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濺金鑾殿
李浩則突然再伸手探進懷里,取出另一封信,毅然遞向蘭陵王。其實,關于蘭陵王造反,已是鐵錚錚的事實,皇上寫下的第一封信,只是試探蘭陵王的反應,如今,他想刺死自己,說明他心虛,的確有異心。
蘭陵王眼中狐疑再起,看著他,又看看他手中的信,繼而把劍收起,同時接過信,打開。
冷君柔也已經卸下防備,靜靜等候,看著蘭陵王把信閱讀完,然后轉給她。她接過后,和藍雋一起閱讀,心情開始隨著那蒼勁有力的字句而波動。
李浩凝視著蘭陵王,用耐人尋味的語氣,沉吟述說,“蘭陵王素來重情重義,高風亮節且豁達坦蕩,屬下雖不清楚是何原因導致您有異心,屬下身為朝廷命官,有必要提醒王爺,邪不能勝正,皇上是天子,為東岳國創下重大業績,深受千萬百姓擁戴,如今東岳國繁榮富強,風平浪靜,安居樂業,試問您這個時候謀反,能成功么?最終結果,您只會受萬人唾棄!”
“風平浪靜,安居樂業?那九江一帶的百姓叫苦連天又作何解釋?還有,這皇位本就屬于本王,是他和曦太后居心不良,擅自篡改父皇的遺詔,單憑這點,他不配當皇帝!”蘭陵王忽然也反擊出來,英俊的臉龐呈現罕見的鄙夷和憤怒,他朝冷君柔瞧了一下,嗓音變得愈加高亢,“還有,他是非不分,誤信奸臣,非但親手扼殺了親骨肉,還對皇嫂廢后斬首,他這是明君嗎?百姓若然知道這些,還會繼續擁戴他嗎?依本王看,他才是要受唾棄的人!”
“正因為皇上光明磊落,這次才宣王爺進宮,屆時會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公布詔書真相,由大臣來決定東岳國以后的君主!”李浩仍舊一派淡定悠然,說罷,目光回到冷君柔那,“至于皇后娘娘那邊,屬下明白您的苦,不過,事情并非如您想象中的糟糕,其實還是有挽回的余地。”
“別再胡說八道,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施行的是怎樣一種手段!”蘭陵王猛然打斷,不讓李浩再說下去。
藍雋也滿眼狐疑,盯著李浩。
李浩無奈地聳聳肩,忍不住嗤鼻一笑,“王爺有此多慮屬下理解,但王爺不妨想想,用得著嗎?皇上要是真的想要你們的命,何不直接讓你們造反,到時候順勢以鏟除叛黨的理由,把你們一網打盡!不錯,你們的兵力不少,然而和朝廷的相比,差遠了。至于藍侍郎的稀奇武器,也不見得天下無敵,皇上出此對策,是基于仁慈之心,大家都知道,打起戰來,受傷害的是老百姓,皇上不希望先帝在天之靈看著兒子們手足相殘,不希望古家祖祖輩輩堅守創立下來的大家園毀在自己人的手上。”
這次,蘭陵王不再吭聲,冷君柔和藍雋則繼續保持沉默。
李浩來回看著他們,繼續巧舌如簧,娓娓而談,“一直以來,各個封地都配以10萬兵馬,唯獨瀘州加倍,不錯,這是當年先帝體恤皇上,疼愛皇上而多出的一份私心,結果由于陰差陽錯而屬蘭陵王爺擁有。這些年來,皇上從沒想過要把兵力調配回去,因為皇上是真心呵護您這個三弟,而您呢,到頭來反而不顧兄弟之情,以怨報德!原來,我們坦蕩無私的蘭陵王爺也不過如此!”
