾經(jīng)在生意場上見過。
比如,兩家商號同時要爭一樁生意,難分軒輊,甲商號就派人到乙商號那里搗亂,然后放出風(fēng)聲,說乙商號店大欺客,不守信用,或者金錢有問題之類的,污了乙商號的名聲后,甲商號就爭取到了這樁生意。這種事情,最重要的在于兩點,一是勢,就是造出的形勢,輿論的風(fēng)向;二就是時間,只要拖延到生意定論的時候,就足夠了。
只不過,現(xiàn)在這樁事比生意場上的設(shè)計更周密,也更陰損毒辣而已。
如果不能找到確實的證據(jù),將真相拆穿,在時間上輸了的話,想要解開這個局,就得在“勢”上下功夫,將輿論的風(fēng)向扭轉(zhuǎn)過來,這樣不但能夠擊碎對方的陰謀,說不定還能化被動為主動,讓自己的聲譽(yù)更上層樓。
聽她的意思,溫夫人又升起了些許希望:“元歌你有主意了嗎?”
“我在想,那個人設(shè)這個局,用的是瞞天過海,咱們不妨來個無中生有!我這有個主意,也不知道成不成,嫻姨回去跟溫閣老商議下,看能否行得通?”裴元歌說著,附耳低聲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聽著她的話,溫夫人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
回到溫府后,溫夫人將裴元歌的話原封不動地轉(zhuǎn)告給溫閣老。溫閣老一怔,沒想到那個小丫頭居然想得比他還深遠(yuǎn),他自己都沒想到,就算把蘭兒嫁過去,那人居然還有后招。再聽溫夫人說到元歌的計謀,頓時無語,半晌卻又笑了出來,道:“果然是個刁鉆的主意。我就想不通了,裴諸城一個直腸子的武將,怎么就能生出這么一個刁鉆古怪的女兒來?”
這主意跟玉之彥那件案子的主意有的一拼,果然都是這個刁鉆的丫頭出的主意!
溫夫人滿含期待地道:“爹覺得這個主意怎么樣?”
聽元歌說時,她就覺得這算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但這種事情,她婦道人家也沒有定論,公公久在朝堂,經(jīng)歷的風(fēng)雨多,若是連他也認(rèn)可,那這主意八成就能夠行得通了。
溫璟閣笑道:“少不得我得豁出這張老臉,照著她的主意去演場大戲了!照她說的安排吧!”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溫府和李樹杰的婚事越議越熱,但在如此熱鬧的議論下,溫府卻遲遲不予回應(yīng),這難免讓眾人暗地里起了疑心,猜測著這樁婚事里是否有什么蹊蹺,一時間,酒樓茶館,戲院酒肆,但凡人多是非多的地方,到處都在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京城最熱鬧的天然居中,聽著周圍人的熱議,角落里身著黃色左衽直綴的男子臉上露出了笑意。眼看眾人的關(guān)注度越來越高,火候已經(jīng)差不多了,接下來該走下一步棋了。
“啪!”
酒碗摔碎的聲音從角落處響起,清脆響亮,即使在眾聲嘈雜的酒樓,依然十分響亮。眾人驀然都沉靜下來,下意識地朝著角落處望去,卻見一名四十歲左右的黃衣男子正在借酒澆愁,神情郁卒,醺醺然已有醉意,看他的桌上少個酒碗,看來摔砸的人應(yīng)該是他沒錯。
“什么溫閣老,什么翰林院學(xué)士,都是言而無信的小人!卑鄙!齷齪!”黃衣男子醉醺醺地站起身來,面頰泛紅,醉意匪淺,踉蹌著有些站立不穩(wěn),啪啪地拍打著胸膛,道,“我李樹杰也是堂堂男子漢,靠我自己走到了今天這步,你們打聽打聽去,我不是那種攀附權(quán)貴的人!可是,堂堂當(dāng)朝閣老,翰林院學(xué)士,居然言而無信,不承認(rèn)這門婚事,你們給我評評理,說,這算什么道理?”
