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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斗


  鳳知微不接那酒杯,看看晉思羽,曼聲道:“王爺還真是執(zhí)念頗深。”

  “我要的女人,從來沒有輕易放手的道理。”晉思羽并不因為她不接杯而尷尬,紋絲不動的將酒杯端著,笑道,“而這杯酒,你似乎也不該放棄。”

  “哦?”

  “你忘記當初那被轉化了的蠱毒了?一年一次的解藥,就在這里。”晉思羽含笑示意酒杯。

  “我倒覺得更有可能是毒藥。”鳳知微懶洋洋躺了下去,身子一動,銀鏈一響,她皺皺眉,看著另一端晉思羽被扯動的手。

  “同心鎖。”晉思羽微笑晃了晃手指,“鎖住彼此,一生同心。”

  鳳知微手指敲著榻邊,用一種“王爺你是不是腦袋不好使了?”的眼神看著他。

  晉思羽不以為杵,一掀袍袂,坐在她身邊,道:“你也莫逞強,我剛才試過了你的脈,你體內蠱毒猶在,只是被你擁有的一種強大的真力壓制住,越是這樣強壓,將來反噬便有可能越重,你當真心里一點數(shù)都沒有?”

  鳳知微嘆口氣,十分同感的點頭,道:“知道,我當然知道,是人都怕死,不是么?”

  “當然,何況你怎么甘心現(xiàn)在就死于蠱毒?”晉思羽語氣深深,似有所指,隨即再次將酒杯遞過來,“芍藥兒,如果我沒猜錯你這人的話,對你來說只要有益,什么名目不過虛無,難道你真會犯傻到因為這是一杯什么合巹酒,便放棄拿到解藥的機會?那我可真看錯你了。”

  “王爺這是在激將嗎?”鳳知微含笑一挑眉,“不過我想,我還是中計了。”

  她伸手來接酒杯,晉思羽卻突然一讓,鳳知微剛一怔,晉思羽手臂一轉,已經靈活的穿過她腋下將酒杯遞到她唇邊,兩臂交纏的姿勢里他笑道:“合巹酒,是得夫妻交臂而喝的。”一邊順手將另一只酒杯塞在了她手中。

  鳳知微手頓了頓,也接住了,唇角掠起一抹笑意,道:“反正是喝酒,怎么喝,都是一樣的……”

  晉思羽容顏煥發(fā),溫柔的將酒杯遞到她唇邊,鳳知微有樣學樣,也含笑遞了過去,晉思羽微笑俯下臉來,唇剛剛湊近,鳳知微突然手指用力一收。

  “波”的一聲,酒杯在她手中粉碎。

  酒液唰的濺射,齊齊射在晉思羽衣領,濺出一片淋漓。

  酒杯碎裂聲里,她淡淡道:“不過我還是不高興。”

  晉思羽的手僵住。

  一瞬間他臉色青白。

  遠處晦暗的云層反射微光,透過船艙窄小的窗,射到一坐一立的男女身上,女子半靠軟榻微微仰首,男子傾身在前,膝蓋抵在她兩腿之間,極其親昵曖昧的姿勢,氣氛卻極森冷寒酷。

  那種冷酷,來源于彼此的目光。

  分屬敵國的高層男女,各自放下政客虛偽的面具,放出自己全部氣勢和敵意的,殺氣凜冽的目光。

  空氣凝重如墻,卻又仿佛一道冷光射過來便要崩毀。

  一片寂靜里,一直無所在乎迎著晉思羽目光的鳳知微,眼光慢慢垂了下來,垂在自己唇邊。

  晉思羽執(zhí)杯的手,還僵在她面前,他受到的沖擊遠比鳳知微大,此刻連手指都在微微痙攣。

  他早該知道的,她永遠比他想象得更無情。

  酒杯就在她唇邊,他忘記收回,一貫善于把握時機的鳳知微,卻并沒有立即低頭將含了解藥的酒喝掉,反倒輕輕一笑,回手拿過他手中的酒杯,隨意的擱在桌上。

  她拿走酒杯,晉思羽才回神,聽著那聲瓷底接觸桌面的輕響,他目光一閃,半晌,突然一笑。

  這一笑不復溫和,飽含譏誚,隨即面無表情的,慢慢的拭了拭下頜的殘酒,他的動作極慢極細致,似乎要通過這般的慢動作,來撫平內心激涌的怒火。

  隨即他冷冷拂袖,桌上酒杯無聲粉碎,笑道:“好,我還是看錯你了,你雖能屈能伸,卻自有你無人可及的驕傲,既然如此,你便憑本事,來我這拿解藥吧。”