“休想用激將法令本王中計!”蘭陵王再次發話,唇角劃過一絲不屑,卻掩不住面色漲紅。
“屬下不敢,屬下也沒必要用什么激將法,屬下只是感嘆,只是唏噓,畢竟,除了皇上,蘭陵王便是東岳國第二個值得欽佩的人,不止屬下,很多同僚,很多百姓都這樣認同。故而,于公于私,屬下都不希望這美好的一面被毀掉。”李浩稍頓,突然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屬下領旨前來,已做好會犧牲的準備,屬下之所以冒險,皆因蘭陵王爺,皇后娘娘和藍侍郎,都是屬下重視的人,是除了皇上以外,最能打動屬下的人……”
這次,李浩來不及說完,只見劍光一閃,蘭陵王再次襲向他,把他劫持住。
冷君柔熟料不及,俏臉愕然,驚呼,“王爺……”
“放心,我暫時還不會殺他,可他既然是皇兄派來的人,我自然也不能放任,在我們做好決定之前,大牢是他最佳的棲息地!”蘭陵王解釋,說著加大力氣,將李浩鉗制得更緊,嗓音也恢復了先前的冷冽,“你想活命,就乖乖地配合,不然休怪本王不客氣。”
看著鋒利銀白的劍刃,李浩屏息凝神,動也不動,其實,自己要是真的斗,也未必不是蘭陵王的對手,只不過,不到萬不得已,自己都不能走最后這步。
驀地,藍雋出聲安慰,“李浩,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李浩側目,對著藍雋溫潤如玉的俊臉,回予一個欣慰的笑。
藍侍郎還是原來那個藍侍郎,是的,有他在,自己不用擔心,其實,自己能信心十足地前來,一方面是為了效勞皇上而在所不辭,另一方面,正因為持著有藍侍郎在,還有……善良仁慈的皇后娘娘。
李浩不禁再稍微轉下臉,看向同樣是滿面關切的冷君柔,心里頭,更加淡定了。
接下來,李浩暫且被押下,蘭陵王則帶著冷君柔和藍雋轉回到屋里說話。
偌大的廳堂里,寂靜無聲,三人面面相覷,各有所思。
一會,蘭陵王首先開口,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冷君柔,“君柔,你有何看法,心里有決定了嗎?”
冷君柔一怔,下意識地朝藍雋看,發現藍雋也定定望著自己,在等著自己的發話。
其實,藍雋并非不懂抉擇,而是打算讓她決定,在打算幫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無條件地支持她的準備。
發現冷君柔遲遲沒有反應,蘭陵王便先發表看法,俊顏嚴肅,嗓音相當鄭重,“皇兄這次的布置,很明顯是個局,他想把我們全部帶到宮中,好不費一兵一卒就鏟除我們。故我認為,我們當李浩沒來過,繼續之前的計劃。”
藍雋想起李浩方才所說的某些話,不由否決道,“我看未必,皇上不至于是這種人。”
“不是這種人?他的心狠手辣,他曾經怎樣對付那些壞人,你身為他的得力助手,應該比誰都清楚!”蘭陵王冷哼,看來他依然不知藍雋的真實身份。
藍雋則繼續辯解,“不錯,對敵人他的確夠狠、夠絕,但我們并非壞人不是嗎,王爺是他最器重的弟弟,假如他真的不念親情,他大可很早前就找機會消除王爺,好讓他高枕無憂,而非繼續給你最好的待遇,他自己則時刻頂著這個極大威脅。”
“所以他現在后悔了,他要找辦法對我斬草除根!”蘭陵王還是固執己見,睨視著藍雋,忽然質問出來,“你這是什么意思,妥協了?決定聽從他的安排,乖乖跑回去送死?”
“呃……”藍雋支吾,不語。是的,李浩說的不無道理,再說,古煊可以不信,但李浩絕不會加害自己。
“荒唐!廢物!之前是你們苦苦懇求,叫本王幫忙;如今又是你們畏畏縮縮,見風使舵,你們當本王是什么?”蘭陵王越說越怒,開始臉紅耳赤,額爆青筋。
冷君柔和藍雋看著,不覺暗感驚詫和納悶,今天的蘭陵王,有點兒古怪,壓根沒有往日的淡定和明白事理,難道這是自我保護的本能反應?
對他們的疑惑,蘭陵王視若無睹,留下一句“你們好自為之”的嗤哼,突然揚長離去。
冷君柔和藍雋目光皆追隨著他,直至他消失了很久,他們仍在呆呆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最后收回視線時,彼此相望,一派靜默。
他們均不知曉,有個人影一直暗中看著他們,把幾人的對話全都聽進了耳里。當蘭陵王憤怒離開時,那人影也跟著悄然散去,一路疾奔,回到落葉軒的其中一間房,那里,容太妃正靜坐床前,手中撫弄著一竄佛珠。
熟悉的味道和腳步聲讓她立即睜眼,看到來人神態有些焦急,她柔和的臉龐不覺竄起一絲驚訝和關切,“寒兒,何事如此驚慌?”