說著,又是一個酒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李樹杰?這個借酒澆愁的黃衣中年男子就是李樹杰?沒想到居然在這里遇上了本人?眾人的耳朵不自覺地豎了起來,眼睛灼灼有神地盯著那醉醺醺的中年人,想聽到更多的內(nèi)幕。
人群中有人高聲道:“想讓我們評理,你得說說是怎么回事啊?”
眾人轟然應(yīng)道:“是!是啊!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就那么回事嗎?我跟溫兄言談投契,說到女兒之事,我就一個嫡子,想要求娶一位好人家的嫡女,正好他說起有名嫡女。我不過是跟溫兄談得投契,這才起了結(jié)親的念頭,想著我從四品的參政,他正五品的翰林院學(xué)士,也算匹配,我哪知道竟是溫閣老的府?”李樹杰醉醺醺地道,“可是,就算是當(dāng)朝閣老,也該講道理吧?我跟溫兄說好的親事,溫兄把溫府的玉佩給了我,還有他女兒的庚帖,這就不是戲言了吧?我想著,既然已經(jīng)結(jié)了親事,就上門拜訪去。結(jié)果呢?”
黃衣男子嘶吼著道:“結(jié)果,他們居然把我攆了出來,你們說有這樣的道理嗎?”
“欺人太甚!就算是當(dāng)朝閣老,也不能這么欺負(fù)人啊!好歹李大人還是朝廷官員呢,門楣也沒辱沒溫府啊,怎么就能這么欺負(fù)人呢?”有人義憤激昂的舉拳道,“這還沒做首輔呢,就這樣霸道,不講信用了,這要做了首輔,是不是連皇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不是嗎?太欺負(fù)人了!”
“溫閣老不是說為人耿介清明嗎?怎么能這樣做事呢?太不妥當(dāng)了!”
“是啊是啊,再怎么說,也是給了信物和庚帖的,這婚事就算結(jié)下了,怎么能出爾反爾呢?怪不得溫府始終沒出面,果然是想賴掉這樁婚事啊!”
“還是閣老呢,連我們這些斗升小民都不如!”
在李樹杰和開頭那人的引導(dǎo)下,加上人群中一些響亮的義憤填膺的聲討,眾人議論紛紛,都在指責(zé)溫閣老和溫府的不是,覺得溫閣老這樣做太不厚道,實在沒有當(dāng)朝閣老的氣度。
“咱們京城那可是講理講德的地方,就算是當(dāng)朝閣老也不會毀掉應(yīng)下的親事啊!”忽然有人跳了出來,站到桌子上,慷慨激昂地道,“李大人你別擔(dān)心,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我陪你去溫府,把這件事問個清楚,天子腳下,我就不信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悔婚?弟兄們,咱們都去,給李大人壯壯膽!”
“我去!”
“我也去!”
“算上我!”
被他這一鼓動,頓時有人應(yīng)聲。剛開始還只是四周零零落落的人,慢慢的,酒酣耳熱后,人的理智和冷靜也就跟著慢慢消退,應(yīng)聲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眼看著就要到科舉之期了,京城舉人學(xué)子本就多,這時候也跟著自詡?cè)柿x道德地站了出來,喊著“人無信不立”,也跟著站了出來。
“李大人別怕,咱們大家伙跟著你去溫府,討個公道!”
看著眼前一張張激昂的臉,李樹杰的眼角慢慢濕潤了,忽然將手中的酒碗再往地上一摔,吼道:“多謝各位給我李樹杰主持公道。好!去就去!士可殺不可辱,我李樹杰這次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討個公道回來!”