  鳳知微不出意料的笑笑——像他們這種人物,遇上任何事都已經不會再如販夫走卒般沖冠一怒血流漂杵,相反,越生氣,越要讓自己快速冷靜,一言握萬人生死的身居高位者,由不得自己沖動惹禍。

  晉思羽有幸被她了解,晉思羽不幸被她了解。

  她笑而不語,看也不看那碎裂的酒杯一眼,忽然起身,向外便走。

  她和晉思羽此刻還鎖在一起,她這不打招呼便走,晉思羽手給拽得一動,他立即一收手臂,于此同時鳳知微也手一揚,嘩啦一聲,兩人之間頓時繃開一道筆直的長鏈,銀光閃爍微漾,如這海上波光。

  “你要做什么?”晉思羽冷冷看著她,聲音低沉。

  鳳知微從銀鏈那頭回頭看他,神情閑淡從容,“哦,我要解手。”

  “……”

  不等怔在那里的晉思羽回答,她反身便走,晉思羽沒法再硬拽,人生三急,萬萬沒有不讓人家解手的道理,可現(xiàn)在這個僵持狀態(tài),解開自然不成,不解開,跟著?

  他?跟著?

  金尊玉貴的大越皇子難得的愣在當?shù)兀P知微卻似乎真的沒考慮到男女有別的問題,邁著悠然的步伐,先四面看看,確定這大船艙里沒有如廁的地方,隨即便要出門。

  晉思羽不得不發(fā)聲,“別出去!”

  鳳知微回身,淡淡道:“你打算我如廁你也在一邊看著?你愿意看著,我卻不愿意被看,肚腹會不調的。”

  晉思羽皺著眉,這要是個賴皮男子,八成答一句我就樂意看,你憋死活該,可惜他出身尊貴,根深蒂固的皇族教養(yǎng),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么痞氣的話,沉默了一下,取出一個小小的金鑰匙,咔的一下解了自己的鎖。

  鑰匙極小,半空中金光一晃,站在晉思羽面前的鳳知微,突然出手!

  她在那金光一亮時,出指如風,指尖一彈,卻沒有意想中的勁風呼嘯,她臉色一變,卻反應極快,身子一晃已經閃到晉思羽面前,劈手就去奪那鑰匙。

  晉思羽早有預料的冷笑一聲,手指一抬,金鑰匙小小的尖端如利刃,直戳她的眼睛,鳳知微扭頭避過,身影一轉已經到了他身后,踹膝、頂腰、抬臂、勒喉,四個動作一氣呵成,剎那間便勒近他咽喉,手中細長的鏈子一甩,霍霍便要繞脖子一周好勒死他,晉思羽滑步下腰大轉頭,滴溜溜轉開她的勒脖殺手,不防鳳知微竟然往他背上一倒,竟然貼著他的背也跟著轉了一圈,晉思羽站定她也轉到了他面前,雙手一錯,兇猛的橫指一抹,再次要抹斷他的咽喉。

  她出手狠辣,并且不用絲毫內力,完全是現(xiàn)學現(xiàn)用的顧南衣惡補給她的武功,角度刁鉆速度驚人,晉思羽研究過她的武功,知道她出手不多,近身武技定然不太純熟,不想今日一出手,竟雷霆閃電,剎那襲至。

  船艙空間有限,兩人靠得極近,這種隼利的近身必殺技也讓晉思羽一驚,霍然向后一倒,貼著地面滑了出去,這一下鳳知微再沒法貼他背做附骨之蛆,晉思羽唇角剛浮現(xiàn)一抹冷笑,要將手中一直沒來得及收起的鑰匙收起,不防鳳知微突然兇猛的撲了過來——

  晉思羽第一次失卻儀態(tài)的瞪大眼,看見,鳳知微,霍然一躍,整個人重重撲向了他!

