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你是我的眼
再多的依依不舍,到最后也只能是忍痛揮別。
前一刻還在眷戀著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后一刻就要藏好情緒,微笑著重新出發(fā)。
夏初一自詡,論沒心沒肺,她一定是做得最好的一個。
勾起嘴角無意義地輕笑了一聲,她頭也不回地任由瀧越牽著她離去,不管身后看著她漸行漸遠背影的,有多少雙眼睛。
“對了,瀧越,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走了小半個時辰了,夏初一這才后知后覺地開口問道。
瀧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去南疆。”
夏初一頓時腳步一滯,嘴角抽了抽:“我的瀧越大人,你不會是打算讓我們走著去南疆吧?”
瀧越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道:“本來是有這個打算的。”
“本來?”夏初一斜斜地一挑眉,等待著瀧越的下句。
“是啊,本來是這么想的。不過后來又一想,怎么能夠讓我家親愛的小東西累著呢?所以給你準備了個好玩的東西。”
瀧越這神秘兮兮的語氣頓時勾起了夏初一的興趣,連忙地循著瀧越的聲音微微地抬起頭,催促道:“什么好玩的東西啊?快給我看看!”
話音剛落她就頓了一下,面色一僵,眼瞼微垂,露出一副失落模樣。
不過也就轉(zhuǎn)瞬間的事情,她一揮手,狀似不在意地道:“其實不看也可以的,能夠快點到南疆去就行了。”
這自己給自己打圓場的模樣,看得十五都有些小心疼起來了。心里面暗暗地發(fā)誓,臭女人的眼睛一日沒治好,它就一日不跟她抬杠了!
大不了……大不了任由她欺負好了。
瀧越一路眼睛就沒離開過夏初一,自然將她那些微小的情緒全部看在眼里。包括她的隱忍,她的倔強,她的堅強……
他看著那雙好像望著他的眼,原本漂亮的眼睛現(xiàn)在依舊漂亮,只是那如墨的眸子,再不見那讓人心動的神采。
某個地方,像是被針驀地刺了一下,他啞然失笑——這是心痛嗎?
一個永生不死的老妖怪,居然也會心痛嗎?
想伸手去摸那雙眼睛,但是伸出去的手竟有些發(fā)顫,最后趁著她沒發(fā)現(xiàn),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他狹長的鳳目一挑,碧綠的眸子盈著笑意:“小東西想不想看?”
夏初一低著頭,微嘟著嘴在對食指:“瀧越你就別誘惑我了。就算是想看,我也看不了啊。”
若是想看就能看,那他們還大費周章地去找什么解藥?
她相信即便天上真的會掉餡餅,那也一定不會落在她頭上的。
“誰說看不了了?”瀧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這次用力有些大,夏初一甚至能夠感受到一股灼熱的溫度有些燙皮膚。
她也沒反抗,只有些興奮地道:“真能看到?”
“嗯,你現(xiàn)在集中精神,看看能看到前面的那座山嗎?”瀧越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將她額前的頭發(fā)撥了撥。
夏初一試著做了一下,還特意地多眨了眨眼睛。可是腦海里面浮現(xiàn)的場景,卻讓她沒搞懂了:“這前面哪有什么山啊,明明就是條河,上面還結著冰呢。等等,我這不是產(chǎn)生幻覺了吧?”
“臭女人真笨,這前面就是一條河,瀧越大人騙你的呢。”十五懶洋洋地趴著,聽見夏初一的聲音,忍不住冷嗤一聲道。
“那就是說……我能看見了?!”夏初一臉上終于露出了那種暢快淋漓地笑容,好像有一種壓抑憋了好久之后,終于得以釋放出來似的。
然而這種好心情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她想轉(zhuǎn)過頭去看瀧越,可是明明氣息近在身邊,手也還拉著呢,她卻愣是看不見她那道熟悉的人影。
相反的,在她腦海里,她卻能夠清晰地看見她自己。
和鏡子里面看見的一樣,那臉型那唇鼻那發(fā)型,那一身素雅的白色羅裙,外面還罩著一個有溫暖毛領的披風,乍看之下,竟還有幾分的亭亭玉立。
這衣服是瀧越給她挑的,她眼睛看不見,穿上之后,竟不知道原本的彪悍女子,竟也可以如此婉約柔美。
唯一讓她在意的是那雙眼睛,那雙看起來死氣沉沉,不知道焦距在哪里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別處。眸子深處,似乎還有些許的不知所措。
她頓時愣住了,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情況,連忙地將頭甩了甩,讓那些景象都從腦海里消失。
“瀧越,這……這是怎么回事?”