原來,剛才在偷聽冷君柔他們的對話的是易寒!一直以來,他都暗中留意王府的動態,自然也發現了李浩的到來,得知自己的計劃即將受到破壞,心血即將功虧一簣,他哪能不緊張,哪能不著急!
當容太妃聽完易寒的相告,同樣是難以接受和倉皇意亂,臉上呈出罕見的焦慮,自顧呢喃著,“看來,皇帝那小子已經知道整件事,不過,他是如何知曉的,難道冷睿淵親自跟他招了?”
易寒也眉頭深鎖,苦苦冥思了一陣子,得出結論,“不是冷睿淵,應該是……綺羅!”
“綺羅?”容太妃柳眉一挑,目露不解。
易寒點頭,繼續分析,俊顏難掩憤怒,“這賤人估計已經愛上古煊,她不想離開古煊,想永遠留在古煊身邊,因此不希望我們計劃成功,我沒猜錯的話,這次事故要是被擺平了,說不定她下個目標是我們。”
容太妃終恍然大悟,即刻咬牙切齒地怒斥出來,“該死,她竟敢背叛我!”
“我早說過,不能事事都對她說,古煊的魅力根本不容小覷,冷君柔,冷若甄,還有綺羅,她們通通是人頭豬腦,一個比一個沒用!”易寒也愈加惱火,對古煊的痛恨不覺中加深了一層。
“等這事一完成,我第一個拿綺羅開刀,枉我對她養育十五年,竟比不上一個臭男人,既然她如此不知好歹,那就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容太妃緊拽住佛珠,差點沒將它們捏爆捏碎。
“幸虧我們當時做好了兩手準備,不然真的會被這賤人給害死!”易寒也目露兇光,陰沉著臉,“雖然他們現在還有分歧,但我肯定,結果他們定會達成一致,聽從古煊的安排。”
容太妃頜首,語氣恢復了些許平緩,“那到時只能靠蘭陵王在金鑾殿上最后一搏,扭轉乾坤了!”
易寒不再吭聲,依然散發著濃濃怒氣的高大身軀突然走向窗口那,打開色彩斑斕的窗紙,讓那明媚柔和的陽光折射進來,輝映在他的臉上和身上,在地上拉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容太妃則重新在床沿坐下,臉朝窗邊,看著兒子的背影,陣陣思云開始涌上心頭來……
夜幕降臨,月上高空,靜靜的夜,讓人的心也非常安靜。銀白色的月光淡淡地灑滿大地,花叢草地里,偶爾傳出一陣蟋蟀的鳴叫。
夜的香氣彌漫在空中,似乎編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其中,使得這靜靜的夜,有了一絲神秘,一絲美麗。
黑用冷偽裝堅強,夜以靜隱忍蒼涼,這,是不是自己的心情寫照?
從白天到現在,即便是用餐期間,自己也都在彷徨,在思索,在猶豫,可惜都無法做出決定,或許,早在很久以前,在自己被傷得傷痕累累,自己就已經不懂得如何去抉擇未來的路。
傍晚的時候,藍雋來告訴自己,說他去找過李浩,單獨和李浩談過話,李浩拍著心口,誓言旦旦地跟他保證,皇上不會要他們的命,不會要任何一個人死。
藍雋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接受這個安排吧。想想也真奇怪,當初是藍雋想方設法地勸服自己與蘭陵王聯盟,共同對抗古煊;如今又是他改變戰略,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除了一味地為自己,他沒別的目的嗎?沒有為他自己著想過嗎?