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就來到了溫府。
這群人一路走來,早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一打聽是為了京城最近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溫府婚事來討公道的,有好熱鬧的,也有真覺得氣憤的,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也都跟了過來,等到溫府的時候,已經(jīng)聚集了數(shù)百的人,將溫府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只吆喝著讓溫閣老出來,好好解釋這件事。
正值休沐之日,聽到通報,溫閣老帶著溫睦斂出來。
朱漆大門一開啟,溫璟閣便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個個面容激憤,當(dāng)頭正是那個身份可疑的李樹杰,心中惱怒。一雙眼眸雖然老濁,卻是精光如電,慢慢地環(huán)視眾人,長期居于高位的威勢,慢慢鎮(zhèn)壓住了群情激奮,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溫璟閣這才冷哼一聲,問道:“你們圍在我溫府周圍,究竟是何目的?想造反嗎?”
聽到“造反”兩個字,許多人頓時瑟縮了下。
但很快的,就有人吆喝道:“你不要想給我們亂按罪名,以掩飾你的心虛。我們都是陪李大人前來商議婚事的。明明都雙方父親定下的婚事,也給了信物和庚帖,你們溫府卻不承認(rèn)婚事,意圖賴婚,不過就是看李大人只是從四品官員!這樣不信不義,攀高踩低的行徑,就算你是當(dāng)朝閣老,也讓人鄙夷!”
“人無信不立,溫閣老,你也是讀書人出身,難道不知道信字的重要嗎?”前面一個讀書人義憤填膺地道,“別說李大人門第身份,與溫大人相當(dāng),就算是個白丁,既然已經(jīng)許下婚事,就該應(yīng)承。身為閣老,位居高位,更該做我等的表率,怎么能夠失信于人呢?小生一向敬仰溫閣老,還請溫閣老三思而后行!”
說著,深深一揖到底。
溫璟閣知道,這群人中,有鼓噪生事的,但更多的,是不明真相被煽動的人。本來以為,幕后之人也就造造風(fēng)聲,掀起輿論,沒想到他還嫌不夠,居然鼓動眾人,圍住了溫府,這樣聲勢浩大的事情,明日早朝絕對被御史一本奏到皇上跟前,果然是要讓他聲名掃地。
李樹杰當(dāng)頭,赤紅著眼睛,指著溫璟閣身后的溫睦斂,厲聲道:“溫兄,你說句話,咱們是不是因為投契,所以接下了兒女親家?你還留了玉佩和庚帖為證,那為何我屢次上門提親,你卻都避而不見,還讓下人把我轟出來?”說著,從袖中取出玉佩和庚帖,出示在眾人面前。
溫睦斂畏畏縮縮地躲在溫璟閣身后,神態(tài)驚慌。
看他這模樣,眾人就知道李樹杰所言不虛,更加激憤。
“我李樹杰雖然不才,卻也是堂堂男子漢,沒有這樣任人羞辱的道理?”李樹杰言辭鏗鏘,道,“溫兄,你若真想悔婚,就直接跟我說一聲,我還沒有那么沒臉沒皮,非要賴著你們溫府!我李樹杰走到現(xiàn)在,全憑自己的本事,我不是那樣攀附權(quán)貴的人,你若真要悔婚,我這就把玉佩庚帖還你,讓溫小姐另謀高嫁!”
他說的血性十足,頓時贏得眾人一片叫好聲。
聽著他的話,溫璟閣心中冷笑。
若真是這樣有血性的漢子,為何不在私底下說要解除婚約,卻要在眾人跟前說這番話?分明就是要把賴婚的罪名兜給溫府,他倒是落個有情有義的名聲!淡淡地看了李樹杰一眼,溫璟閣終于開口,問道:“你就是李樹杰?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樹杰?我兒是與你定下了親事?”
聽他咬重“靖州左布政使司”幾個字的音,李樹杰有些慌亂,隨即道:“就是我與溫兄定下的親事!”
