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師徒
蚣蝮被摁在飯桌前坐下,眉頭都還是緊巴巴的。
他看著這一桌子琳瑯滿目,瞄了眼,發現平日時常能見到的清蒸魚、紅燒魚、剁椒魚頭、炸小魚干兒、豆腐魚湯,等一系列讓他肝火上升的玩意兒都沒有。心里舒坦了幾分的同時,忍不住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無事獻殷勤。”
“切,你是有能讓我盜的,還是奸的。”小丫頭翻翻眼皮,小綠豆眼狠狠在他身上刮了一下,不等這魚瞪眼發作,已經蹦蹦跳跳跑到小廚房去了。
不一會兒,手里端著兩幅空碗筷出來。
蚣蝮端坐在桌子前邊兒,幽藍的眼珠冷冰冰地瞪著她,顯然一直在等她回來。見她一坐下,就要開口訓斥,左不過是那些“小小年紀沒大沒小”之類的陳詞濫調。一張口,四娃眼疾手快塞了個丸子給他,一勺子把他滿肚子教訓全噎回去了。
順便附贈背景音一聲:“嘿嘿。”
蚣蝮拿她沒辦法,把丸子當這小丫頭片子嚼。
嚼了兩口卻是眉頭一展,又自己拿勺子舀了一個,優雅無比地吃了起來。四娃一直觀察著他呢,見他明明覺得好吃還死活不肯表揚兩句,撇著嘴腹誹這魚不可愛啊不可愛。面兒上卻是更殷勤地給夾這個又夾那個。
蚣蝮看在眼里,大爺一樣享受著童工的伺候,也不說破。
要說這一桌子是美食,其實不盡然。
這丫頭是個花架子,色香是有了,這么四個熱菜兩個冷盤兒加一碗湯,合共六個盤子一個碗擺成個花的形狀,嫣紅翠綠地是真好看。可吃起來,也就那樣兒,勉強入口。若是換了挑挑剔剔的喬大爺在這兒,那是絕對一筷子都不下嘴的,不過好在蚣蝮沒有口腹之欲,偶爾吃上這么一頓,倒也新鮮。
一頓飯吃下來,可算賓主盡歡。
蚣蝮放下筷子,喝了口這丫頭捧上來的茶,滿意地起身走人了。
留下四娃站在原地,捧著個空茶杯,面對一桌子殘羹冷炙,傻眼了。這這這……這魚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總不至于姑奶奶忙上忙下忙一天,真為了做頓好吃的謝謝他吧?
小姑娘扯著嗓子往外喊:“誒,你上哪去?”
“飯后運動。”
“……”
蚣蝮果真也只是飯后運動。
待到水里游了一圈兒,一出水面,小丫頭已經把浴巾給捧了上來,殷勤不已地沖他傻樂。夜色之下,藍瞳藍發的男人越發的妖異冰冷不似人類,這幅美景要是常人看了眼珠子都得黏上去,可這丫頭心里想著旁的,只顧小綠豆眼滴溜溜轉。
蚣蝮看她一眼,浴巾一拂,順勢在岸邊趴了下去。
小丫頭巴巴靠上來:“你什么時候教我御水?”
她不問你教不教,直接問教的日子,好像之前就定下了什么協議一樣。蚣蝮斜她一眼:“我什么時候答應過……”
“剛才呀。”不等他說完,四娃打蛇隨棍上:“你吃了我的拜師宴,還想抵賴不成?”
蚣蝮閉眼,懶得搭理她。
人說吃人嘴軟,這魚大爺,好歹表現出點兒嘴軟的態度來。四娃咬著牙鍥而不舍:“你吃都吃了,不教我,那好,你還給我。”
“怎么還。”
“吐出來,我不嫌棄你。”
真是……惡心啊。身有潔癖的大魚忍不住的腦補了一下,胃里跟著一哆嗦,眉骨也一跳。四娃才懶得理他,這家伙吃了她一天的勞動成果竟然想裝傻,沒門兒!要不喬青一直說,這小四別看長的歪瓜裂棗,骨子里是真像她——吃了老子的吐出來,拿了老子的送回來,無利不起早,哪有白白送人便宜的道理。
這丫頭思來想去,越發覺得自己虧了:“二選一,你要不教我御水,要不給我吐出來——嗯,拉出來也行,對了,你雖然辟谷了不用吃東西,可吃了總得拉的吧?”
蚣蝮的胃已經不是哆嗦了。
他肚子里頭的腸子一根兒一根兒打成了蝴蝶結,忍無可忍地深吸一口氣:“為什么想學御水。”
四娃愣了一下,張嘴就來:“我火中有……”
說到一半,看著蚣蝮冷冷覷著她的神色,卻說不下去了。這雙幽藍的眼睛里,有一種直擊人心的東西,仿佛一早就洞悉了一切。或者她一直小瞧了這條魚,以為他性子耿直,單純好騙,可是這一刻,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四娃忽然發現,這魚再單純,那是相對于人來說的,相對于同樣活了幾萬歲的人。可對于她,自己那點兒小心思,恐怕一早就被這魚給看了去了……
四娃低下頭,像一個真正的九歲的孩子,咬著嘴唇,不說話。
他又問:“為什么。”
四娃想了想:“你是以師傅的身份來問我么?”