蘭陵王呢?會否一直堅持己見?今天的他,還真是出乎意料,這是自己頭一遭見到他發這么大的火,不過也難怪,有誰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呢,何況他還是個身份顯赫的王爺!要不是為了自己,他估計不會受這樣的悶氣吧。
瞬時之間,冷君柔不禁萌生出一個決定,她打算,不管蘭陵王的決定怎樣,她都會聽從他的安排。
正當此時,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響,把她從思忖中喚醒。
她柳眉不自覺蹙起,是誰這么晚還來竄門?藍雋嗎?不,藍雋才走不久;易寒嗎?也不可能,他向來都是無聲無息地闖進,這種紳士般的舉動絕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難道是……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冷君柔連忙跑去開門,如期地見到,蘭陵王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他臉上依然是那種溫暖人心的微笑,黑眸閃爍如繁星,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還沒睡吧?我方便進去嗎?”他薄唇微啟,嗓音如春風般柔潤。
冷君柔定一定神,點頭時,垂下手,讓他進內,然后才關上門,隨著他的腳步走回到屋子中央。
蘭陵王漫不經心地環視著整個房間,視線最后停在她的臉上,又是若有所思地注視了片刻,忽然抬手,就著旁邊的桌子打開畫卷。
冷君柔這才留意,他是帶著東西進來的,當她看清楚畫中人時,猛地怔住。
蘭陵王目光緊鎖在畫像上,一寸一寸地觀摩、審視,接著,緩緩說道,“自小我在畫畫方面很有天賦,后來經太傅指導,很快便成為個中翹楚,一直以來,我只畫山水,畫動物,畫植物,而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出現在我的畫筆下的人物。”
冷君柔漸漸回過神來,只不過,又陷入另一個呆愣。
蘭陵王目不轉睛,自顧往下述說,剖析他從未對人坦白過的心理,“有些人總覺得,想要永遠記住一個人,就得將她放在心里,記在心靈深處,但我認為,真要一輩子記住她,最好的辦法是把她畫下來,這樣,即便將來自己的心裝太多東西,導致無法承載,起碼還有這幅畫,只需一看,便能想起當時的美好,能繼續惦記下去。”
他……他在說什么?他到底想說什么?隨著他的話,冷君柔心頭泛起一個個疑團,瞧著他深深沉醉于畫像的樣子,她感到不知所措。
終于,蘭陵王抬起頭來,炯亮的眸子從畫面移開,轉到冷君柔的臉上,眼神無比炙熱,且又夾雜著一絲不可忽視的真摯,令人想躲也躲不開。
冷君柔亦是如此,被他古怪的、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俏臉泛紅,可還是硬著頭皮回望他,不久,聽到他嘴里發出一句話,“君柔,我想過了,無論你怎么決定,我都支持你,贊同你,配合你!”
沒有驚喜,有的只是意外、詫異和震驚,冷君柔頓時亂了心緒,只剩滿腦空白和目瞪口呆。
蘭陵王對她淺淺一笑,注意力回到畫上,拿起事先準備好的畫筆,在上面題了兩行小字:今世的輪回,愛了你無悔;下輩子還要,相會,相隨!
今世?輪回?下輩子?相會,相隨……看著那小小的、卻無比清晰的字,冷君柔更宛如五雷轟頂,被震得動彈不得。
他……他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已得知他和自己的宿命關系?是誰告訴他的?藍雋嗎?藍雋為何會跟他說?何解不先問問自己,不先等自己允許就擅自告訴他?
不知因何緣故,冷君柔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怒,覺得自己很不被尊重,覺得……自己的命運掌控了在別人的手中。
她呆呆的,愣愣的,帶著絲絲怒意,連蘭陵王幾時走了也不清楚,就這樣不知所思地看著他留下的畫像,看著里面栩栩如生、美若天仙的自己,看著右下角那一行意義深重的題詞。
整夜,她無眠,本欲過去向蘭陵王追問清楚,或者去找藍雋問問怎么回事,但結果,她只是呆呆地坐在房里,神思恍惚到天亮。
然后,藍雋來了,依然關懷滿腹狀,問她是否有了決定。而她,也若無其事的,回答說決定聽從李浩的勸解,回京搏一搏。她還是沒有問他關于昨晚的迷惑,興許,她覺得難以開齒,又興許,她在潛意識里逃避著,不想面對任何關于這件事的信息。
而蘭陵王,正如他所承諾,聽到冷君柔的抉擇時,眼中飛速閃過一道異樣精芒,但很快就恢復鎮靜,一口答應了她。至于易寒和容太妃,本就料到此種結果,便也沒有多大意外,但表面上,刻意佯裝不悅和憤怒,還借此分道揚鑣。
對于他們的離開,冷君柔是這樣跟蘭陵王解釋,說他們有急事,不得不走,反正既然選定了古煊的安排,再無需打戰,那么,他們陪同與否也就沒啥大問題。
對她的解釋,蘭陵王自是深信不疑,在李浩抵達瀘州的第五日,大家事不宜遲,開始出發回京。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蘭陵王還是安排了數千精兵另行前往京城,藍雋則也命他們帶上之前制作的飛行器、催淚彈和(炸)咋(藥)。
當然,這些都是在李浩不知情下安排的,其實,藍雋有想過告訴李浩,可蘭陵王不肯,最后以免節外生枝,他便作罷,心想反正這些只是以防萬一,到時候說不定根本用不上。
倒是臨離別時,老王妃拉住冷君柔的手,滿眼黯然,依依不舍,她還這樣跟冷君柔說,“君柔,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不管揚兒做什么決定,只要他覺得那樣會快樂,會幸福,我便不予阻攔。如今,我把揚兒交給你,希望你能保護好他,務必,讓他平安無恙!我,期盼著你們的歸來!”
