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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變幻大王弓


  地上還有一些零落的尸體和血跡,很明顯,有人已經(jīng)闖過這里,想必是寧澄那一幫——他們出來的早,接令過來的晉思羽親軍還沒來得及布陣,被武功高絕的寧澄給一路闖了出去。

  “果然晉思羽有準(zhǔn)備,剛才我們也不知道出去了幾批人!弊阱返,“赫連錚怎么現(xiàn)在還沒趕過來?”

  鳳知微似乎是在觀察四周軍隊,緩緩繞著城墻走了一遭,最后停在大越城樓大旗之下,手在蹀垛上極慢極慢的拂過。

  宗宸正在猶豫是等赫連錚一起硬闖,還是先動手,忽聽遠(yuǎn)處又是一陣嘈亂之聲,隨即一騎飛馳而來,直沖入親軍近衛(wèi)營中,似乎在大聲惶急的報著什么,便見大旗下幾位將領(lǐng),霍然扭頭,看著來路。

  遠(yuǎn)遠(yuǎn)的看不清楚他們神情,卻也能感覺到焦灼不安氣息在近衛(wèi)營中蔓延。

  “姚揚宇動手了!背穷^上宗宸道,“原本計劃是他帶兵奇襲大越大營,但是寧弈擔(dān)心孤軍深入,萬一接應(yīng)不成陷入群攻便是全軍覆沒,所以他們?nèi)杖辜毙熊姡谄殖呛痛鬆I之間的東石谷埋伏,那里有一條不寬的河,最近冰結(jié)得很結(jié)實,越軍大營接到晉思羽發(fā)出的浦城示警消息,必然要派軍來援,心急之下必然會踏冰過河,然后……”

  “然后冰化了!兵P知微笑笑,“這積雪的天,誰也辨不清冰河之上,是鹽還是雪,以鹽化冰,是個好法子!

  此時等候大越援軍一起到來的晉思羽近衛(wèi)營也有些焦躁,王爺傳令是包圍浦城,誰要出城一律斬殺,但是城內(nèi)遲遲沒有人出來,王爺又沒有出現(xiàn),而越營那邊被人伏擊,戰(zhàn)事不利,按照軍規(guī),主營戰(zhàn)事不利,所有在外軍隊都必須立即回援,萬不能坐視不理,此時都十分焦灼,躊躇不定。

  想了想,近衛(wèi)營統(tǒng)領(lǐng)決定派人入城請示,當(dāng)即仰頭呼喚城門之上,道:“開門!”

  城門守軍原本不少,晉思羽嚴(yán)令各處不得松懈,但是雪夜除夕,誰都認(rèn)為不會出事,好些士兵溜號回家團(tuán)圓,隊長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有些躲在門樓里烤火喝酒的,早被潛伏浦城的暗探給殺掉,城門領(lǐng)倒是在,不過脖子在顧南衣的手里。

  宗宸和鳳知微對望一眼,都覺得此時不宜硬闖,大可靜觀其變,宗宸一擺頭,顧南衣對城門領(lǐng)后心一頂,那人啊的一聲不由自主嘴巴張開,宗宸一彈指,一枚藥丸飛射入那人大張的嘴里。

  “送你個黃泉大補丸養(yǎng)養(yǎng)腦子!弊阱窚匚臓栄诺男,“想必你一聰明,就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城門領(lǐng)白著臉色過去,在門口上大喊:“是李將軍么,職責(zé)所在,不敢有誤,煩請出示令牌!”

  “里面沒出大事?”那李將軍看見他在倒是一愣,“剛才有人闖城門,我還以為你們已經(jīng)全軍覆沒,正考慮硬闖呢!”

  “剛才那幾個人高來高去,一陣風(fēng)就過去了,兄弟們追不及,但也沒受什么損傷!背情T領(lǐng)喊道,“下官也看見王爺金煙令花,但是里面一直沒有消息出來,也看不出發(fā)生了什么,王爺之前有令,未得他令諭大軍不得入城,李將軍可有王爺虎符?”

  “不必了!我等不入城!只是有要事需要向王爺面稟,開城門,放兩個兄弟進(jìn)去便是!”

  “是!”

  城門開啟一線,驗了令牌,兩名近衛(wèi)營士兵策馬而入,隨即城門再次掩起。

  那兩人正要奔入城內(nèi)向安王報訊,忽見城門背后轉(zhuǎn)過一個人來,笑瞇瞇道:“借閣下身份一用!

  赫連錚一路奔回,原準(zhǔn)備先奔往浦園,想著佳容也許在亂中驚慌失措,過陣子自己會回家,便又回去了一趟。

  佳容還是沒回來,赫連錚皺皺眉,留下一個護(hù)衛(wèi)在屋子里等著,自己帶著三隼等人直撲浦園。

  他們剛走,街角人影一閃,拐出一個人來,抹一把滿臉的汗,氣喘吁吁道:“你們大王呢?”

  聽說為找佳容去了浦園,那人一拍大腿,“糟!”

  不待赫連錚護(hù)衛(wèi)問,那人就急急道:“我是楚王殿下留在浦城的人,先前奉令接應(yīng)殿下,殿下讓我到這里來通知赫連大王,佳容他帶走了,但是先前我出浦園的時候被暗哨攔住,耽擱了一陣子,這下怎么辦?”

  “去追!”