  “砰。”

  身體撞上身體的沉悶撞擊聲。

  剎那間連晉思羽腦中都一片空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隱約只感覺到兇猛撞過來的人將自己的身體和手都緊緊的壓在了地上,他心中一驚,趕緊手指一動,鑰匙滑入袖中。

  鑰匙收回心中一定,這才感覺到上方的女子身體溫軟有彈性,像一截初春柔韌的柳條,帶著流暢的起伏和鮮活的力度,那般毫無縫隙的觸在身體的溝溝壑壑,便似瞬間被云雨包裹了久旱的山谷,溫潤得連心都似軟了軟,一軟之下卻又覺得哪里硬了,火燒火燎的硬起來,他低哼一聲,心想你自己撲上來招惹我不要怪我,抬手就去點她穴道,鳳知微卻也同時低哼一聲,抬膝就對下狠狠一頂。

  晉思羽一眼看見立即閃電抬膝,“砰”的又一聲悶響,兩人膝蓋懸空重重相撞,晉思羽突然“啊”的一聲痛哼。

  鳳知微浮現(xiàn)一絲詭秘笑容,摸摸自己膝蓋。

  晉思羽手緊緊按在自己膝蓋,霍然抬頭看著她,他手指下,瞬間沁出細微血跡。

  鳳知微翻身爬起,笑瞇瞇的看著他,對著他無辜的撩起袍角,又抹了抹自己褲子。

  她的褲子里,露出點硬梆梆的四四方方棱角,一看就知道加了料。

  “抱歉。”她嫣然道,“前幾天練武,怕受傷,一直綁了鐵護膝,你擄我時不該太心急,忘記給我取下了。”

  晉思羽皺眉看著那四四方方一塊,他擄到鳳知微,自然將她身上都搜查過一遍,腰間常用的軟劍也搜走了,這膝上的東西不知怎的,卻沒發(fā)覺,隔著褲子,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這女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不易被發(fā)覺的古怪東西?

  鳳知微微笑著,揚了揚手,手上連著的鏈子在半空中劃過長長的白色弧光,不像鎖鏈倒像個什么造型古怪的手鏈,隨即輕松的便要往門外走。

  剛走一步,身子便被扯住,她掙了掙,掙不動。

  一回頭,看見晉思羽已經坐起,而同心鎖的那一端,不知何時已經被鎖在了地面突出的一個鐵環(huán)上。

  “以為我取下鎖你便可以走了么?”晉思羽撫著膝蓋,笑得有點冷,“不栓在我手上,還是可以栓在任何地方的,這船艙地面都特制過,到處有這種同樣是白鐵質地的環(huán),我隨時可以根據(jù)需要,把你栓在任何地方。”

  鳳知微盯著他,半晌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和先前晉思羽被她潑了酒后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樣。

  “你看。”晉思羽神情溫和語氣微寒的道,“咱們就是一樣的人,連生氣起來,反應也差不多。”

  他站起身,撫著膝,有點瘸的出門去,開門時一邊吩咐道:“送個馬桶來。”一邊回身對她笑道:“平局。”

  鳳知微靜靜看著他,在他將要回頭出門時,突然身子一斜,做了個瘸子歪腿姿勢。

  晉思羽的臉,唰的青了……

  晉思羽走后,鳳知微坦然爬上馬桶,解決了人生大事,還蹲在上面痛快的哼了幾句歌,歌詞大意是謝爾馬桶,贈我舒暢云云。

  那鏈子為了方便,還挺長,大約有五尺長,正好夠她走到榻邊睡覺,卻不夠她走到窗邊逃跑。

  鳳知微根本沒去窗邊,她在地上轉悠了一下,由侍女進來收拾了馬桶,直接爬上了床,把被子里的核桃紅棗花生蓮子什么的都掏摸出來吃掉,地上堆了一堆的殼子,然后舒舒服服躺在金絲軟褥上,覺得自從出使西涼一路奔波風波,就以此刻最享受最舒服。

  她想了一會心事,坦然閉上眼睡覺,不擔心晉思羽會進來用強——這世上越了解她的男人,越不敢對她用強,如果遇上一個不認識她的莽夫,她倒需要小心一二。

  舒舒服服睡了一陣子,聽見開門聲響,有人努力試圖不那么瘸的走進來,鳳知微也沒睜眼,那人在地上取了鎖,咔的一聲鎖在自己手上,坐到了她床邊。

  船艙內很安靜,這時似乎已經是白天,隱約聽見上頭水手們喧嘩聲響,還有海浪一波波沖擊船舷的聲音,不知怎的聽來空曠而寂寥,鳳知微閉著眼睛,想起曾經有人和她描述過的安瀾峪的海,他說那海聲空明寂靜,夜半行船,聽到人心潮洶涌,不知今夕何夕。