兩鬢略顯斑白的頭發,突然間蒼老了許多的白皙面容,讓冷君柔看到了一個母親的無措與無奈,心底那根弦被觸動,她于是反握住老王妃冰涼的手,邊撫摸,邊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眸里,淚花閃閃。
最后,在老王妃帶著欣然的笑容的相送下,他們坐上馬車,正式離開瀘州,直奔京城而去……
時間在流逝,晝夜在交替,京城。
整個皇宮籠罩在朦朧的夜色當中,一股預示著陰謀的氣息在隱隱流竄,御書房里燈火輝明,卻仍掩不住這股陰謀。
古煊端坐龍椅上,視線緊緊盯著詔書上的某個人名,幽邃深奧的黑眸里,不斷迸射出狠絕之光。
不錯,一切都是個局,明天,即將是自己徹底毀掉這副真詔書的日子,也是自己頭一次……做出手足相殘之事,假如真的要付出如此代價才能穩住江山社稷,才能使得百姓繼續安居樂業,那么,他不介意犧牲手足,不介意將來會在史冊上留下這一污點!
不管是否陰錯陽差,既然這個皇位傳到自己手中,那就說明,一切都是天意,自己會順著天意而行,但凡所有與自己作對,阻礙自己的人和物,自己都會一一鏟除,包括他、他、還有她!當然,還有冷家堡,自己也絕不放過!
除了內患,便是外敵,易寒囂張得瑟了這么久,是時候,給他一個回擊了!
“皇上,子時已過,您要不要去歇息?”驀地,林公公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提醒著,遲疑抬起的臉龐,綠豆般的小眼睛正怯怯望著古煊。
古煊不語,只是抬手,示意他出去,如炬的火眸仍牢牢盯著案上的詔書。
林公公見狀,便也不敢多說,對他揖拜后,悄悄退出去。
接下來,古煊就那樣滿腹沉思,時而陰沉,時而憤怒,時而冷笑,林公公后來又是進內兩趟,但每次都被他無聲地打發出去,一個漫長的夜晚,就這樣過去了!
像往常那樣,古煊在太監的服侍下,漫不經心地梳洗,換裝,吃早點,最后,前往朝堂。
寬敞明亮的金鑾殿里,金碧輝煌,莊嚴雄偉,金瓦徹頂,金磚墁地,文武百官身著整齊的朝服,井然有序地站成一片,當古煊威風凜凜地出現在高臺上時,眾人紛紛鞠躬,異口同聲地吶喊出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眸光犀利,迸射四方,古煊薄唇半抿,朗聲對著臺下回了一句,“眾卿家平身。”
大臣們都站直身子,無數道帶著敬畏的眼睛齊齊看往臺上,看著今天有點異樣的他們偉大的皇上。
古煊也目不轉睛,一一審視大家,最后,對旁邊的林公公打了一個手勢。
林公公鞠身領命,兩腳飛快地往前走了幾步,站穩身子,面無表情,用他字正腔圓的嗓音對著門口高聲宣召,“傳蘭陵王進內!”