瀧越將夏初一的小手包在他的手心里,這才抬眸看她,即便知道她看不見,也極是認真地道:“從今日起,我看見什么,你也能看見什么。我會成為你的眼睛,讓你能夠無時無刻地看著這個世界。”
“什么……”
夏初一愣了半晌,而后像是被瀧越這突然隆重的態(tài)度給嚇到了,慌忙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來。
然而抽了半天也沒有抽出來,她腦海里面不斷地閃著她掙扎的畫面,讓她不敢相信的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看到自己的臉上產(chǎn)生那種驚慌失措的情緒。
“小東西,你這是在嫌棄我么?”
瀧越頓時委屈了,低沉魅惑的聲音緩緩地飄蕩在她的耳邊,弄得她有一種慈悲人家殺生的罪惡感,頓時就沒辦法了。
更何況,能夠看見外面的花花世界,其實對她來說,還是蠻有誘惑力的。
“那個,你別鬧,等我想想。”
瀧越見她有動搖,立馬朝著十五使了個眼色。
十五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四肢,立馬心領神會地隨口提了一句:“南疆那邊好吃的東西蠻多了,而且大多是這邊沒有的。色香味俱全吶,如果不能看看,簡直太可惜了。”
吃貨永遠是最了解吃貨的,十五的話音未落,夏初一就立馬地道:“其實那啥,瀧越啊,我也不是嫌棄你,只是怕你麻煩。你知道我這人最怕麻煩別人了……”
瀧越伸出食指來點了一下她的唇,打斷了她的話:“可是小東西,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嗎?”
夏初一搖頭。
他看著她的表情,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最怕你有了麻煩,卻不找我。你要知道,就算給你當一輩子的眼睛,我也是愿意的。”
那語氣極輕,輕得仿佛隨風一吹,就立馬飄散在了空氣里。
可是那意義卻極重,重得像一塊巨石,壓得夏初一胸口一滯,莫名地有些缺氧。
她感覺她好像臉紅了,連忙地低下頭,第一回像一只縮頭烏龜一樣,埋首在胸口,不愿讓人看見她的絲毫。
瀧越啞然失笑:“這是怎么了?”
他可以認為,這是小東西在害羞嗎?
夏初一連連地深呼吸了好一會兒,覺得心不亂跳了,臉不亂紅了,這才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道:“我是不會讓你當我一輩子的眼睛的!”
瀧越挑眉,有些不解:“為什么?”
夏初一頭一甩,像是要報復似的,直接地撂下一句:“因為我嫌棄你。”
瀧越那張風華絕代的臉,頓時黑沉如包公了。
轉(zhuǎn)過頭去的夏初一咬著下唇,忍著笑意,像個調(diào)皮的小孩子,將那最真實的心思,默默地掩藏在心里。
她不會讓他當她一輩子的眼睛的,因為那樣,她就只能看見他眼中的她,卻永遠地看不見他的樣子了。
周圍的雪鋪了厚厚的一層,前面的河面上還結了厚實的堅冰,她卻覺得熱血沸騰的,好想嚎上兩嗓子啊。
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
“對了瀧越,我能看見你看見的東西,這是什么個原理?”夏初一是好奇寶寶。
“因為咱倆心有靈犀一點通。”瀧越?jīng)]個正經(jīng)。
夏初一揍他:“說人話。”
“通感術,一個小法術而已。”
小法術……
十五看著瀧越那越來越暗的目光,碧綠的眸子像是濃墨重彩畫了一筆,幾乎變成了墨綠色,頓時忍不住就嘆了口氣。
的確只是個“小”法術啊,也就瀧越你為了伊人一笑那么地不要命了。
也對呵,老妖怪么,活膩歪了,也就不把命當回事了。
它縮了縮身子,安然睡覺,堅決地不去管他們兩個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了。
“對了,你說要給我看的東西呢?”夏初一還惦記著瀧越剛剛說的話呢,立馬好奇心又被勾出來了。
瀧越拉住夏初一的手,輕笑了一聲:“看好咯!”