  呵……其實他錯了,像他和她這樣的人,是永遠也不會真的不知今夕何夕的。

  他們最大的痛苦,從來都是活得太清醒,太清醒。

  “你在想什么?”半晌有人低低在床邊發(fā)問,語氣倒是很平和。

  鳳知微沒有睜眼,懶懶道:“想著這一片海,和那一片海,從根本上,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晉思羽沒有說話,鳳知微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誰也不會聽懂,他卻像是聽懂了,半晌嘆息一聲,道:“世間萬物其實都在原地不變,變的,向來只有人的心思而已。”

  鳳知微睜開眼睛,正看見晉思羽的目光投過來,隔著浦城一跳和西涼至今的互斗,兩人這是第一次平靜對視,彼此都在對方目光里看見一些深而涼的東西,隨即便立即各自轉開。

  “王爺天潢貴胄,不想也愿意探究這些閑事。”

  “這不是閑事。”晉思羽淡淡道,“貴為皇子,或者賤為走卒,區(qū)別的只是身份不同,行走人世所遇見的苦痛,卻是等量的,甚至也許,前者還更多些。”

  鳳知微對這句話深以為然,卻不愿深談,她淡淡瞄了晉思羽一眼,這人和自幼不受寵愛,從高峰跌落過的寧弈不同,他是大越皇朝真正的嫡裔皇子,是大越皇帝最愛的兒子,才能出于眾平庸兄弟之上,如今手掌大權不受朝廷擺布,將來大越天下很可能是他的,想不到內心里,竟然也有一份如琉璃般不能驚動的薄脆隱痛。

  不過皇族子弟,無論地位高低,誰不是從血海刀山陰謀詭陣里摸爬滾打出來的?

  “芍藥。”晉思羽躺在她身側,拉過半幅被子蓋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半晌道,“我知道你不愿探究我,我知道你不愿跟我,按說到了這一步,我硬留你也沒意思,我雖駑鈍,還沒到要強索他人之心的地步,但是對你,如今便容我無恥一次——你記住,無論如何,我都要留下你。”

  鳳知微沉默半晌,低笑出聲,“王爺這話說得咬牙切齒,不像是表白,倒像要殺人。”

  “我要殺,也是殺你的心。”晉思羽不為所動,日光淡淡的影子里顯得有些蒼白,平日溫潤的輪廓此刻看來卻是堅定的,“你如果僅僅是芍藥,是少不更事的任何女子,并且另有所愛,那么我縱然不舍,我也未必硬要困住你,心不在我身上,要來何用?可是你是魏知,既然魏知是芍藥,我便再沒有放棄的理由。”

  “哦?”鳳知微偏頭看他,眼神里帶著笑意。

  “攝政王獨生世子被驚嚇,是你的手筆,然后栽贓我的吧?”晉思羽突然轉了話題,唇角笑意微帶譏諷,“芍藥兒,你不過一個天盛使臣,孤身在西涼,你膽子大到敢于攪合進三地之爭,你為的是什么?”

  “為的是我天盛皇權永固,百姓長治久安啊。”鳳知微沒有否認,答得順溜。

  冷笑一聲,晉思羽搖搖頭,“不,不是,你滿嘴忠君愛國,開口閉口仁義道德,看起來最正統(tǒng)最忠心的臣子,可是只要真正了解你的人就知道,你看重的,永遠不是他人的皇權和天下,西涼蠢蠢欲動又如何?長寧另懷心思又如何?大越和西涼結盟又如何?我敢說你明明知道我們這三地之盟,卻根本沒有向朝廷全盤報上的打算,你不報,卻私自介入,你安的是什么心?”

  “這話似乎應該是我朝陛下來質問我。”鳳知微淺笑,“或者殿下可以上書我皇教他來質問我。”

  “你瞧,你這種口氣,你還好意思說你忠君愛國。”晉思羽哈哈一笑,“芍藥兒,現(xiàn)在話又說回來,你設計栽贓我的真意,我雖然還沒想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心思,絕不僅僅是普通臣子,你要的是權傾天下,掌控天盛,不是么?”