在他話音落下之后,大門外跟著響起另一道聲音,重復他的宣召,大約半刻鐘后,只見門口一陣光影閃過,幾道人影陸續走進,分別是蘭陵王、藍雋和冷君柔。
看到蘭陵王,大家并不特別驚奇,倒是藍雋,特別是冷君柔的出現,令大家仿佛見到鬼魂一般,個個都震懾得目瞪口呆。
反觀古煊,依然穩穩坐在龍椅上,目光睨斜,緊緊盯著慢慢走來的人影,特別是,最后那抹白色倩影。
李浩沒有胡說,她果然消瘦了不少,憔悴了不少,不過是她活該,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等下,她會更加后悔,一定會!
長長的走道,花了三人不少時間,停下來時,蘭陵王遵照禮儀,嚴謹認真地給高高在上的古煊行禮。
藍雋也連忙跟隨,倒是冷君柔,一直仰著臉,瞪著他,黑白分明的清眸里面,依舊是先前那種悲憤痛訴的眼神。整個殿里,頓時一片寂靜,空氣中,說不出的緊張和凝重。
在眾人期盼熱切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古煊忽然從高臺走了下來,他身材挺拔,步履穩健,走過的地方,都顯示了他的尊嚴和威風。
他先是停在冷君柔的面前,由于他高出她一個頭,故他更加居高臨下,只見他俊顏冷漠,毫無表情,眼神高深莫測,看不到底,直至意識到她不自在的躲避,他才滿意,轉身,對藍雋射出一道冷若冰柱的藐視,最后,停在蘭陵王的面前。
“三弟長途跋涉,可辛苦了吧,朕抱歉,沒有給你時間休息就把你喊進宮來!”他唇角噙著一抹難以費解的笑,對蘭陵王說出耐人尋味的話語。
原來,根據李浩的稟告,他算準時間蘭陵王等人會今早抵京,于是命令他們直接入宮。
“多謝皇兄關心,臣弟非文弱書生,這點路程奔波,根本不算什么!”蘭陵王也意有所指地回應,此時此刻,他也暫且拋開君臣之禮,大膽迎視古煊,不過,盡管他和古煊高度差不多,但站在帶著與生俱來的霸氣的古煊面前,他的氣勢還是低了一等。
兩人都皮笑肉不笑,彼此虛偽,彼此堤防,彼此猜測,想當初,上一次見面,大家還是手足情深,此那一別,再次見面,竟成了這樣的畫面。
古煊心里頭,猛然涌上一股不知名的失落和惆悵,但極快地,他用力甩開,目光暫且從蘭陵王身上調離,就那樣看著前面的眾臣,朗聲宣布,“今天早朝前,朕有件事必須處理,這本是朕的家事,不過,其實也關乎到國家社稷,故此,朕覺得眾卿家有權力、有義務且有責任參與!”
語氣鄭重的話,讓眾人聽著,無不謹慎和沉重,大家內心更是疑云陣陣,卻只能紛紛低頭,靜候進展。
古煊卻不準,迅速阻止他們,“朕準許你們,命令你們,都抬起頭來,看著朕,看著這里!”
不容否決的命令,使大家戰戰兢兢之時,不得不聽命。
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龐,看著他們眼中的困惑和驚慌,古煊唇間漸漸漫過一抹詭異的笑,他把李浩喊到身邊,從李浩手中接過一面黃絹,高高地舉起,再度高聲闡述,不過,這次的語氣中,透著難以形容的憤怒和森冷,“這面黃絹,是封傳位詔書,里面的內容是,蘭陵王三皇子古揚,人品貴重,文武雙才,必能克承大統,朕在此正式傳位于他。希望各位卿家繼續輔助,視他如朕!欽此。”
古煊話音還沒落,眾臣已紛紛倒抽一口氣,待他說完后,大家更是如雷擊耳,深深地震懾住。
相較于文武百官的目瞪口呆,蘭陵王和冷君柔等人則異常冷靜,齊齊凝望古煊,在等候著下一步,可惜,他們聽到的,并非預期中的安排,而是……
“自古以來,爭權奪位是皇室家族經久不息的爭斗戲碼,朕還以為,此等卑劣之事不會發生在朕的身邊,不料到……蘭陵王,素來有著坦蕩豁達、重情重義的美稱,又有誰相信,他會假弄圣旨,招兵買馬,企圖謀反叛亂?這個江山,是先帝交給朕,朕斷然不會辜負他,當然,更不允許任何居心叵測的人破壞,所以,朕今天要大義滅親!”古煊刀削般的面龐,愈加深沉和陰霾,語調也層層遞增,他稍停一秒,繼而吼出幾乎震破屋頂的嗓音,“來人,給朕把這叛徒拿下!”