  赫連錚并不知道身后這事,他直奔浦園,原以為浦園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安定下來,不想依舊亂成一團(tuán),原來晉思羽雖然沒有性命之危,卻被宗宸分水刺上暗勁所傷,咳血不止,神智也有些不清醒,咳出的血是青紫色的,頗為嚇人,大夫們正圍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

  群龍無首,倒方便了赫連錚,頂著張老劉的面皮,趁著混亂在外院找了一通,沒找著佳容,他心中焦躁,心想難道這丫頭躲進(jìn)了繡房?想了想,示意其余人在外院后墻外等著接應(yīng),自己直奔內(nèi)院。

  他并沒有來過內(nèi)院,路線卻極為熟悉,兩個月不是白潛伏的,內(nèi)院明哨暗哨換班路線都清楚得很,趁著夜色一路遮遮掩掩直奔繡房,繡房里卻沒人,赫連錚怔了半晌,一跺腳,扭身就走。

  事到如今,自己再耽擱,很有可能會影響大家的計劃,赫連錚素來決斷,拿得起放得下,心中雖然悵然,但也不打算繼續(xù)傻找,暗自決定偷偷留下幾個暗探,到時候慢慢查訪便是。

  他從繡房出來,為了躲避暗哨,從后院一座小園過,小園對面就是鳳芍藥兒曾經(jīng)住過的淬雪齋,但是芍藥搬到吟風(fēng)軒也有陣子,最近也空了下來,沒人往那里去。

  赫連錚自然也沒有一探舊樓的興致,人都已經(jīng)走了,還看什么,他從墻頭掠過,擦著淬雪齋的后墻飛過去。

  然后他突然從墻頭落了下來。

  落下地的赫連錚,黑暗中鼻子聳動,目中精光閃閃,眼神獵狗般四處搜索,眼神若有所思。

  就在剛才他越過淬雪齋某段后墻時,聞見了某種淡淡的熟悉氣味。

  草原王庭,一直都供奉著擅長巫蠱之術(shù)的大巫醫(yī),當(dāng)初他進(jìn)京為質(zhì)時還帶了一個,他對巫蠱之術(shù)雖然沒興趣,但是巫師們煉蠱專用的那種帶著腥氣的陶罐的味道,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越是厲害的蠱,那種味道越濃烈,久養(yǎng)毒物的毒腥之氣深浸入陶罐每寸泥土肌理,一般人聞不見,熟悉這道的人,能在遍地香花中準(zhǔn)確的找到深埋地底的三寸小蠱。

  赫連錚雖然沒這本事,但是這味道太特別太濃,在這親王駐駕的浦園,在鳳知微曾經(jīng)住過的淬雪齋后墻下,發(fā)現(xiàn)這種東西,就讓人不得不疑惑了。

  赫連大王是個行動派,有疑問就去解,他立即順著味道尋準(zhǔn)位置,掘地三尺,果然發(fā)現(xiàn)一方鐵板。

  抽開鐵板,是一個小小的陶罐。

  赫連錚倒抽一口涼氣,原先聞見味道就已經(jīng)驚嘆這東西一定是極厲害的蠱,能給自己這個半外行都嗅見,不想居然還隔著鐵板,那里面的東西,到底有多厲害?絕世神蠱?

  他心中微微的跳了跳,掠過不祥的感覺,用布包了手,小心取出那蠱罐,注意到出毒蟲的那個孔,已經(jīng)開了。

  換句話說,這東西已經(jīng)用了。

  赫連錚心中更涼了幾分,將小蠱在手中搖了搖,卻聽見簌簌的聲音,里面似乎還有東西,但卻不像活物。

  他沉思了一陣子,身子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用樹枝挑開了蠱蓋。

  沒有東西爬出,卻在開蓋的瞬間冒出一股青氣,赫連錚死死屏住呼吸,等了好半晌才小心的過去,看見罐子底有個小小的錦包。

  他將錦包再小心挑開,里面滾落一些月白色的,彎彎的,細(xì)碎的東西。

  赫連錚認(rèn)了半天才認(rèn)出來那是指甲,只是已經(jīng)不全,看不出會是男人指甲還是女人的。

  放在這蠱里的,必然不會是好東西,赫連錚知道有些巫蠱之術(shù),是需要人身之物做引子的,十分重要,當(dāng)下毫不猶豫,撕了內(nèi)衣衣襟,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起來,揣在了腰囊里。

  隨即他啃了啃自己指甲,啃下一些亂七八糟的碎片,放在那小錦包里,重新放回蠱罐,原樣埋好。

  做完這些,他站起身,聽見前邊一陣響動,隱約似乎是說晉思羽醒了,不敢再留,身形一縱,消失在夜色里。

  晉思羽確實是醒了,在前院書房里睜開眼,正要傳令去問城內(nèi)外情形,忽聽近衛(wèi)營有親軍求見。

  來的自然是宗宸和鳳知微,顧南衣不適合扮演這種角色,還在城門樓上控制著城門領(lǐng)。

  按照宗宸的意思,截殺近衛(wèi)營信使,讓他們始終得不到消息僵在那里,也好讓姚揚宇那邊將截殺執(zhí)行得更徹底點,鳳知微卻不同意,說近衛(wèi)營僵在城門外只能是暫時的,晉思羽那邊遲早會傳出消息來,到時候腹背受敵更麻煩,倒不如釜底抽薪,自己兩人扮做信使再進(jìn)城去,想辦法奪了晉思羽虎符,調(diào)開近衛(wèi)營,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這法子雖然冒險,卻已經(jīng)是當(dāng)前僵局下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宗宸卻有點不放心,一路上切切叮囑鳳知微:“你可千萬別想著回去。”

  “你說我這樣子怎么回去?”鳳知微回眸一笑,“如果我還是芍藥兒的裝扮,我還能嘗試著再騙騙晉思羽,說我是被你們擄了去要挾他的,但是你們絕不會肯配合擄我讓我回去,我只好算了。”

  宗宸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再想不出鳳知微在這種情形下還怎么能取信晉思羽,也便同意。

  兩人一路奔往浦園,在即將接近浦園時,鳳知微突然道,“先生,你看,做個失憶的人,其實有很多方便!

  宗宸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卻直覺的笑道:“那說到底就是騙人,可惜騙得了一次騙不了第二次,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輩子!

  “誰說不是呢?”鳳知微笑笑,這一笑意味深長,“相比于失憶,我更愿意選擇性忘記!

