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穆暄的犧牲有效，休敘舒在第二天就被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的毒素去除了大半，用不了多時便已經(jīng)醒來了。眾人得知休敘舒醒來，立刻前往探視。

　　初醒的休敘舒意識未明，只是抬眸狐疑地瞟了眾人一眼。“謹(jǐn)荇的情況如何？”他的聲音沙啞了些，卻染了些性感氣息。巫蕹立刻上前來，“謹(jǐn)荇的情況越發(fā)危急，你該知道，若是你沒有出手，謹(jǐn)荇只怕——”她沒有將話語說盡，對于休敘舒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休敘舒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須臾又再次睜開，他微微啟唇說出他冒險取回的藥到底是如何用法用量。似乎是被毒素侵?jǐn)_了他的聲帶，說起話來總是不掩艱難。

　　屋內(nèi)有幾名平素與穆暄交情頗深的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從休敘舒醒來之后，她的臉色就越發(fā)蒼白，縱使極力掩飾，也無法遮住她眼底的郁然。即便努力強扯笑顏，仍舊不能暈開她的歡然。

　　雖然休敘舒的身子尚未正式恢復(fù)，他依舊扇動兩張嘴皮告知醫(yī)藥方法為金謹(jǐn)荇療傷。穆暄則是兩頭跑，一方面為休敘舒煎藥，另一方面又要幫金謹(jǐn)荇敷藥，喂湯藥。

　　端著湯藥來到金謹(jǐn)荇的房中，見到她剛剛蘇醒過來，她微微一笑。“金姑娘，你可醒過來了。我們都已經(jīng)盼了好些天了呢。”她蒼白的嬌顏上平添上幾分嫣色，“來，先喝點藥。”

　　一手扶著金謹(jǐn)荇纖弱的身子，一手輕輕勺起褐色的湯藥，吹散熱氣喂與金謹(jǐn)荇。“你不知道，休敘舒為了你的傷勢，采藥之時，不小心碰上毒草，染上了劇毒。”她沒有看向金謹(jǐn)荇，注意力放在那些褐色的湯藥之中，“好不容易毒素除去了，心里頭牽掛著的都是你的傷勢，即便不能親自為你療傷，還是將方法告知我們。待會等到小桃將藥泥取來了，我就替你敷藥。”她的聲音透著淡淡的愉悅，卻還是讓金謹(jǐn)荇聽出了她話語中的澀味。

　　聽著穆暄的話，金謹(jǐn)荇心中并沒有太多的感動，她向來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即便知道自己如此想法很不知好歹，辜負(fù)了休敘舒的一番心意，但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那件事的發(fā)生，已經(jīng)劃破了他們之間的多年情分——

　　金謹(jǐn)荇柔順地喝完了那碗湯藥，即便湯藥酸澀的味道依舊無法讓她蹙眉。或許她的心里面的澀味比湯藥更甚，才會不被湯藥的酸澀味道所動。“穆小姐，謝謝你的關(guān)心。”她因為太久沒有說話，雖然才剛喝下了湯藥潤滑了喉嚨，但還是覺得不夠，所以難免覺得干澀。“但，我想休敘舒四處漂泊，更需要有個人在身旁照顧著。若是你不嫌生活不安定，那就請你好好照顧他。”縱然不能原諒，但終究還是多年的師兄妹呀，如何輕易割舍？

　　將藥碗放到桌上，穆暄并沒有回頭正視金謹(jǐn)荇，她斂下眼簾，輕勾嫩唇。“若是他需要，我想，我會愿意的。”她的聲音像是抽空了全身僅剩的力氣，即便盡力了，卻依舊輕淺微弱。“時候也差不多了，小桃還沒將藥泥端來，我想，我還是過去看看到底什么情況。”還不等金謹(jǐn)荇回神，穆暄的身影已經(jīng)消沒在門后。回頭來的金謹(jǐn)荇只來得及見到門扇掩上，徹底閉上了她探視的目光。

　　凝視著那裊裊的熱霧，睇著翻滾的黑漆藥汁，鼻腔之中填滿了微苦的味道。余光瞥見，旁邊的爐火上煎熬著金謹(jǐn)荇的藥泥。當(dāng)她來到廚房，就見到已經(jīng)熬得八成的藥汁及藥泥無人看顧，小桃不見所蹤，她便立刻上前看顧。

　　微微探頭在熱霧之中，籍著熱霧殘留的霧水掩飾奔流的咸淚，如同斷線珠簾一般跌落在翻滾的湯藥之中——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區(qū)分。但她心知，自己與休敘舒，是無法做到那個地步的。

　　恍神之中，被一陣燙疼的感覺及一聲微末的抽氣給驚醒，才知道原來自己并沒有用抹布包裹就直接用手去碰藥煲。難怪會被燙疼了手，回眸只見小桃正踏進(jìn)來。她沒有怪責(zé)小桃擅離職守，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為自己的手淋水冷卻傷處。“下次，可別這么大意了。藥毀了不單是耽擱了他們喝藥的時辰，更可能會釀成大禍。”