只承認(rèn)親事,卻不敢承認(rèn)自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樹杰,裴家那丫頭說得不錯,這個人的身份絕對有問題!溫璟閣在心中想著,神情平靜如水:“我這兒子不成器,居然在酒醉之下,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也沒有問過我那媳婦,就定下了我孫女的親事,行事實在糊涂。實不相瞞,對于這樁婚事,我本人十分不滿意!
“溫府果然想賴婚!”人群中有人吼道。
“是啊,再怎么說,已經(jīng)交換了信物庚帖,就算是定下了。李大人的身份門第也不低,哪里就配不上溫府的小姐了?”
“是啊是。
……又是一陣群情激昂。
眾人已經(jīng)替他回答,李樹杰倒也沒有再多說,只是冷笑著看著溫璟閣。
“安靜!”溫璟閣揚(yáng)高聲音,喝了一聲,那種閣老的氣勢風(fēng)范,頓時將眾人壓制下來。他這才繼續(xù)道,“我這個孫女,我一向是當(dāng)做掌上明珠看待,心疼得很,她父親行事不妥,草草地定下這樁婚事,我很不滿意。但是,正如這位學(xué)子所說,人無信不立,就算我再不滿意,也不能不承認(rèn)這樁親事。”
“溫閣老此言有理!”先前那學(xué)子欣然道,“閣老正該為我等讀書人做個表率才是!”
那歡喜卻是油然而發(fā)的,不帶絲毫摻假。
周圍一些書生打扮的人也紛紛露出笑容,溫閣老也是清流出身,在讀書人中十分有名望,是很多學(xué)子舉人敬慕的對象。溫府賴婚的傳言,對他們來說,實在毀損溫閣老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半信半疑之下隨著眾人來到。這時聽到溫閣老這樣說,頓時歡欣鼓舞。
李樹杰卻在心中冷笑,看來主人猜測得沒錯,為了名聲,為了首輔,溫璟閣這偽君子肯定會犧牲孫女。
不過,這可是個連環(huán)局,主人早就猜到這一點,安排的有后招。如果溫璟閣真的把自個孫女賣了,那才是真的中了圈套!如果說溫璟閣察覺到他的異常,堅持要查清身份再決定此事,雖然耽誤兩個月,坐不到首輔的位置,但兩個月后就會還他清白,因為他的確不是李樹杰。到時候溫璟閣依舊是讀書人的表率,清流的代表。
但是,如果他利欲熏心,意圖以孫女的幸福來交換名聲和首輔的位置,那卻是坐實了他的罪名。
明明察覺到異常,卻為了一點聲名,連親孫女都能出賣,這樣沽名釣譽(yù),冷酷無情的人,別說首輔,就是做閣老,也有污大夏王朝的聲譽(yù)。而且,這是溫閣老自己做出來的行徑,切切實實的罪名,他根本無法洗脫。這樣一來,他非但坐不上首輔的位置,反而要徹底地聲譽(yù)掃地,再也沒有翻身的機(jī)會!
“既然溫閣老承認(rèn)這門親事,那為何我屢次入府,卻都被轟了出來?”李樹杰問道,卻是加重眾人的疑心,既然前面被轟了出來,為何這次卻會承認(rèn)婚事?顯然是見風(fēng)轉(zhuǎn)舵,為了自己聲名不顧惜孫女。這樣等將來真相揭開,更能表現(xiàn)出溫璟閣的沽名釣譽(yù)。
“這我倒要問你!睖丨Z閣不急不緩地道,雖然年齡老邁,卻依然精神矍鑠,讓人不敢鄙視,“你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也是官家身份,怎么行事卻如此不成體統(tǒng)?如果你有結(jié)親的誠意,就該委派官媒到我府上提親,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走六禮。結(jié)果呢?你卻自個兒上門,就要與我定下婚期,我問你,誰家女兒的婚事能如此草率?你這是在羞辱我溫府,還是在羞辱你自己?在場諸位也有為人父母的,我問問你們,有這樣走婚事禮儀的嗎?”