  宗宸總覺得她話里有話,還想試探什么,浦園已經(jīng)到了。

  兩人一身近衛(wèi)營親軍裝扮,帽子壓得低低,垂眉肅目,經(jīng)過浦園一層層通報后,立在書房外一丈處。

  聽見里面一聲疲倦的“傳!

  兩人同時舉步,一起走到書房門前,晉思羽的護(hù)衛(wèi)隊長一掀門簾,道:“進(jìn)來一個人!

  鳳知微立即一笑,橫臂虛虛一攔,自己當(dāng)先過去。

  宗宸這才發(fā)覺敢情她穿的是件小隊長軍服,而自己只是個士兵的。

  先前換衣服時,因為知微是女子,他這讓慣女性的習(xí)慣性讓她先換,又避嫌的躲開,不想鳳知微竟然搶了小隊長的衣服。

  這女人真是一刻不小心著都不行。

  此時里外皆敵,親衛(wèi)首領(lǐng)目光灼灼的看著,宗宸怎么能和她爭,心中悔之不迭,卻也只好站在院中不動。

  鳳知微掀簾進(jìn)去。

  晉思羽躺在長榻上,臉色青白,身前身后圍著很多人,并沒有睜眼看她,只沉聲道:“城外怎么樣了?”

  “殿下,卑職有重要軍情須得面稟!”鳳知微膝尖點地,語氣沉靜。

  晉思羽不勝疲倦的揉著眉心,還是沒睜眼看她,道:“你說便是。”

  等了一會依舊沉默,晉思羽愕然睜開眼,一眼正撞上鳳知微不遮不掩望過來的眸子。

  水汽氤氳,云煙橫。

  晉思羽霍然坐起,直直盯著地面上人,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半晌,突然笑了。

  這一笑森涼,眼底閃爍著刀鋒般的光。

  隨即他抬起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滿屋子的人魚貫退下,最后一人還將門小心帶上,卻并沒有遠(yuǎn)離,就在門外把守。

  室內(nèi)一陣靜默,淡淡藥香里,兩個人沉默對望。

  半晌晉思羽又笑了笑,向后一靠,道:“好,好,我還以為你會像以前一樣,扮著失憶,宛轉(zhuǎn)馬前,用一臉無辜的神情,向我泣訴你是被前來刺殺我的刺客順手擄去,然后等待我心軟后繼續(xù)收留,再來一場爾虞我詐的紅粉陷阱……沒想到你竟然這個打扮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果然每次都讓我驚喜!

  鳳知微站起身,莞爾道:“多謝殿下夸獎!辈患辈幻ψ叩桨盖,給自己斟了杯茶,順手也給晉思羽加滿了茶水,淺笑盈盈的遞過去,道:“殿下看起來心焦氣燥得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晉思羽看著她笑意晏晏的眉目,聽著她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目光緩緩下移,落在端著茶盞的手,手指潔白纖長,原先有些變形的骨節(jié)經(jīng)過精心調(diào)理,已經(jīng)不怎么看得出,被紫砂茶盞一襯,鮮亮得灼眼。

  不知怎的便覺得怒氣上涌,當(dāng)真便“心焦氣燥”了,勉強按捺著心神,接過茶盞,在手中一頓,冷笑道:“看來你知道雙生蠱了?居然還敢這樣回來!

  鳳知微倚在桌案邊,抱著熱氣裊裊的茶,笑瞇瞇看著他,道:“自然要回來的,你不就在這等著我么!

  “是的,算你聰明!睍x思羽默然半晌,露齒一笑,“你若再不回來,你們那群人救走只怕便是一具死尸了。”

  “你的雙生蠱,果然經(jīng)能人改良過。”鳳知微喝一口茶,悠悠道,“不過殿下,我的長生散,雖只和雙生蠱一字之差,卻也弱不到哪去,服了長生散,保君永長生!

  上了天庭,自然永遠(yuǎn)長生。

  晉思羽微微咳起來,臉色青白,冷笑道:“那便一起罷!”

  “我是不介意和殿下一起早登極樂的!兵P知微從容微笑,“想來我一介草民,上無遮額之瓦,下無容身之榻,孤身一人,四海飄零,死了也便死了,不過草席一埋了事,只是殿下就有些可惜了,玉堂金馬,天潢貴胄,最受君寵的少年皇子,若是運籌得法,將來的大越皇位也未必坐不得,這般遠(yuǎn)大前景,卻甘心和我這敵國草莽葬送做一堆,實在令人扼腕啊扼腕!

  她一邊笑瞇瞇說著扼腕啊扼腕,一邊慢吞吞將晉思羽書房里的果品糕點翻來揀去,選喜歡的左一塊右一塊,吃個不休,一點扼腕的表情都沒有。

  晉思羽瞪著她,知道這樣的人你罵也沒用嘲也沒用威脅也沒用,眼看著點心都快給她吃完,氣得連水都快喝不下去,將茶盞重重在身前一墩,冷聲道:“你吃完了沒有?”

  鳳知微拍拍手上點心渣,抱歉的柔聲道:“不好意思,昨晚沒吃飽,談判是很傷精神的,得墊墊肚子。”

  “談判?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判?”晉思羽像聽見最不可思議的事,上下打量著她,眼神滿是譏嘲,“用你這一點援兵?還是用你最擅長的失憶戲碼?”

  “呵呵。”鳳知微坐下來,笑看晉思羽,以手敲敲額頭,“用區(qū)區(qū)在下不才的腦袋!

  晉思羽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驀然一笑,笑聲里滿滿諷刺。

  “你的腦袋?你還真是自信滿滿,本王座下清客三千,謀士數(shù)百,哪個不是人中之杰滿腹才學(xué)?不是名家大儒,進(jìn)不了本王外院書房!你是誰?你算什么東西?一介女子,一個敵國士兵,充其量一點小聰明,憑運氣暫時沒落個下風(fēng),你以為你就有資格和我談判,做我的智囊?你憑什么?”