夏初一稍稍地凝神,眼前就現(xiàn)出一幅畫面來,瀧越的另一只手憑空一抓,再次攤開的時候,手心里面已經(jīng)躺了三顆透明的小珠子。
她伸手去捏了捏,冰涼冰涼的,彈丸大小,看起來挺漂亮的:“這是什么?”
瀧越將三顆珠子往上一拋,開口道:“還記得上次在妖魂谷中,被我拿走的那上千顆妖獸內(nèi)丹嗎?”
“難不成這就是……”
夏初一沒來得及多想,那三顆內(nèi)丹就在半空之中發(fā)出了幾聲鳥兒的嘶叫,而后幾縷白煙從里面飄散出來,迅速地形成了三只白光盈盈的大鳥。
“這種鳥叫做白尾,像鸞鳥,頸部的一圈毛是彩色的,飄起來的幾根尾毛卻是白色的,活的時候很漂亮。只可惜上古的時候就滅絕了,否則也抓一只來給你看看。”
瀧越在一旁解釋著,夏初一看得目瞪口呆:“現(xiàn)在也很漂亮。”
透明的鳥兒在上空之中優(yōu)雅地飛翔著,那飄蕩的尾羽像是隨風飛舞的發(fā)帶,她能夠想象它們活著的時候有多么的漂亮。
不過——
“我們就坐這個去南疆?”夏初一抽了抽嘴角。
瀧越拍了拍她的手:“虛無芥子里有鑾駕,你用意念控制,取出來就行。不過要小心,不要驚動了里面的小家伙。”
小家伙?
夏初一嘴角又是一抽,瀧越的這個虛無芥子里面,到底裝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她用意念搜了一下那鑾駕所在的位置,目光很快地落在了一個小格子上面,眉頭頓時微皺起來了。
若是她所記不差,這個格子,就是上次她準備打開,卻被瀧越阻止的那一個吧。
伸手拉開,身體立馬被吸入其中。里面金光一閃,就見一輛華麗麗的鑾車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目測那鑾車約有一間屋子那么大,四角是栩栩如生的龍頭,龍牙龍須活靈活現(xiàn),就好像是要從那車上騰飛起來一般。
周圍是雕刻著許多奇特花紋的黑金車壁,車輪增锃發(fā)亮,車窗和車門上飄著朱紅色的薄紗,摸上絲滑柔軟,舒服得要命。
總之,就給人一種很是霸氣的感覺,讓人看的第一眼就忍不住驚呼一聲:“哇!”
正準備用意念將那鑾車給弄出來,她卻隱約地聽見了幾聲不急不緩地打呼聲。
想到瀧越的話,她反倒是來了興趣,繞過那巨大的鑾車,走到了這個空間的后面去。
結果又是一聲“哇”,她看著面前跟鑾車一般大的火紅怪物,頓時驚呼一聲,連連地后腿幾步。
而那怪物像是不爽有人打擾到它休息一般,張了張嘴,露出那如同劍齒虎一般尖尖的兩根獠牙來,示威性地朝著她吼了一聲。
就算只是一個意識形態(tài),可是夏初一還是感覺到了耳朵的陣痛。聽見外面瀧越正在叫她呢,趕緊地一個冥神,神識和鑾車一起出了虛無芥子。
“呵呵,看見它了?”瀧越看著夏初一撫著胸口的狼狽模樣,還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夏初一有些無語了:“你不是說小家伙嗎?我還以為跟十五那么大一點呢。”
十五聽見有人提它了,眼也不抬地習慣性接一句:“小爺比誰都大!”
