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被王文統這個投降漢臣這么嗤之以鼻，還真是頭一遭，四等漢人竟敢奚落我這個一等蒙古人？別忘了老子還是當朝丞相。

　　心中大怒之下，滿臉的絡腮胡子頓時一抖落，跟個發了情的公獅子一樣瞪著王文統，期待著他的下文。

　　如果王文統下文說得不好，伯顏還真有可能撲上前去咬他一口。

　　王文統這廝知道這些蒙古勛貴打心眼里瞧不起他這個漢人降臣的領袖，特別是看重他的忽必烈陛下病倒之后，真金太子也不怎么待見他。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從不冒頭，以免槍打出頭鳥，一槍崩了他的卵蛋。

　　但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性，別說他王文統這個活生生的漢人了。

　　長期積郁著的悶氣一直從為宣泄出來，剛才聽到伯顏起身嚷嚷著要打過鴨綠江，干掉宋朝廷，他就頓時抓著了這個話語中的漏動，反擊了一下伯顏一把。

　　也算是舒緩了心中長久的郁結。

　　奚落完伯顏之后，王文統也不懼他，反倒有說不出的快意。難怪誰都想做人上人了，夾著尾巴做人的日子真心難受啊。

　　心情舒爽了些許的王文統對著伯顏輕笑賣好道：“伯顏丞相莫惱，在下也就是說出大實話罷了。您與完顏大人貴為左右丞相，應該清楚如今中原的情況。我大元雖入主中原時日不算短，但是中原大地人心浮動，不服我大元朝正朔的大有人在。就說南方吧，白蓮教和頭陀軍已經歃血為盟，共舉義旗，就在前幾天已經占領了福建路。兩家更是放言，誰先拿下廣南東路就奉誰為王。對了，您不是調遼陽行省的十萬駐軍前往南方平叛了嗎？你應該有所耳聞啊。”

　　“還有，陜甘行省大都護李定山三日前舉兵三十萬，自封西夏王起兵造反了，李定山乃是西夏皇室后裔，在陜甘行省一帶聲望卓卓。僅僅三日，大半個陜甘行省已宣告陷落。”

　　王文統接連拋出兩個重磅消息，如刺骨冷水澆灌頭頂，瞬間熄滅了伯顏剛才的滿腔熱血。

　　南方白蓮教和頭陀軍造反，伯顏是清楚的，而且關于發兵南方福建、廣南等地平叛都是他在部署，包括遼陽行省的十萬駐軍，還有江南行省的五萬駐軍，都是奉他之命前往平叛。

　　但是，陜甘行省大都護李定山竟然起兵造反，他是真的聞所未聞，陜甘行省一直通往西北的重錘之地，如果丟掉陜甘行省，等于丟掉整個大西北。

　　伯顏的心中徹底震撼了，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隨即一臉茫然地看著完顏黑水，相比于王文統，他更愿意相信完顏黑水的話。

　　完顏黑水見著伯顏投過詢問的眼神，繼而苦笑地點點頭，嘆道：“王大人所言不錯，李定山確實造反了，自封西夏王也是真的。這個消息，我也是早上看了陜甘行省發來的急件才得知，本想下朝之后再告訴伯顏丞相，誰知雜事繁忙一耽擱到了現在。”

　　完顏黑水的話佐證了王文統之言，伯顏不信也得信了，軍國大事又豈會信口雌黃？

　　突然，伯顏醒悟過來，問道：“李定山這個西夏皇室后裔不是與完顏丞相的好友李恒是堂兄弟嗎？兩人都是西夏皇室李家中人啊。”

　　完顏黑水微微頷首，沒有否認，繼而嘆道：“所以我才這么著急要交換李恒回來啊。讓李恒回大都之后立刻前往陜甘，游說李定山...”

　　唉...

　　三人心中同時哀嘆一聲，海對岸有占據四國之地的宋朝廷，中原南邊有白蓮教和頭陀軍造反，這陜甘行省又出來一個李定山，欲圖復辟西夏國。

　　原來我們大元帝國并非想象中那么強大啊。

　　千瘡百孔算不上，但是烽煙四起不為過。

　　有了李定山在陜甘造反，伯顏這才知道剛才自己那番打過鴨綠江之話真是多么的開笑。

　　盡管心中不待見王文統這個漢人，但是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是事實，打過鴨綠江再滅宋室，對如今的大元帝國來說簡直就是笑話。

　　要攘外，必先安內。

　　如果不平定南方和陜甘兩地，冒然出兵海外大宋的話，不僅徒勞無益，還會讓兩大勢力繼續坐大，就跟毒瘤一般無限滋生與繁衍，最后危及到大元朝的根本。

　　最最關鍵的是，如今四大汗國之一的金帳汗國已被宋軍滅掉，而其他三大汗國又不遵從大都朝廷的旨意。如果三大汗國肯一起發兵的話，興許平叛兩地只是時間的問題。

　　蒙古人的精神支柱忽必烈陛下已經臥病在床，真金太子又軟弱不堪，不能讓三大汗國的汗王臣服，往往一道旨意發到三大汗國去，都是陽奉陰違，始終不見動靜。

　　經過一系列的分析，完顏黑水和伯顏兩人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從前的那股子優越感了，昔日成吉思汗鐵木真時代，薛禪汗忽必烈時代，已如大江東去再也不能復返了。