  他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蒼白的面色泛出淡淡的紅。

  鳳知微并無怒色,帶點有趣的望著難得這么激動的晉思羽,等他說完才笑道:“我憑什么?”

  她靠著桌案,俯視著晉思羽,盯著晉思羽的眼睛,輕輕道:“憑我十五歲入青溟,擢英長卷成就無雙國士;憑我十六歲入內(nèi)閣,南海出使首建船舶事務(wù)司,憑我十七歲拜副將,白頭崖下覆了你大越十萬兵!”

  “……”

  室內(nèi)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音,連呼吸聲都沒有,仿佛有人的呼吸已經(jīng)被巨大的震撼和驚訝給逼回了腹中,好半晌才有游絲般的聲音,在淡淡煙氣和藥香里迤邐浮起,回旋著淡淡的苦澀味道。

  “果然……是你。”

  鳳知微站直身體,微笑一個長揖,“天盛人氏,禮部侍郎、副將魏知拜見大越安王。”

  晉思羽怔怔坐著,望著眼前女子,普通士兵打扮,神態(tài)自如,顯見穿男裝早已習(xí)慣,氣質(zhì)平靜和雅,有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自在從容,和傳說中天盛那驚才絕艷長袖善舞的少年國士,確實很像,但卻和自己當(dāng)初千斤溝月下所見的目光凌厲的少年不同,和白頭崖下萬眾圍困里血流披面的厲烈女子不同,和相處兩個多月,溫柔和婉俏皮討喜的芍藥,不同。

  這個千面女子,誰能一閱其心?

  王芍藥是魏知,這個念頭從俘虜她那一刻便生起過,她出現(xiàn)的時機(jī)太巧,華瓊為救她不惜拼命,數(shù)百死士為了她不惜前赴后繼蹈死……這樣的疑惑時時生起,使他留下了她的命,但卻又令他時時又想推翻,不敢相信名動天下,連大越都為之熟知并警惕的無雙少年,竟是一介女子。

  兩個多月相處,他漸漸覺得她不是魏知,不會是,不應(yīng)是,他也不想她是。

  如果是,還有什么余地可以容納一段異國戰(zhàn)地間不應(yīng)發(fā)生的溫情?

  他可以納一個戰(zhàn)俘為妾,卻只能將魏知斬下人頭。

  無數(shù)次勸說自己……如果是魏知,少年成名必然心高氣傲鋒芒畢露,怎么可能溫柔婉轉(zhuǎn)低伏如此?

  他還是太低估了她。

  “好……好……”良久之后他苦澀的笑了笑,道,“魏大人既然亮明身份,本王卻更加不覺得有和魏大人談判的必要了——你我份屬敵對,各為其主,白頭崖一戰(zhàn)十萬大越戰(zhàn)士英魂未滅,橫亙彼此,我們能談什么?怎么談?”

  “一將功成萬骨枯,國與國之間疆域之戰(zhàn),千古來一日未休,可算不得你我之間的仇恨。”鳳知微眼波流動,笑道,“殿下,那些戰(zhàn)事舊賬,不過各為其主,咱們可不可以放在一邊,只討論下咱們自己的事?”

  “咱們的事?”晉思羽連聲音都有些變了,不可思議的打量著她——你不會魏知不做,真的打算做王芍藥吧?

  “魏知號稱無雙國士,得國士者得天下,殿下應(yīng)該知道!兵P知微將一張雪白的臉湊過來,很誠懇的看著晉思羽。

  “那又如何?”晉思羽嗤笑,“那是你天盛的國士,可不是……”他突然頓住。

  鳳知微笑瞇瞇看著他。

  “你的意思……”晉思羽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無雙國士一說,來自于六百年前大成,而當(dāng)時大成疆域廣大,你大越現(xiàn)今的國土,也在大成疆域之內(nèi),大成驚才絕艷的開國始皇帝這個預(yù)言,很明顯不會單單指天盛,而是指整個天下。”

  “我是國士!兵P知微一本正經(jīng)指著自己鼻子,“而我也用過去兩年的功績,向天下證明了大成預(yù)言不虛,你看見過誰十六歲侍郎十七歲副將?哦據(jù)說天盛陛下追封我為忠義侯,領(lǐng)武威將軍銜,馬上我就是十八歲的超品爵爺了!

  “恭喜恭喜。”晉思羽掀起眼皮看看她,“恭喜閣下出師大捷,馬上便要封侯拜相,領(lǐng)無上榮銜!

  “恭喜恭喜!兵P知微肅然道,“恭喜安王殿下得國士無雙,天下疆域,指掌之間矣!”

  室內(nèi)又一陣沉默。

  兩個人對面相望,一個沉默審視,一個微笑從容。

  半晌晉思羽又開了口,這回說得很緩慢,每個字都似在斟酌,“魏知,你是天盛重臣,又翻云覆雨,狡詐出名,我,信不得你!

  “我本非天盛人氏!兵P知微冷笑一聲,“我是個連自己來路都不明白的孤兒,天盛官員檔里的身份履歷,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無處考證的假履歷,誰知道我是天盛人還是大越人?抑或是西涼人?既然不知道是哪里人,為誰效力又何必分那么清楚?”

  她背轉(zhuǎn)身,負(fù)手遙望廣袤大地,“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遲早還是要一統(tǒng),既如此,又何必拘泥于一家一國?”

  晉思羽愕然望著她背影,不曾想到這樣志向遠(yuǎn)大氣象開闊的話出自于女子之口,在他還在為大越皇位殫精竭慮時,這女子已經(jīng)在想著天下一統(tǒng),無分國界了。

  “何況……還是小命要緊啊……”鳳知微背轉(zhuǎn)身,氣象宏偉的奇女子瞬間變成錙銖必較的深閨婦,“我中了你的蠱,注定要留在你身邊才能保命,既然注定要留在你身邊,我當(dāng)然要為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地位和待遇,做誰的國士,不是國士?”