蚣蝮簡直讓這孩子給氣笑了,抿著的嘴角微微一挑,在四娃沒注意到的時候立刻又繃緊了。他站起來,俯視著這個抱膝坐著的小孩兒:“我從不收徒——你先別插嘴!”眼見著這丫頭一抬頭好像一肚子理由和反駁,他揉揉太陽穴:“你要說什么,我都猜的到,從不收徒不代表不能收徒,你可以是我第一個徒弟,可是?”
四娃眼珠子轉轉,點頭。
蚣蝮冷笑:“那你憑什么?”
憑我肚子里有你一片軟鱗!可這話她現在是萬不敢說的。這東西是保命符,也是她留下的依靠,可如果一而再再而三以為這魚會因為一片軟鱗而一再放縱她,那就是自己找死了。找龍族找大哥就是不想找死的四娃絞盡腦汁地開始想,憑什么……
憑身份?她是天道之女,人是龍族六子,沒用。
憑交情?她自認室友,人當她肉票,沒用。
憑天賦?她天賦好,人看不上,沒用。
憑長相?咳,下一條。
沒有下一條了,驚覺到這里的四娃咬著衣領子抬起眼,苦逼哈哈地望著頭頂頎長的男人:“師傅,你當行善了成不?”
叫的倒是順口,蚣蝮問第三遍:“為什么?”
到了這個時候,四娃怎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方面沒反駁那一句師傅,一方面卻執著地問她為什么要御水——這是一個考驗!考驗她是否尊師重道是否坦誠相見是否做到永不欺瞞。通過這五年相處,她哪里會不明白蚣蝮的“魚品”,此魚愛潔,重物之干凈,也重人之品節。
小孩兒低下頭使勁兒轉著眼珠子,說,還是不說呢?
蚣蝮也不催她。
等到過了好半晌,她才抬頭道:“我想變強。”
蚣蝮的臉色顯然在這四個字后緩和了下來,這丫頭要變強,他知道。她的眼里有對強者的渴望,這種變強的信念支撐著她五年時間日以繼夜的練習御水,甚至當年那三個時辰的約定,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這四個字,算是她成為徒弟的第一步。
不過,還不夠。
“為什么?”想到自己馬上就是師傅了,他不自覺地輕柔了語氣,帶著為人師表的如沐春風。
可這丫頭顯然豁出去了,第一步誠實之后立馬破罐子破摔,一聽他問,想也不想立刻回答,答的雙拳緊握震徹天地,真心實意絕無欺瞞:“變強了才能揍扁大哥!”
太實在了!
這答案之實在,以至于活了幾萬年的龍六子都被這乍然聽見的因果關系給懵了一下。
他保持著有點兒茫然有點兒傻眼的表情老半天沒動彈,忽有一種小樓一夜聽風雨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頓悟感——那天道的一家子,果然都是奇葩吧?這些年四娃沒出過這里,他卻是時常出去大陸采買的,東游西逛也聽了不少的消息——諸如天道大人喬青消失不見了,天劫雷劫都沒人給降下了;諸如她的四個孩子更奇怪,大的小的全沒了影,老二老三卻拜了師傅;諸如有天賦的那個被送去學插秧,整天土里來土里去,沒天賦的那個卻留給了沈天衣,琴棋書畫武好生教導著……
初初聽見這些消息的時候,他的表情就跟現在一樣,傻眼在原地一腦門兒問號。可漸漸聽的多了,也漸漸適應了下來,更是漸漸絕了那喬青會來找他要孩子的想法,再加上跟這小孩兒相處的不好也不算壞,頗為安逸不愿麻煩纏身的蚣蝮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任由這小拖油瓶這么住下了。
可心里卻多了一個心眼兒。
眼見著這小拖油瓶練習御水的勁頭和眼里始終揮之不去想要成為強者的欲望,他下意識地認為,這小孩兒必定是憤憤不平的。她必定心存惱恨,一對無視于她的那雙父母,二對將她拐走的自己。
說白了,所謂變強,不外乎是要揚眉吐氣地傲然立于兩方眼前罷了。
可是直到今天,蚣蝮才發現自己真是……高估了她啊。
峻逸的眉毛以一種很有韻律的速度,一跳,一跳,又一跳。蚣蝮也沒有去管別人家家事的意思,只當是人類的兄妹之間沒有他們龍族之中那般和諧,眼見著四娃仰著腦袋一臉的“我都這么實在了你再不收我為徒可就天打雷劈了”,于是蚣蝮也很實在地夸了一句:“嗯,很、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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