　　一直有著蒙古人天下第一無人可敵的優越感存在的伯顏臉色有些消沉，低聲問道：“那依兩位大人之見，我等該如何？”

　　他指的就是大宋提出交換人質一事。

　　現在看來李恒比之阿巴黑，呂文喚都要來得重要，李恒興許是解決李定山造反的關鍵所在。

　　完顏黑水看了一眼王文統，希望他說說自己的想法。

　　但是看到完顏黑水那犀利眼神的王文統瞬間又用鴕鳥思想武裝起了自己，低下腦袋輕聲說道：“兩位丞相大人的意思，王某必定會照辦，絕不拖后退。”

　　說白了就是怕擔風險，怕到時候忽必烈身體好轉，找他算后賬。

　　完顏黑水見狀，嘴上不說心中卻是暗哼，漢人的聰明勝過任何一個民族，可惜只會把聰明用到耍滑頭上。

　　隨即說道：“人質肯定要換，哪怕將來忽必烈陛下醒來，想必也會體諒我們的一番難處。”

　　王文統仍舊閉口不言，只是機械地點點頭表示附和，生怕麻煩沾身甩不掉。

　　而伯顏則是大聲說道：“完顏丞相盡管說，到時候陛下真要責罰，伯顏愿與你攜手共患難。”

　　話一說出來，完顏黑水立即投過一個感謝的眼神，這才是大元朝的忠臣啊。漢臣？終究靠不住。

　　王文統的腦袋則是垂得更低了，鴕鳥法則貫穿到底，就是一言不發。

　　完顏黑水不理會王文統的惡心，抿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繼續說道：“宋軍提出交換人質，但是沒有提出在哪里交換，我的意思是文天祥可以交出去，但是不能讓他活著離開中原，渡過鴨綠江。最好是在我方換回人質之后，就將文天祥擊殺掉，我們可以一路伏兵，一直埋伏到遼陽行省的鴨綠江邊境。到時候，宋人領回去的也是文天祥的一具尸體，有何用處？”

　　伯顏贊道：“好主意，讓他們救回去一個死人，有何用處？從大都到遼陽行省的伏兵就由我來安排，定讓文天祥出得大都城，卻回不到東瀛京都城。”

　　這時候王文統猛然抬頭，大聲贊道：“真是好主意，只要文天祥一死，哪怕忽必烈陛下將來也不能責罰我等。好主意，好主意，王某附議，絕對的附議。”

　　賤人！

　　完顏黑水和伯顏雙雙轉頭看著突然興奮起來的王文統，腦中頓時浮現這兩字。

　　這樣的降臣永遠就知道撈好處，從沒有犧牲和奉獻的精神，真不知道忽必烈陛下看重他哪一點。

　　這時，王文統在梅園的管家緩緩走了進來，對著三人行了禮，然后對王文統說道：“主人，中書省來人，說是要面見兩位丞相，看著臉色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是否將那位大人請進來？”

　　中書省就是完顏黑水和伯顏這兩位丞相，還有王文統這位平章政事處理朝政的衙門。

　　這個時候能夠找到梅園的必定是心腹之人，應該不是什么小魚小蝦之流。

　　王文統看了看兩位丞相，二人相繼點頭，示意請他進來。

　　王文統對著管家揮揮手，讓他將人好生帶進來。

　　過了一會兒，管家就將人從梅園外帶了進來，穿過雪地梅林，來到亭子跟前，三人定睛一看，足足嚇了一跳。

　　這哪里是中書省的人啊，這明明是坐鎮遼陽行省的平章政事烏蘭托嘛！

　　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大都呢？難道遼陽行省出事了？三人心中同時浮起不詳之兆。

　　烏蘭托一見亭子中的三人，蹭蹭蹭幾步跑上前，噗通跪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何事能讓一個大行省的平章政事如此失態？

　　耐不住性子的伯顏大喝一聲，怒斥道：“哭你娘個球，到底出了什么事？”

　　烏蘭托一邊哭啼，一邊斷續哽咽喊道：“三位大人，出事，出事了，遼陽行省丞相索德被殺，遼陽行省境內的蒙古人十戶不存一，遼陽行省完了，完了，嗚嗚...”

　　“到處都是死人，遼陽行省大街小巷，山間田地，到處都是我們蒙古人的尸體，這幫畜生啊！”

　　三人一聽，差點同時背過氣去，一起呼喝烏蘭托：“到底是怎么回事？”

　　...

　　...

　　遠在京都城書房中烤著火爐的陳靖元正看著高麗行省北洋衛大將軍傳來的急奏，看著看著突然一把抱起身邊的金和尚，在他光亮的腦門上巴巴親了兩口，興奮地喊道：“北洋衛何宇，你牛逼，你他娘的牛逼，本王他媽的服了，服了。”

　　一旁的金和尚嫌惡地擦拭著腦袋上的口水，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家燕王竟然如此癲狂，這是頭一遭見到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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