  她俯下臉,手撐著桌案,盯著晉思羽眼睛,平靜而誠懇的道:“你應(yīng)該研究過魏知,這不是個好人,一向以自己利益為重而不懼犧牲,也一向不算拘泥死板,你應(yīng)該明白他這種人在這樣情形下會有的選擇,不是嗎?”

  晉思羽眼神變幻,默然不語。

  “我不要做你的小妾,這不可能!兵P知微重重道,“我生來就是為助人得天下的,助你,或天盛,沒有區(qū)別,安王殿下,我們各退一步,你放開和魏知之間的國家仇恨,納他為你的左右臂助,他自會投桃報李,還你這茫茫疆土承平天下,到時,你便是四海一統(tǒng)開國之主,天盛、大越、西涼,俱在你御座之下,到時什么十萬白頭崖冤魂,還算個什么?”

  晉思羽目光閃動,鳳知微不再說話,自己抱著茶潤嗓子去了。

  “我要如何相信你?”半晌晉思羽沉聲道。

  “我給你長生散的一半解藥!兵P知微道,“另一半等你帶我回京都,確保無事后我再給你,同樣,你給我解去一半雙生蠱,不要告訴我解不了,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才不會把你的命和我捆在一起,我只需要你幫我解去毒人之毒,我想你也不希望你將來的謀士,是個誰都不能靠近的毒人吧?”

  “你這叫什么條件?”晉思羽氣極反笑,“竟然還在要挾我,這就是你的誠意?”

  “我還沒說完!兵P知微淡淡道,“不給你全部解藥,是因為你固然不信我,我又豈敢信你?這本就是必經(jīng)過程,但是我可以先向你證明我的誠意,你馬上就可以押解我去城樓,我讓天盛退兵。”

  “我擒下你,照樣可以讓天盛退兵!”

  “你錯了,殿下!兵P知微搖頭,“你太低估天盛楚王,他豈是為人所挾之人?”

  “聽說寧弈對你十分看重!睍x思羽森然的笑,“本王先前一直在想,混進(jìn)府里的人,哪個是他呢?”

  “混進(jìn)府里,他?”鳳知微愕然轉(zhuǎn)頭,看了晉思羽半晌,忍不住撲哧一笑,“我的殿下,你這話說得實在太不像你了,寧弈進(jìn)府?天盛統(tǒng)帥,當(dāng)朝親王,一身系天盛國運的當(dāng)朝皇子,會為了一個屬下,冒險潛入敵國,以千金之軀身入險地?你覺得,可能嗎?”

  晉思羽也忍不住笑了笑,以他對寧弈的了解,確實覺得,不可能。

  但看著那女子霧氣蒙蒙眼睛,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也許你是個例外!

  “我確實是個例外!兵P知微負(fù)手冷笑,“世人都道楚王寧弈和侍郎魏知共御南海事變,是一對知己主臣,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知己是知己,有時候,敵人也是知己!

  “敵人?”

  “魏知確實失憶過,想必殿下你也知道!兵P知微淡淡道,“魏知曾在南海回帝京的路上失蹤,流落胡倫草原呼卓部,參加了順義鐵騎,才有了后來的白頭崖之戰(zhàn),不知殿下有沒有疑惑過,既然楚王和魏知,是知心主臣,為什么魏知回來后,率領(lǐng)鐵騎轉(zhuǎn)戰(zhàn)草原,卻從來沒有回主營拜見過楚王,甚至連封賞圣旨都沒去接?”

  晉思羽怔了一怔,這事他也聽說過,確實疑惑過為什么看起來這位魏大人似乎在避著楚王寧弈,此時被提醒,想了一想,恍然道:“難道你當(dāng)初失蹤,和楚王有關(guān)?”

  “然也!”鳳知微雙掌一合,“既然和王爺要合作,說給你聽也無妨,當(dāng)初南海船舶事務(wù)司是我的提議,事務(wù)司本就是為了平衡南海官場,剿滅南海海寇所設(shè),南海海寇一旦滅盡,閩南和南海將軍的權(quán)柄必將大為削減,楚王當(dāng)時費盡心思才插手進(jìn)軍方,好不容易安排了一個閩南將軍,指望著從此以此入手,好好營建軍方勢力,被我這么一打岔,如意算盤幾乎落空,等于要從頭再來,你說,他怎么可能不恨我?而我在這樣的主子手下,又怎么能安心的活?”

  晉思羽沉吟著,將腦中自己以往得來的天盛朝廷政事資料和鳳知微所說的相互印證,不得不承認(rèn)她說的毫無疑點很有道理,這要換成他自己,也要恨上半路攪局的人的。

  對于不涉兵權(quán)的皇子來說,沒有什么比掌握軍權(quán)更重要的了,他自己何嘗不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做了這個主帥,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心中疑念雖打消了些,面上卻絲毫不露,只冷笑道:“便是寧弈不會為你退兵又如何?難道我自己打不退他?他來得正好,敢于深入大越國境動我浦城,我要他來得去不得!”

  “殿下真要現(xiàn)在打,我也沒辦法!兵P知微手一攤,笑吟吟道,“可惜今日天盛已經(jīng)伏擊大營成功,再加上浦城之亂,殿下已經(jīng)算是小敗,而寧弈既然敢來,也絕不僅僅是用來伏擊的那一出兵馬,在邊境之上,定有大軍等候,如此,便成互相糾纏包圍之勢,勢必一場大戰(zhàn)才能解決,可是現(xiàn)在,適合大戰(zhàn)嗎?”