極具磁性的嗓音,抑揚頓挫,原本是那么的好聽、動人,可惜此刻,卻如魔鬼般的邪惡,令人不寒而栗,而那張俊美如斯的容顏,也是那么的招人憤怒和痛恨。
冷君柔宛若五雷轟頂,嬌弱的身軀即刻起了踉蹌。
藍雋也滿眼的難以置信和出乎意料,俊顏呈現呆然。
蘭陵王則藏怒宿怨,雷嗔電怒,呵呵,他早料到事情不會那么簡單,他早料到,他那冷酷深沉的皇兄不會這么好心!幸虧,自己早有準備!
看著團團包圍而來的精兵,蘭陵王迅速后退一步,同時伸手到腰間,唰的一聲,一把鋒利的軟劍出現在了他的手中,寒芒四射。
藍雋也才清醒,下意識地伸手,準備去拉冷君柔。
不料,被古煊一掌劈來,將他的手彈回去,下一秒,冷君柔被古煊帶到了一邊去。
看著瞬間突變的情景,冷君柔異常悲憤,本能地奮起掙扎,奈何,手臂被古煊使勁箍住,于是,她抬頭,怒瞪他,卻看到,他陰鷙的眼眸射出一抹輕蔑的冷笑,似在譏笑她的不自量力,還似在警告她,等下會有她受的!
冷君柔全身像被火煎一般,整個人難受又焦慮,看著已和皇宮精衛隊起了打斗、且漸漸處于下風的蘭陵王,她內疚滿懷,忽然間,她想起了離開瀘州前,老王妃對自己的交代和拜托,想起那張帶著偉大母愛的容顏,內心頓時更加愧悔和焦急,她摸到了腰間的匕首,不由咬緊櫻唇,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拔出匕首,電光火石間,鋒利的刀尖直逼到古煊的脖頸,同時,她還迅速點住他的穴道。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讓人猝不及防,古煊高大的身軀立即僵住,震驚之余,胸口充滿了熊熊烈火,該死的女人,竟三番五次地劫持自己,這次還點了自己的穴道。
“叫他們住手!”冷君柔冷聲嬌喝,依然緊緊扣住他,絲毫不敢松懈。
古煊怒氣在持續膨脹,他身體動彈不得,但額前青筋還是能夠猛爆。
“叫他們住手!”冷君柔繼續大聲重復著。
這時,藍雋也沖過來,發出警告,“古煊,你不想整個皇宮被炸成廢墟的話,立刻叫他們停手,還有,把堯兒也叫出來,然后放我們走!”
炸成廢墟?放他們走?還有堯兒?不,他們一個也不能走,該死的,他一定要他們后悔!
被這出其不意的情況震住的李浩,這也才回神,馬上對冷君柔發出勸解,“娘娘,別這樣,快放開皇上!”
可惜,被冷君柔回以一個恨恨的瞪視,“李統領,想不到你也變得冷血無情,枉費我們錯信了你!”
聽著她悲憤的痛斥,李浩百口莫辯,只能一個勁地搖頭,繼續勸阻,“娘娘,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樣,請先放開皇上,有事好好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有事好好說?一切都會好起來?李統領,你還在當我們是傻子嗎?剛才的情況你也看到,你還敢說他是個仁君,是個重情義的人嗎?”冷君柔更加疾言怒色,由于激動,導致手中的匕首慣性地朝前邁進,劃破了古煊的肌膚。
霎時,古煊更加狂怒,他咬牙切齒,攛手成拳,結果卻是無法使出來。
那些精衛隊的成員,已開始停止和蘭陵王的打斗,注意力皆轉到古煊和冷君柔這邊,他們蓄勢待發,箭在弦傷,奈何就是不能發。
其他文武百官,更是呆若木雞,深深震撼在這有史以來的情況中。
正好此時,一道吶喊聲驀然響起,在廣闊的殿內不停回響盤旋,“古揚,這是你報仇的好機會,他能那樣對你,你為何不可狠心?今天這一戰,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快,沖上去,拿回屬于你的東西!”