將心比心,溫璟閣這番話頓時贏得眾人的贊同,風(fēng)向頓轉(zhuǎn)。
“這就是李大人的不是了,既然有心結(jié)親,就該依禮而行!庇腥顺鰜碇v公道話,“溫閣老說的是,你這樣做,不知道是羞辱溫府,更是對自己官身的不尊重啊!”
“是。∈前!”
李樹杰有些慌張,原本以為在這樣眾情激怒的情況下,溫璟閣應(yīng)該會很慌亂,沒想到他還能沉著氣來捉他的把柄。眼珠一轉(zhuǎn),頓時又了主意,道:“既然溫閣老這樣說,那我先下就派人去請官媒,走六禮,咱們這就把婚事定下來,如何?這可不是我如此急切,行事無度,實在是你們溫府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令我心有余悸。焉知不是今日見眾人為我助威,眾怒難犯才勉強(qiáng)應(yīng)下,等到事情一平靜,便又翻臉無情?”
卻是一定要坐實了溫閣老言而無信的名聲,給他罩個污名。
“你盡管去請媒人!睖丨Z閣也知道,今日這件事,贏得眾人的認(rèn)可,將勢扭轉(zhuǎn)到自己這邊才是關(guān)鍵,擺出一副世族大家的風(fēng)范,氣度卓然地道,“我溫府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我溫璟閣雖然不才,卻也蒙皇上恩寵,進(jìn)入內(nèi)閣為學(xué)士,一諾千金這句話,我還是懂得的。李大人切莫拿你李家的行事風(fēng)范,來玷辱我溫府的聲譽(yù)。若你還不放心,咱們六禮都在眾人跟前公開,李大人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顯然是說李樹杰自個行事有問題,心思狹隘,便以此猜度溫府。
這番話說得極為公道漂亮,頓時贏得眾人的贊賞。尤其是那些讀書人,本就十分崇敬溫璟閣,見他并無悔婚之意,便十足地維護(hù)起來:“李大人,你這樣想,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溫閣老為人高潔耿介,言出必行,眾人皆知。這次親事,也是李大人你先行事不慎,有違背禮儀之處,溫閣老才遲遲不應(yīng)的。既然現(xiàn)在溫閣老答應(yīng)了,就必定不會反悔!
這話一出,頓時贏得一片符合聲,顯然,溫璟閣的言行,已經(jīng)將原本的劣勢慢慢扭轉(zhuǎn)過來。
周圍有人想要反駁,但讀書人本就練的一張嘴,引經(jīng)據(jù)典,口若懸河,頓時將那些煽動眾人的家伙駁斥得啞口無言。說到底,還是溫閣老素來為人謹(jǐn)慎,沒有任何不好的名聲傳出,之前是李樹杰本人言辭確鑿,讓人不得不信。但如今溫閣老出面駁斥,又給出了充足的理由,一下子就把風(fēng)向轉(zhuǎn)了過來。
這次李樹杰卻沒有理會,溫璟閣你這個偽君子,盡管在這時候粉墨登場吧!
你現(xiàn)在說得越慷慨激昂,越是表現(xiàn)得道貌岸然,等到六禮走過,溫小姐清白已毀,到時候再把真相揭露出來,你就會跌得越重,越永世無法翻身!不止是你溫璟閣,整個溫府都會成為全京城的笑話,再也抬不起頭來。
看到李樹杰眼眸中的怨毒,溫璟閣心中一動,這人似乎對自己極為憤恨?