  晉思羽沉默了下去。

  “越軍剛敗,兵員補充還沒到位,要等年后才能完全補上,眼下又正值喜慶年節(jié),別人都在報喜討彩頭,你這邊卻打亂兵部明春作戰(zhàn)計劃妄動干戈,一旦開戰(zhàn),還在浦城的監(jiān)軍必然報上朝廷,必定提起被伏擊之?dāng)『推殖侵畞y,傳到陛下耳朵里,便是你又?jǐn)×艘粓。再被你那些在京兄弟們嚼嚼舌根……”鳳知微語重心長,“便是你后來勝了,也不算勝。”

  晉思羽干脆不說話了。

  “于今之計,是速速令天盛退兵,然后整頓浦城,安撫監(jiān)軍,將事態(tài)縮小在最小范圍內(nèi)。”鳳知微道,“那么一場大戰(zhàn)便變成短兵相接,寧弈兵臨城下便變成無功而返鎩羽而歸,殿下時當(dāng)年節(jié)依舊不曾放松警惕,大軍整肅如臂使指,敵軍年夜偷襲而未有大損,報上去還可以贏個嘉獎!兵P知微笑吟吟道,“再加上收服天盛名臣魏知之功……皆大歡喜,歡喜過年!

  晉思羽抬起眼,瞟她一眼,終于露出了今夜第一個笑容,“現(xiàn)在要說你不是魏知,我都不肯信了!

  鳳知微輕輕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放在晉思羽面前,“謹(jǐn)以長生散一半解藥,求幸于安王殿下門下!

  晉思羽看著那紙包,不動手,鳳知微打開紙包,剝下一點,吃給他看。

  晉思羽喚進(jìn)一個人來,將那藥又剝下一點給他吃了,半晌看無事,才安心服下,過了陣子,青白發(fā)紫的臉色才略好些,也掏出一個瓶子,道:“蠱沒什么解一半不解一半的說法,這是控制蠱毒的藥,可將你外放的毒轉(zhuǎn)化到內(nèi)腑,以后每年都必須在這個時辰服下解藥,否則性命難保!

  “說起來還是我虧了,我得終生為殿下所控。”鳳知微笑笑,倒出瓶子里藥丸,吃了。

  “你真要忠心,不再玩花招,我不會虧待你。”晉思羽看她吃藥,露出一絲安心神色。

  “殿下。”鳳知微出了一會神,道,“門外的那個人,拼死來救我,雖說從此和我分道揚鑣,但我也不愿見他尸橫就地,請看在以后咱們將一世主臣的份上,放了他!

  “放了他,以后還這般手段百出的來救你,到時怎說?”

  “我即將為天盛叛將!兵P知微苦笑,“他們怎么還會拼死來救我?”

  晉思羽沉默了一下,揚聲對外喚道:“長樂!

  親衛(wèi)首領(lǐng)應(yīng)聲來到門前,晉思羽取過信箋,隨手寫了幾個字封起,遞給他,道:“我這里有給近衛(wèi)營李將軍的一封信,你讓門外那個兵先出城帶給李將軍,這位魏隊長,我還有事和他談?wù)劇!?br />
  親衛(wèi)首領(lǐng)應(yīng)了,將信交給宗宸,宗宸接了信莫名其妙,鳳知微自從進(jìn)去后,屋子里就全無動靜,不知道里面到底在干什么,他心中焦灼,卻不敢先發(fā)作打草驚蛇,此時這信是什么意思?要是鳳知微被拿了,斷不可能放他走,但就算鳳知微裝的信使騙過晉思羽,也不可能只讓他走,到底怎么回事?

  他斷不肯這樣拿了信便走,猶豫一下便想冒險相喚,忽然窗簾一掀,現(xiàn)出鳳知微的笑臉,很平靜的道:“王兄弟你先走,王爺還有些事要垂詢于我,放心,晚上等我大營吃飯。”

  說著眼風(fēng)飄了飄。

  宗宸見她安好,倒放了點心,猶豫了下,還是退了出去。

  這邊鳳知微一直看見他走遠(yuǎn),才放下簾子,又等了一會,笑道:“殿下便請縛魏知上城吧!

  說著重新挽了頭發(fā),就著書房水盆的清水,簡單的找出易容用具畫了畫,七分是魏知模樣,有點遺憾的道:“當(dāng)初魏知那個面具遺失了,以后就用這張臉吧!

  晉思羽望著改扮成魏知的她,眼神頗有些復(fù)雜,半晌命侍衛(wèi)抬來一頂寬轎,將鳳知微手腕用牛筋繩縛了,笑道:“委屈魏大人一二!

  “不委屈不委屈!兵P知微毫不掙扎。

  兩人坐進(jìn)寬轎,帶著府兵親衛(wèi)一路浩浩蕩蕩向城門口進(jìn)發(fā),還沒到城門便接二連三得報,姚揚宇的鐵騎在河邊伏擊了大越援軍后,并沒有回攻大越大營,直撲浦城城門口,和近衛(wèi)營戰(zhàn)在一起,城門一度為人打開,卻被近衛(wèi)營背城死死護(hù)住,現(xiàn)在城門前,兩軍打得不可開交。

  晉思羽聽了,不過冷笑一聲,帶了人上城頭,鳳知魏眼角一瞥,原先還很擔(dān)心顧南衣還在城門上,如今卻只見城門領(lǐng)尸橫就地,而城下近衛(wèi)營中,一道黃影竄來竄去,正殺得起勁。

  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宗宸也出了城,他接到了她的暗示,將顧南衣給哄了下去,去沖刺近衛(wèi)營,接應(yīng)姚揚宇的隊伍。

  鳳知微不得不感嘆一下顧少爺現(xiàn)在真的很好說話呀很好說話。

  此時晉思羽將她往城樓大旗下一推,大越這邊的人還沒覺得,天盛那邊已經(jīng)開始騷動驚呼。

  天盛“寧”字大旗下,有人抬頭遙遙看來。

  是寧弈。

  最早出城的寧弈,被姚揚宇鐵騎接著,反攻浦城來了。

  此時已將黎明,這是天盛長熙十五年的第一天,日光尚未升起,城外茫茫一片的雪色背景里,黑底金字的大旗招搖鋪展,旗下那人眸色和發(fā)色比旗色更黑,唇色卻瀲滟如春水,深黑色大氅迎風(fēng)飛舞,淡金色曼陀羅花因此分外妖艷葳蕤。