  鳳知微緩緩抬眼看他,還是不置可否一個笑,“哦?”

  “你貌似中立,是皇帝的親信,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和天盛那位炙手可熱的楚王暗通款曲,在你有意無意助力下,他殺兄殺弟殺得歡快,還落得名聲不毀贊聲一片,寧弈那個人,皇位勢在必得,在我看來,老皇只要真的有個好歹,朝中上下,無人是他對手,而你,作為他的最得力助手,將來他一登皇位,你必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晉思羽一笑,端起她下巴,仔仔細細望進她的眼眸,“魏知,芍藥兒,寧弈是不是許給了你權傾天下?”

  鳳知微含笑望著他,心里還是有幾分佩服的,遠隔他國,僅憑一些零碎信息,便推斷得八九不離十,比當局者還清楚。

  只是,最關鍵的,還是猜錯了啊……

  不過以他的立場,得出這個結論也再正常不過。

  晉思羽站起身,長長的衣袖垂落,逆光成一個修長的剪影,那么溫潤的人,側面看起來竟然也是鮮明朗毅的,他在蒙昧的暗光里回望鳳知微的神情,溫和卻又凌厲。

  “一個你,一個寧弈,一個如狼,一個似虎,一旦成就了這樣一對君臣,豈容臥榻之側他人安睡?到那時,大越安有寧日?”

  “殿下說得好像天盛已經是我們的,而大越,是你的。”鳳知微一聲輕笑。

  “是我胡吹大氣,還是將來必會如此,我想你心里清楚。”晉思羽論起天下政局,自然顯出了帶兵皇子的剛硬傲性,神情灼灼。

  “所以你要留住我?剪除寧弈羽翼,為將來的大越去除隱患?”

  “我其實更希望你像那年浦園書房里對我說的那樣,不必拘泥于一家一國,不必拘泥為誰效力,做誰的國士,都是國士。我更希望,你的權傾天下,由我許給你。”晉思羽神情遙遠,很有幾分神往,隨即搖搖頭,苦笑一聲,自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神色一冷,“事到如今,你便是再說這樣的話,我也不敢信,所以我也只和你說句最實在的——你很看重寧弈,是不是?那么,我們來個賭約,如何?”

  鳳知微對那句看重寧弈還是不置可否,盤膝坐在榻上,還是那句漫不經心的“哦?”

  她那種事事都似乎不在乎的態(tài)度,讓晉思羽心中嘆了又嘆——真要事事不在乎也就好了,但更有可能的是,她事事都在心里過了無數(shù)遍。

  想著剛才她不否決那句看重寧弈,他的眸光暗了暗,隨即恢復如常,道:“我可能會對寧弈出手,你敢不敢為了保護他,留在我身邊?”

  鳳知微一哂,“你在說笑話吧?你對寧弈出手,他自己不會保護自己?你對寧弈出手,我留在你身邊做什么?”

  “你不是智慧絕頂么?你不是善于窺測人心么?你只有在我身邊,才會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不是么?”晉思羽笑得盡在掌握之中,“還有什么,比在我身邊,更能掌握一切,更能打倒我?”

  “殿下竟然以身為餌啊。”鳳知微笑起來。

  晉思羽笑而不語,眼神深深,鳳知微卻不說話,雙手抱頭躺了下去,望著艙頂,悠悠道:“殿下,你今日費了這許多口舌,繞了這么大彎子,解釋了你留下我的原因,又來了這么個賭約,看起來合情合理,其實,你不是在說服我,你只是在說服你自己而已。”

  晉思羽默然半晌,轉過頭去,日光打在他的濃密睫毛上,氤氳著淡金的光。

  “我不應你的賭約。”

  晉思羽立即回頭,鳳知微懶懶一笑,“有本事你就去殺,寧弈如果能給你隨隨便便殺死,他還配拿什么天下大位?”

  晉思羽目光閃動,盯著她完全不在意的神情,不像失落,倒像有幾分歡喜。

  “或者……”他慢慢的,帶著幾分試探的靠近來,“你的心思,和我猜的不一樣?”

  鳳知微微笑,將手一抬,繃直的鏈子銀光炫目,她笑道:“我的武功,和你想象的是不是也不一樣?”