“既然如此,咱們不放在這看看熱鬧,也算促成了一段佳話,大家說是不是?”見事情已經(jīng)難以扭轉(zhuǎn),于是又有人高喝道,想要趁著眾人在此,盡快地把婚事敲定,好進(jìn)行第三步的計劃。
“好啊好!”熱鬧誰不喜歡看?眾人頓時紛紛附和。
看著那些領(lǐng)頭挑動扇風(fēng)的人,溫璟閣心中冷笑,低頭吩咐管事,把這些挑頭的人記住了,盯準(zhǔn)了,等待會兒的事情一了,就跟著過去。
眾人都興致勃勃地準(zhǔn)備著作見證,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婆子的呼喊聲:“前面的可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李樹杰李大人?”說著,一個灰衣裳婆子拉扯著個面覆輕紗的青衣女子擠開人群,來到頂頭,一看到李樹杰,便哭喊著道,“果然是你,可算讓老婆子我找著了!”
李樹杰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婆子:“你是什么人?”
“你個忘恩負(fù)義的,果然不認(rèn)我老婆子了,只虧了我們家小姐!”婆子一拍大腿,哭天搶地地道,“我的青天大老爺,你開開眼,看看這些個忘恩負(fù)義,不守信任的混賬東西啊!先前聽說你攀上了溫府的親事,我還不信,現(xiàn)如今果然是攀了高枝兒就不認(rèn)得從前的恩人了,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婆子這一聲喊,頓時又將眾人的興趣挑了起來,都好奇著這又鬧得哪一出?
李樹杰摸不清楚這婆子的來意,心中卻隱隱察覺到不妙,厲聲喝道:“你這婆子,在這胡說些什么?什么恩人?什么忘恩負(fù)義?我可從來不認(rèn)識你!”
那青衣女子戴著面紗,看不清楚模樣,不過體態(tài)臃腫,上前扶起那婆子,安慰道:“娘,你別哭了。遇上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是女兒命不好。好在今日有這么多人在這里,還有朝廷官員,定會有人給咱們做主!甭曇舻故乔宕嗪寐牐f著走到李樹杰跟前,福身道,“李世伯,雖然說我容貌不好,但當(dāng)時定下親事時,你和令公子都是知道的,如今悔婚,轉(zhuǎn)而攀龍附鳳,這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李樹杰心中的陰霾越來越重:“你在胡說些什么?”
“我苦命的女兒,你就不要跟這種狼心狗肺的人講道理了,這都是沒有心肝兒的!”婆子已經(jīng)呼天搶地地道,“當(dāng)初看上我們王家的錢財,甜言蜜語地說要與我們結(jié)親,想討我家女兒做兒媳婦。我老婆子就這么一個女兒,為了能結(jié)這門親事,傾盡家財,把你扶上了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的位置。沒想到你做了官就忘了本,再不提起這門親事,可憐我這女兒,癡癡地在家等到十七歲!天哪,這沒法活了!”
聽著婆子的意思,似乎李樹杰的兒子已經(jīng)許了親事?
異變突起,眾人頓時越發(fā)關(guān)注,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眾目期盼之下,溫璟閣不負(fù)眾望,開口問道:“你們在說什么?這位李大人的兒子才與我們溫府定下親事,又怎么會跟這位姑娘有婚約在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們攀誣官員,想要賴上李大人?這里可是京城,容不得你們這樣放肆!來人,去請京兆尹過來,把這些刁民都帶回去好好審問!
這個老匹夫,貌似在幫他說話,實際上根本是在架橋撥火!李樹杰恨得牙癢癢。
“這位大人且息怒,聽小女子將事情原委道來。小女子姓王,家住靖州邊界云竹縣,頗有富余,七年前,這位李大人攜子經(jīng)過云竹縣,遇到強(qiáng)盜,幸虧我父親經(jīng)過,救了他,在家中好生招待二人。李大人為感救命之恩,便想要與我王家結(jié)親。小女出世起容貌就不好,家父如實以告。但李大人說,家父對他有救命之恩,可見王家是良善之家,再說,娶妻娶賢,仍屬意定下這門親事。家父自然欣喜,雙方交換了信物,以一對碧玉簪為證,也換了庚帖。因為有姻親關(guān)系,家父便取出家中的錢財,為李大人上下打點,謀得官職,并助他步步高升!”