那邊兩人直接地將它給漠視掉了。
瀧越笑道:“它叫火眼,是個好孩子,就是脾氣有些暴躁,現(xiàn)在還不適合放出來,以后介紹你們認識。”
夏初一想著剛剛那兩根完全可以穿透她胸口的獠牙,實在是沒法子和瀧越用的那些形容詞對上號,只敷衍地點了點頭,嗯嗯了兩聲。
瀧越抬手一揚,那巨大笨重的鑾車,就好像是被什么力量給抬了起來似的,飛上了天空。
同時從鑾車上飛快地抽出許多的繩套,自動地套在了那三只白尾的身上。
一個天上鑾車,就那么組合完畢,看得夏初一大呼神奇:“我還以為秦曜軒之前的飛轎就夠奢侈了,沒想到還有這么個玩意兒呢。”
對于夏初一“這么個玩意兒”的形容詞,瀧越自動忽略,伸手將她的腰往里一勾,灼熱的大掌貼在那纖軟的腰身上,狠狠地摸了一把。
夏初一剛準備送他一拳,就聽見瀧越低聲一句:“抓穩(wěn)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就騰空地往上一飛,身體下意識地就反抱住了瀧越。
等人落在了鑾車之中,她剛剛緩過神來,就聽見旁邊傳來了低低的,好聽的笑聲。
她聽著這笑聲就覺得不對勁,眼角一挑:“你又吃錯藥了?”
“我是沒想到小東西居然也會有主動抱我的一天。”
夏初一頓時大驚,感覺到雙手的確還抓著不該抓的東西,伸手捏了捏,薄薄的衣衫下是緊實的肌肉,果然是瀧越的身體!
連忙地收了回來,心里默念——千萬別摸到什么不該摸的地方了!
馬車里面的東西倒是挺齊全,就是軟榻只有一張,想要舒服一點,就必須得和瀧越一起擠。
瀧越倒是完全不介意,打開懷抱大力歡迎。
夏初一卻來了脾氣,準備另謀出路。
結果在摸索無果還撞了無數(shù)個包之后,終于還是被瀧越牽著坐到了軟榻上——因為不和瀧越有身體接觸,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啊!
十五美美地躺在軟榻的另一頭,時刻謹記著看了不該看的會長雞眼的原則,很是識趣地睡覺,閉著眼睛美美地睡覺。
夏初一掙扎無果之后,從懷中掏出一本醫(yī)書來,遞給瀧越:“我要看書。”
瀧越倒是欣然答應,修長的身子斜倚在軟榻上,夏初一則靠在他的腿上,閉著眼睛專注地看著瀧越看到的那些內(nèi)容。
然而才沒看多久,她就忍不住跳起來踢人了:“你下不下流啊,怎么專看那幾頁?!”
她這本醫(yī)書上有幾頁是專門介紹助興藥的,而且介紹的都是又猛又烈的那種。
瀧越他別的不翻,直接翻來覆去地看那幾頁,顯然是居心叵測!
對了,她說要準備的剪刀呢?他要真敢耍流氓,她豁命去,和他拼了!
瀧越聳了聳肩,一臉錯愕表情:“我還以為這是小東西在暗示我呢。”
夏初一一把搶過醫(yī)書,收回懷里,氣呼呼地在軟榻上縮成了一團,睡覺去了。
瀧越伸手撩開窗簾,看向外面:“以白尾的速度,我們今天晚上就能趕到南疆邊境。”
“這么快?那我們能不能見到風洛啊?”夏初一翻過身來,立馬就把剛剛的賭氣給忘了,“他和那個詭計多端的煙婆婆在一起,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南疆比無極洲大上兩倍不止,我們可能遇不上他們。不過你放心,只要他踏足南疆,屬于他的記憶就會自動回歸,他不是那么弱的人。”
瀧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的額發(fā)給撥正,就替她整理了一下領子,這才扶著她躺下。
“想睡就先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夏初一倒是難得沒和他對著干,輕輕地哼哼唧唧了一聲,靠在了他的腿上。
對面的十五偷偷地睜了一只眼,看著面前的情景,嘴角微咧,竟驀地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也好像挺不錯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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