  他抬頭看向城樓上。

  黃底紅字的“晉”字大旗下,她一身熟悉的男兒裝扮,長發(fā)隨隨便便挽起,臉容有些清瘦,眼眸卻水光盈盈,發(fā)上青色的系帶和烏發(fā)一起,也在風(fēng)中柔曼招展。

  這是時隔一年之后,兩人真正的以寧弈和魏知的身份,相見。

  不是擦肩而過的主營之遇,不是浦園暗室的驚心之吻,不是除夕之夜火樹銀花里,十丈外的小廝和暖棚內(nèi)的芍藥。

  是此刻城上城下,相隔萬軍。

  人海熙攘,相望而不相近。

  寧弈一直仰著頭,極其仔細(xì)的看著她,其實昨夜才遠(yuǎn)遠(yuǎn)見過,然而不知怎的,他就不愿承認(rèn)之前那在別人懷里的女子是她,那是披著鳳知微外衣的一個假人兒,只有此刻的魏知,才是真的。

  他微微的擰著眉,剛才遇見宗宸,已經(jīng)知道了雙生蠱的事,如今看見她站在晉思羽身側(cè),又是當(dāng)初魏知那種淡而雍容的樣子,心底隱隱便生出不好的預(yù)感。

  鳳知微居高臨下,眼神在掠過一圈之后,終于轉(zhuǎn)到了寧字大旗下。

  目光相碰,各有各的深沉如海,各有各的凝定似淵,彼此都在對方眼神里看見星火繚繞,彼此都將那繚繞的星火,放逐在心的荒蕪里。

  目光一碰,便即轉(zhuǎn)開。

  “看來魏將軍你在天盛很有人望!睍x思羽似笑非笑。

  “過獎過獎!兵P知微肅然道,“在其位謀其政,區(qū)區(qū)一向是個恪盡職守的好屬下!

  “魏將軍……”

  一聲凄越長喚,驚破長空,驚得兩軍齊齊罷手,便見一騎長馳而來,悍然穿越糾纏在一起的黑甲和金甲士兵,手中長槍和胯下馬蹄同時激揚起帶著血色和泥濘的飛雪,“將軍……”

  馬上人馳到近前,被近衛(wèi)營阻住,他的拼命拍馬跟隨來的護(hù)衛(wèi)急忙上前迎戰(zhàn),他卻不管不顧,自馬上飛身而下,一個撲跪在泥濘雪地上哧出好遠(yuǎn),頭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將軍!”

  三聲連喚,悲憤慚悔,再抬頭時已淚流滿面。

  天盛軍一陣唏噓,很多士兵悄然落淚。

  近衛(wèi)營愕然停手,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鳳知微立于旗下,看著滿臉泥濘混著淚水的姚揚宇,一瞬間素來淡定的眼神,都如風(fēng)過碧湖,動蕩起無聲的漣漪。

  然而她隨即就平靜了下來。

  晉思羽沉默著,看著那哭得孩子似的年輕天盛將軍,眼神里有淡淡震撼——一介女子,能令這樣的男兒折服如此,那又是何等的獨步天下?

  他緩緩舉起手,手中抓著縛住鳳知微的繩索,將一把刀,橫架在她頸上。

  天盛大軍嘩然,無數(shù)人開始張口大罵,寧弈面色一變,姚揚宇霍然從地上爬起來,跳上馬就沖著近衛(wèi)營矛尖對外的鐵墻狠狠撞去,被手下護(hù)衛(wèi)死命拉住。

  一直在人群中穿梭殺人的顧南衣呆呆停手,高絕武功險些被一個小兵給刺著,寧宸過來將他拉開,顧南衣抬腳就對城樓上跨,門樓上立即射下無數(shù)的箭來。

  “你為什么要我先出城!”顧南衣霍然扭頭,怒視宗宸。

  宗宸又呆了呆,顧南衣竟然會質(zhì)問人了?還質(zhì)問出這么一句有條理的,他一時倒忘記了反應(yīng),想好要說的話都忘記說了。

  先前出城正遇上城門纏戰(zhàn),被寧弈以一隊騎兵接到軍中的赫連錚,提刀策馬奔上前,大罵:“他媽的為什么她沒有出來?為什么!”

  “這位是誰不用我介紹了吧?”晉思羽受傷未愈,精神不濟(jì),不管底下罵聲洶涌,長話短說,“這是白頭崖下孤身奮戰(zhàn),以一己之力締白頭山大勝的你們的魏將軍,是我們大越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元兇巨擘,卻也是你們天盛在這次戰(zhàn)事中的最大功臣,她現(xiàn)在在我身邊,你們只要再向前一步,我便把她推下去,你們向后退,我便禮送她出城。”

  天盛軍一陣鼓噪,大旗下寧弈默然不語,晉思羽等人群安靜下來,又冷笑道:“我聽說天盛多熱血男兒,我還聽說這隊騎兵就是當(dāng)初魏大人曾經(jīng)親領(lǐng)過的那一支,怎么,你們很想看見為你們受盡苦難的魏將軍,腦漿崩裂死在你們腳下么?”

  “退——退……”姚揚宇揮舞著長槍,一路疾馳長喝,“退……”再次被親衛(wèi)冒死撲上馬堵住了嘴。

  此時兩軍都沉默下來,看著大旗下的寧弈,退或不退,說到底只有他才說了算。

  寧弈微微抿著唇,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姚揚宇飛奔到他馬前,噗通一聲跪下去,“殿下,殿下,退兵吧,您不就是為了……”

  “拖下去!胡言亂語,擾亂軍心!回營后自去領(lǐng)六十軍杖!”寧弈看也不看他,冷聲一喝,立即有人上前將掙扎的姚揚宇拖下去。

  “殿下,你可以殺了我,你不能不救魏將軍!”姚揚宇一邊被拖走一邊掙扎大喊,聲音凄厲,四面軍士都有動容之色。

  城頭上晉思羽和鳳知微都不動聲色的看著,晉思羽輕輕一笑,“感動否?”