  晉思羽身子頓了頓,苦笑了一下,就勢歪在她榻外半邊,道:“咱們現(xiàn)在捆在一起,借半張床總成吧?”

  “床都是殿下你的,我可管不著。”鳳知微打個呵欠,覺得還沒睡夠,便又閉上眼睛。

  她一旦閉眼睡覺,平日神情收斂,容顏氣韻便只剩下了安詳靜謐,晉思羽翻了個身面向她,側身托腮看著她,鳳知微掀開半邊眼皮,瞅了瞅,完全不當回事的繼續(xù)。

  晉思羽凝眉看著她的小動作,有些想笑,有些怒氣,也有些無奈,恍惚間想起浦園的芍藥,便是時不時有點可愛的小動作,嬌俏討喜,叫人看了從心底軟了起來,越發(fā)的愿意相信她只是個單純的女子,頂多有點聰明有點厲害,無論如何也無法和那個翻云覆雨的陰鷙重臣聯(lián)系在一起。

  然而天知道她有多會做戲。

  然而那個嬌俏討喜的芍藥,永遠的留在那年冬的浦園里。

  他定定的望著對面近在咫尺的柔和容顏,良久想伸出手指,把搭在她眉梢的一根亂發(fā)給拂開,那根亂發(fā)搭到她鼻前,隨著呼吸而起伏,想必她會覺得微癢而影響睡眠,然而手這么一動,鏈子一響,響在靜寂的室內聽來刺耳,他的手霍然停住。

  他和她之間,是不是永遠這么隔著森冷的鐵般的壁,不能自如的靠近一分?

  晉思羽在心底嘆息一聲,收回手,突然覺得有點困倦,和這女人勞心勞力的斗,也有些累了,慢慢的也闔上眼簾。

  他這邊閉上眼,過了一會,鳳知微睜開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沒有睡意,眼光在艙頂?shù)孛嬉宦樱蝗蛔鹕恚溃骸梆I了。”

  晉思羽這邊剛睡著,被她毫不顧惜的扯醒,睜開眼那一霎金尊玉貴的皇子睡意朦朧神情陰鷙,定定的看了她一會,鳳知微無辜的迎著他目光,再次強調:“餓了。”

  晉思羽坐在床上發(fā)一會怔,才下床吩咐吃食,下人送上幾樣小菜,晉思羽牽她過去坐了,剛想要陪她一起吃,鳳知微已經快速的拿起筷子,在所有菜內迅速的翻動過一遍。

  隨即她笑容可掬的道:“殿下如果不怕在下下毒,請不吝賞臉一起用飯。”

  她翻過的菜,叫人家去吃……

  晉思羽看著那些被翻亂的菜,還真不敢一怒之下冒險和她斗氣拼命,抿了抿嘴唇,笑道:“我沒有和人共食的習慣。”一邊瞄了她的菜色一眼,眼神若有深意。

  鳳知微笑瞇瞇的吃飯,表情是很滿意的,動作卻有些不對勁——她將菜撥弄來撥弄去,胃口不佳的樣子,也不怪她胃口不佳,晉思羽太小氣了!送上來的飯菜,菜色倒也不差,就是手藝奇差,所有菜都用似乎沒放鹽,淡如白水,饅頭做的精致,堿卻沒發(fā)好,硬面疙瘩似的,砸出去可以當暗器,鳳知微錦衣玉食的,哪里吃過這么差的伙食,一邊勉強咽著一邊反省自己當初是不是把人家騙得太狠了些,以至于好好一個度量寬宏的王爺變成了這么個鐵公雞的德行,唉,當初就應該不要騙人家上城樓受刺激,直接滅了他的親衛(wèi)營算了。

  她這里筷子和硬面疙瘩打架,半晌才把肚子勉強塞飽,那里晉思羽并不生氣的欣賞,完了問她“吃好了?”