剛說到這里,那婆子忽然沖上來,沖著李樹杰啐了一口,道:“那是我家老爺瞎了眼,沒認(rèn)出這是只白眼狼!”
“娘!”
青衣女子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繼續(xù)道,“四年前,家父亡故,小女為父守孝三年,眼看年歲漸長,家母便派人前去與李大人商議婚事,誰知道李大人卻避而不見,更為此躲到京城來。家母咽不下這口氣,便變賣家產(chǎn),一路追了上來。誰知道一到京城,便聽說李大人與溫閣老府邸結(jié)了親事,便匆匆趕來!
說著,轉(zhuǎn)過身來面向李樹杰,凄然道,“李世伯,家父為了給你打點,散盡錢財,如今王家已經(jīng)成為普通門第,小女子又容貌丑陋,的確配不上貴公子。您想要尋門更好的親事也是常理。但是,家父生前遺囑,小女子不敢或忘,李世伯想要為世兄謀得更好的婚事,那就請賜還定親的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這樣一來,小女子和令公子都能夠另謀姻緣。小女子雖然不才,卻也有著三分傲骨,絕不會攀附你們李府!”
那聲音宛如銀鈴,既有被悔婚的悲憤,又有一番傲骨凜然,自尊自愛,格外令人敬服。
溫璟閣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李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會這樣?李樹杰在心中狂喊,難道真的這么巧,李樹杰的兒子跟眼前王家的姑娘定過親事?剛好被他趕上了?不,不對!李樹杰心中一凜,這是假的,都是假的!如果說這王家的姑娘真跟李樹杰定過親事,又怎么會把他當(dāng)做是李樹杰?這是溫璟閣這老匹夫在搗鬼!
李樹杰怒目轉(zhuǎn)向溫璟閣,冷笑道:“溫閣老,如果你不想答應(yīng)這門婚事,直說就是,何必找這么一對母女來演戲?下官根本就不認(rèn)識這母女二人,更別提什么姻親之說,想要誣賴我,沒有那么容易!”
“你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王婆子怒吼道,“你一介平民出身,在官場上沒有任何人脈,如果不是我家老爺拿錢財為你打點,就憑你這會兒能做到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你得了高位便忘了恩人,還敢說我們誣賴你!這真是賊喊捉賊,你個天打五雷轟的!”
青衣女子垂淚道:“李世伯,人都有私心,小女子能夠見諒。婚事,本是結(jié)兩家之好,沒有說反而結(jié)仇的道理,你若不愿意與我王家結(jié)為姻親,只將信物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還我便是,何必出口傷人?當(dāng)初咱們兩家的婚事,是在官媒那里存過檔的,鐵證如山。小女子愿意與李世伯同到官衙,等待官衙派人到靖州官媒出取來存檔。李世伯若說不認(rèn)得我們母女二人,可敢與小女子同到官衙嗎?”
她話語柔柔弱弱,卻是如劍般鋒銳。
“這……”李樹杰又氣又急,“靖州千里之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兩個多月,你們這是想要拖延時間!”
“李世伯若這樣說,小女子就不明其意了,人生在意,清白守信何等重要,莫說是兩個月,就是兩年,若能證明小女子的清白,小女子都等得。為何李世伯身為官家,卻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若小女子當(dāng)真誣賴?yán)畲笕,那靖州官媒處便不會有我與令公子的訂親書,李大人只要等兩個月,便能真相大白,為何卻不愿等,反而說什么想要拖延時間?”青衣女子義正詞嚴(yán)地道,“既然李大人不愿與王家結(jié)親,還了碧玉簪和庚帖,小女子自會另謀婚嫁。李大人如今這般,可是貪圖我王家的碧玉簪珍貴,不愿相還?”