  鳳知微嘆了口氣。

  “不過我看,他不退也得退了。”晉思羽輕輕一笑,“否則必被冠上涼薄主帥之名,以后再想掌兵也難。”

  “我軍此來,本就為迎回魏將軍!蹦涣季弥螅窍聦庌慕K于開口,“但望安王殿下,信守諾言。”

  “大丈夫一言九鼎。”晉思羽露出一抹微笑,“這是兩軍陣前應(yīng)的誓,數(shù)萬兒郎都聽著,你我皆為一國親王,怎能兒戲?請楚王殿下傳令后軍,向后開拔,我軍定然不會妄動干戈,大家明春再好好戰(zhàn)一場便是。”

  “魏將軍呢?”寧弈問。

  “魏將軍只要他愿意,自然和你走,本王言出必行!睍x思羽一笑。

  寧弈盯著他,緩緩豎起手掌。

  傳令兵一路變幻旗號,疾馳過去。

  后軍變前軍,隊形整肅緩緩后撤,寧弈不用擔(dān)心大越大營圍困腹背受敵——他早已調(diào)動天盛主營大軍,守在渭水河側(cè),做出要渡河攻打的樣子,大越大營已經(jīng)遭受過一次伏擊,此時必不敢再輕舉妄動。

  晉思羽這邊近衛(wèi)營收束陣型,嚴(yán)守城門之前。

  大軍已動,大旗下寧弈等人卻沒走,都在仰頭望著鳳知微。

  鳳知微卻突然嘆了口氣。

  她的后心,不知何時,頂上了森涼尖銳的一樣?xùn)|西。

  “我沒有不相信你,但是我需要最后一個讓我安心的證明!睍x思羽親切的在她耳邊低下頭,輕輕道,“你說你和楚王殿下不共戴天,你馬上也要投奔我國,不如便將寧弈頭顱,作為你棄暗投明的投名狀,如何?”

  “這么遠(yuǎn),我射不死他。”鳳知微嘆息。

  “無妨,射射看!睍x思羽很有耐心。

  他微笑著,取過短劍劃斷鳳知微手上繩索,一邊探身對城門下道:“馬上禮送魏將軍出城!币贿厡⒁槐L弓,塞在了鳳知微手中。

  鳳知微身前,是高達(dá)她胸前的蹀垛,左右兩側(cè)都有人,身后,則是一柄雪亮的長刀。

  她被死死困在當(dāng)中,被逼用一枝箭,來向多疑的晉思羽做最后的表態(tài)。

  晉思羽在微笑。

  這一箭,射中不射中,并不重要,射中自然最好,主帥被殺,天盛必然大亂,自己便可以穩(wěn)操勝券,不中,魏知萬軍之前射出這一箭,也必永遠(yuǎn)回不去天盛,還一樣可令失望震驚的天盛軍心大亂,扭轉(zhuǎn)戰(zhàn)局。

  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已。

  鳳知微只沉默了一瞬,身后長刀便入肉一分。

  她抿著唇,手指一動,緩緩取過了弓。

  晉思羽目光閃動,忍不住一笑。

  鳳知微也無奈一笑,低頭對城下望去。

  中軍如巖石巋然不動,擁護(hù)著主帥大旗獵獵飄揚,遠(yuǎn)處晨曦已露,萬丈金光利劍般劈裂深灰色的陰霾,穿越茫茫雪野直達(dá)眼前,被雪光反射得近乎耀目的金光里,那男子衣袍飛舞,將她默默凝望。

  眼神相遇,看見這座森然的城。

  她對他一笑,然后,拉弓,搭箭,弓成滿月。

  森黑的箭尖如陰冷而充滿仇恨的眼,沉默堅定——向著他。

  底下連嘩然都沒有,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震驚得失去聲音。

  寧弈直直的昂著頭,看著城頭之上烏發(fā)飄揚的女子,看她神情平靜,看她眉宇冷凝,看她拉弓的手穩(wěn)定如石,看她對準(zhǔn)他的方向不差一毫。

  沒有敷衍沒有作假沒有猶豫,她拉弓引箭,對著他。

  剎那間長熙十三年飛雪重來,旋轉(zhuǎn)呼嘯著沖入他的五臟六腑,那些飛雪化為相遇兩年許無數(shù)過往碎片,冰涼的塞進(jìn)心底,有什么東西被擊打得碎裂生痛,吱吱嘎嘎有如深雪被踐踏。

  反應(yīng)靈敏的護(hù)衛(wèi)沖上來,舉起盾牌,他白著臉,重重?fù)]臂揮開。

  我曾說過,我在這里,等你橫刀于路,予我一擊。

  如今那年帝京之后第一次正式相見,你城頭挽弓,冷箭相對,是終于要來和我算這筆舊賬了么?

  但見我,便殺我。

  好,很好。

  萬軍震訝,唯有他不動,不讓,不護(hù),不擋,仰頭看她。

  萬軍震訝,唯有她不變顏色,只含一抹平靜的笑意,引弓。

  弓弦微響,長箭將出,晉思羽微露笑意。

  便在這一瞬間。

  驚變乍起!

  她的手臂突然一沉,重弓磕在身前蹀垛上,蹀垛瞬間粉碎,化為一陣紅霧散開,她支在蹀垛上的身子因此失去憑依,霍然自城頭墜落!

  一線流星,飛墜于萬軍之前,萬丈雪野之上。

  遠(yuǎn)方地平線上,深紅朝陽猛然一竄,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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