  鳳知微巧笑嫣然:“好了,多謝招待。”

  晉思羽點點頭,一招手,道:“上菜。”

  隨即,鳳知微便直著眼睛,看見海陸珍饈、陸鮮水鮮、駝峰燕窩、熊掌鯉唇……由一個奇丑的廚子源源不斷奉上,在自己面前,琳瑯滿目的擺了一桌。

  奇異的香氣散開來,她深深吸一口氣,本想陶醉,結果卻“呃”的一聲打了個飽嗝。

  硬面疙瘩和白水菜塞飽了。

  對面,晉思羽優(yōu)雅的舉起筷子,一邊笑道:“你可別看這廚子丑,這可是我們費盡心思在西涼招來的大廚,以前做過西涼老皇的專用御廚,湯菜一絕。”一邊夾起一塊精工烹制的鯉唇,就著大越名酒“火燒白”,慢條斯理的品嘗。

  隨即大贊這鯉唇火候果然不錯,汁腴味純,又溫和的告訴鳳知微:“剛才那是我們大越宴席的規(guī)矩,先上淡菜,引出味覺,后面這才是正餐——你剛才動手太快了。”

  鳳知微:“……”

  吃飯事件再次打平之后,晉思羽和鳳知微之間很是安靜了一陣子,每晚晉思羽把鎖扣扣在地面上,自己出門另睡,早上再進來,栓上自己,和鳳知微談談書論論道什么的,兩人之間氣氛倒也平和,隨著船行越遠,離大越越近,晉思羽神情越發(fā)放松,當然也不會再別扭著吃飯,鳳知微漸漸也有幸嘗到了那丑廚子的手藝,便是她這吃遍天下美食的人也不得不承認,確實不錯。

  船行第七天,剛剛過了西涼海境的一座群島,在岸邊做過了休整補給的船再次起航,這船上下都是晉思羽千挑萬選的大越精英,不過他的越軍屬下多不擅水,所以水手船夫還是從西涼重金招來,晉思羽的防范工作做得很嚴密,他每到一處港口,必然要把原先的水手都給換掉,在當?shù)刂亟鹪僬幸慌下罚绱艘宦纷呦聛恚瑳]有誰能跟著他一直到大越,只除了那個廚子——然而那個廚子是他初來大越便看中,在人家酒樓吃了好幾頓后挖過來的,身家沒什么可疑,如此,全船上下,幾乎是鐵板一塊。

  這夜星光璀璨,兩人氣氛融洽的吃完晚飯,趴在窗前看景消食,鳳知微穿著一身女裝,頭發(fā)慵懶的散著——晉思羽嚴禁人接近這間艙房的三丈內,她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微風拂起鳳知微長發(fā),簌簌拂到身側晉思羽的臉上,發(fā)絲間香氣淡而高貴,不被這海風的腥氣所淹沒,那迎面如軟緞般的觸感,令晉思羽一瞬間微微閉起眼,而那綢緞一拂而過時,他的神情間,不能自己的,微露悵惘。

  月色正好,星光欲流。

  海潮如情人私語,嘈嘈切切,在礁石與礁石之間回旋起伏,姿態(tài)溫柔。

  “我說……”鳳知微突然開口打破了這一刻令人沉醉的寂靜,“咱們出來幾天了?”

  她不問到了哪里,她問出來幾天,晉思羽隱約覺得這問題有點奇怪,卻也沒在意,想了想道:“六天?”

  鳳知微“嗯”了一聲,隔了半晌,又道:“這是快船吧?”

  晉思羽笑了笑,道:“當然,尋常船大概要走八天。”

  “是了。”鳳知微低頭,似乎算了算,自言自語道,“那時辰該差不多了。”

  “你說什么?”晉思羽沒聽清她的話,偏頭問她。

  這一偏頭,便見那女子雙眸明月生,明月背后,海潮迭浪,他心中一震,直覺不好,連忙后退,卻聽見“咔”的一聲,搭在窗邊的右手一緊,他低頭一看,不知何時窗邊竟然彈出一截鋼環(huán),環(huán)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他反應極快,立即揮左手直襲身側鳳知微死穴!

  勁風呼嘯!

  鳳知微突然往下一蹲!

  他的手落空,隨即又聽見一聲“咔。”這一聲更熟悉,低頭一看,鳳知微不知何時竟已經脫離了她右手的同心鎖,卻將他左手連著的鏈子,卡在了地上到處都有的搭扣中。

  她竟然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將他栓在了地上!

  晉思羽臉色鐵青,張口便要尖嘯,身后突然騰起一股淡青煙霧,他趕緊閉氣收聲,這一聲呼喚,也沒能出口。

  而對面,鳳知微淡淡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溫柔的道:“殿下,這一路真舒服,不過我現(xiàn)在該回去了,多謝你送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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