王婆子也道:“你個遭天打雷劈的,我王家耗盡錢財為你謀得官缺,你不認(rèn)婚事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連我王家僅剩的傳家之寶碧玉簪也不肯放過!你還有沒有良心?我苦命的女兒啊,怎么就攤上這么個白眼狼的公公啊?”說著,摟著青衣女子哭天搶地。
眼看著李樹杰臉色通紅,張口結(jié)舌地說不出話來,這對母女卻是言之鑿鑿,尤其是那名青衣女子,平心靜氣,句句在理,又愿意到官衙,等待取回靖州官媒處的憑證。相反的,李樹杰卻似乎不愿意這樣做,這不由得眾人不疑心。為官之人,官名何等重要,只要等兩個月,這件事就能真相大白,為什么這位李大人卻不肯這樣做?
難道是做賊心虛?
難道真如這母女所言,李樹杰圖謀他們家的錢財,將兒子跟這位王姑娘定下了婚事,卻又在耗盡人家錢財之后翻臉不認(rèn)人?如今王姑娘知書達(dá)理,句句相讓,甚至愿意退婚,只求拿回定親的碧玉簪和庚帖,李樹杰卻只說王姑娘在混賴,說不定真是想要賴人家的傳家之寶。
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無恥的人?而他們剛才居然為這樣的人搖旗吶喊?
人本就有同情弱小的心理,如今看這對母女可憐,又言之有理,李樹杰卻神色慌張,不知所措,人心不知不覺地便偏了過去,都相信這對母女的話,對著李樹杰指指點點,面帶不屑。
“難怪這位李大人好好的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卻跑到京城來,原來是為了躲婚事。”
“是啊,是啊,本來這件事就有些奇怪,哪有認(rèn)識幾天,就求娶人家嫡女的,虧他還說是與溫大人投契呢?原來是想趕緊為兒子娶了溫小姐過門,好光明正大地甩掉這位王姑娘。說不定到時候還想借溫府的勢力,逼王姑娘家退婚,吞了人家的傳家之寶呢!”
“這種人太卑鄙了,剛才還裝的正義凜然,原來都是騙人的!”
……人群中議論聲迭起,從最初對李樹杰的同情,變?yōu)閼岩、不屑和聲討,群情如潮?br />
溫璟閣咳嗽一聲,正色道:“李大人,你這就不對了,俗話說得好,人無信不立,老朽雖然對孫女和令郎的婚事不甚滿意,但既然我兒子應(yīng)允了,我也就承認(rèn)了這樁婚事,準(zhǔn)備和你正式走六禮,這就是信字。你既然受了王家的恩惠,定下了婚事,就該謹(jǐn)守承諾,怎么能做這種忘恩負(fù)義的事情呢?真是丟盡了讀書人的顏面!”
不遠(yuǎn)處的高樓上,宇泓墨看著下面的鬧劇,耳邊聽著眾人的聲討,啞然失笑。
這個黃衣男子想瞞天過海,假扮李樹杰來騙婚,溫府就干脆以牙還牙,無中生有弄出個王家姑娘,溫璟閣再這樣一表態(tài),人家堂堂閣老,對孫女疼愛有加,雖然對婚事不滿意,卻也承認(rèn)了婚事。相比較而言,李樹杰忘恩負(fù)義,悔婚貪財,人品就顯得太不堪了。非但于溫府的聲譽(yù)無損,反而提高了自己的形象。
至于這位王姑娘跟李樹杰是不是真有婚約,想要弄清楚,就必須到靖州去。
不過,如果等到靖州那邊傳來消息,至少也是兩個月后的事情,那時候首輔之位已經(jīng)塵埃落定不說,這個李樹杰的身份也會被拆穿。到那時候,人們只會贊揚(yáng)溫閣老火眼金睛,沒有被這種卑鄙小人騙婚成功!
不知道誰給溫閣老出的這個主意,倒是跟上次玉之彥的事情有異曲同工之妙。難道是同一個人?宇泓墨摸著手指上的玉環(huán),悠悠然地笑了,心中涌出幾分好奇來。
真是個無賴又促狹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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