眾人紛紛扭頭,沿著聲音想去尋找說話者,蘭陵王則趁此機會,凌空而起,朝古煊這邊飛,他手中的長劍也跟著直刺過來。
明晃晃的劍光,看得冷君柔美目大瞠,小嘴微張,她先是呆愣了一下,隨即本能地伸出手,企圖讓匕首去擋,可惜,那短短的匕首,還有她嬌嫩的手根本不是銳不可擋的長劍之對手,只見劍尖劃過她的手背,帶著她忽然涌出的鮮血,繼續飛速往前,最后,如期刺入了古煊的右胸當中,殷紅的血,即刻涌流而出。
轟隆!
疼痛驟然襲來,然而,令古煊震顫的不是這難以言表的劇痛,而是……緊隨而來的一幕幕畫面,他的記憶大門像是被洪水沖破,一幕幕封塵的過往狂然卷來,令他痛徹心扉,撕心裂肺。
他側目,望著身邊的她,愧悔憐愛之情,盈滿眸眶。
冷君柔依然處于驚嚇中,故看不到他眼神的變化,她扔掉手中的匕首,改為扶住他,“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她的關切和擔憂,令古煊更加愧疚,同時,感到一絲欣然,自己曾經給她那么大的傷害,可她依然愛著自己,柔兒,對不起,柔兒,謝謝你!
“皇上……”這時,李浩也跑了過來,看著鮮血狂流的古煊,同樣是肝膽俱裂。
古煊沒理會他,一手牢牢握住劍身,星眸繼續一瞬不瞬地盯著冷君柔,那里面,不再是冰冷如霜,而是布滿了無限疼愛和愧悔,柔柔,對不起,對不起……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快速沖來,是藍雋,他語音焦急,大聲提醒道,“君柔,別這樣,他不值得你同情,不值得你心痛,想想他曾經怎樣對你,難道你忘了那段日子你是如何熬過來的嗎?”
他曾經怎樣對自己?他曾經怎樣對自己?看著古煊的痛苦模樣,冷君柔已經開始回憶過去,曾經,他很愛自己,很寵自己,他說,這輩子,他只愛過自己,他說,這輩子會永遠愛自己,他還說,等到自己和他都白發蒼蒼的時候,他要背著自己到山上看日出,和自己邊看夕陽,邊回憶曾經走過的路……很多很多的誓言,很多很多的承諾,非常的美好,令人向往,可惜,他還說過很多絕情冰冷的話語,那些美好的誓言,已經隨著他后來的冷血無情而消失,隨著胎兒的滑掉、紫晴的慘死、還有娘親的化成灰燼而碎滅,一切,都已經回不了頭。
“你這么堅持,這么努力,都是為了小希堯,走,我們去找小希堯,他等著你去救呢!”藍雋繼續道,拉起冷君柔的手。
終于,終于,冷君柔心底最后一絲猶豫徹底消失,她強迫自己不再看古煊,她還反握住藍雋的手,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走得更徹底,更干脆。
十指相纏,宛如一道足以能刺傷人眼的寒光,再看她冷然狠絕、無動于衷地離去,古煊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他感覺,四肢百骸全都被深深的悲痛襲擊、充斥、蔓延,不過,他沒有怨恨,因為,這是自己欠她的,再說,即便自己得到這樣的結果,恐怕也無法撫平曾經給她帶來的傷痛。
柔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一切雖非朕的意愿,但都是因朕而起,無辜的孩兒,紫晴,還有你娘,都是你最重視的人,朕卻將她們一一從你身邊奪走,當時的你,一定很痛吧,在你痛不欲生的時刻,朕卻沒有守在你的身邊,而是讓你獨自承受,對不起,對不起……你要堅強地活下去,朕會在另一個世界保護你,朕會好好守著你,守著你和堯兒,以后再也沒人能欺負你和堯兒……
體內的力氣,在一點一點地被抽空,高大的身軀禁不止劇痛的侵襲,開始緩緩倒下,古煊依然抓住最后的一分一秒,緊緊盯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希望能把她看個夠,最后,當雙眼再也無法支撐而慢慢闔上時,那雙炯亮的眸瞳中,占滿的是她美麗纖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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