　　小桃聽著穆暄的話，心知是自己理虧，不料穆暄并沒有多加怪責(zé)。只是柔柔地對她提醒了幾句，心里頭滿是感激。“是，奴婢下次會注意的，請穆小姐放心。”

　　輕輕頜首，“好了，那些藥，你看看可以拿出去了沒。我有些累了，今兒個就由你幫金姑娘敷藥。不過，你得記住，動作得輕柔，可不能夠用大力扯開了已經(jīng)慢慢愈合的傷口，更不能弄疼金姑娘。”她吩咐道，只覺得心中疲憊不堪，難以言喻。

　　跌坐在凳子上面，即便外面已經(jīng)是融雪時候，冷意比清雪飄飛之時更甚，但她的屋內(nèi)暖意不曾消減半分——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木然，呆呆地凝望著眼前，半晌她才輕輕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

　　來到休敘舒的房前，猶豫了半晌，她才伸手推開門。只見休敘舒剛喝下了黑漆的藥汁，睡下了。她來到他的床前，就坐在他的床沿，凝視著他的睡顏——邪魅的氣質(zhì)減去了不少，只剩下幾分平靜。

　　這么舒心的他，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是因為金姑娘的傷勢安定下來了，所以他才會感到安心嗎？如果，他的安心是來自于她的話，她會感到恨欣慰的。她扯出一抹笑，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俊臉，最后，都只能夠頓下動作——

　　“小暄，你真的決定了？”巫蕹坐在靜園的主位上，冷冷淡淡地問著，似乎對于穆暄的決定絲毫都不感到意外。“你得想清楚，你現(xiàn)在有可能已經(jīng)，懷上了孩子。你乃是嬌貴的千金小姐，你覺得在外頭，能夠撐下去嗎？”巫蕹問出了最切合實際的問題。

　　穆暄苦笑了笑，“我不是巫姐姐，我知道我是沒有辦法撐下去的。”她堅定地抬眸，“可若是懷上了孩子，他會是支撐我的力量。或許，我沒有辦法做到巫姐姐那樣厲害，不過，我一定會盡力的。”

　　半瞇了眼，巫蕹并沒有否定穆暄的話，她站起來，渡步到廳門，凝視著外面的青竹。“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跟我的情況不一樣。”的確，她以前在巫府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被趕出家門，也是差不了多少。“若是，讓你獨自離開，我如何都不能夠放心。若是你真的想走，這樣，我在寧波府有座別院。那兒環(huán)境幽靜，你在那兒的事情，不會泄露出去的。”

　　聞言，穆暄強扯起微笑。“這——”有點為難。

　　“莫非你嫌棄我的別院僻靜？”巫蕹回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穆暄。她知道穆暄絕非這個意思。“寧波府的別院雖說我平日也不常住，但那兒的護(hù)衛(wèi)還是嚴(yán)謹(jǐn)，還是有下人每日打掃保養(yǎng)，你可以放心。”

　　穆暄搖搖頭，“巫姐姐，你可別誤會了。我絕對不會嫌棄，只是，我已經(jīng)在府上叨擾多時。現(xiàn)在，怎么好意思前往別院呢？”

　　“小暄，你可知，為何我會讓你留在府中多時嗎？”她從穆暄的眸底看到一個答案，她勾唇一笑，“除了討好穆老爺?shù)脑�因之外，在你的身上，我看到�?dāng)年我對那個人的近乎愚蠢的執(zhí)迷。人們都說，我很聰明，很厲害，在短短的數(shù)年間，從一個巫府的五小姐到現(xiàn)在生意遍布全國的酒商。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很渴望有人愛的普通女子。”她的眸底染上了澀意，她輕輕嘆息，坐回椅子上面。“在得到些微的暖意之后，就纏著那源頭。即便知道，到最后可能會灼傷自己，都硬是要撲去。你，就跟當(dāng)年的我相像。”

　　“我是過來人，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困難。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受到這樣的苦。”巫蕹淡淡道，“你懂嗎？”

　　穆暄站起來，來到巫蕹的前面，“巫姐姐，謝謝你。”她淚眼蒙蒙，“既然巫姐姐不嫌穆暄叨擾，那穆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也沒有把握能夠撐下來。握住巫蕹微涼的柔荑，“巫姐姐，我知道你是關(guān)心我的。”

　　“既然你愿意了，待會我就命人將你護(hù)送到寧波府。”巫蕹淡淡道，絲毫不讓穆暄有反悔的機會。“你回去收拾行囊吧，出發(fā)之時就不必特地來跟我道別，只要管事前來告知一聲就得了。對了，蠡崚平日里都挺關(guān)心你的，這些天他忙著學(xué)習(xí)做生意，跟功課上的事兒，沒能去看你。你若是出發(fā)了，就去跟他說一聲。”

　　聽著巫蕹不帶感情的話，穆暄淺淺淡淡地笑了笑。“好，待會我去跟蠡崚道別，順道去看看琉璃現(xiàn)在怎樣了。她的傷勢現(xiàn)在怎樣了？”同住在一座府邸之中，她怎會不知道琉璃受傷之事。“其實，我認(rèn)為琉璃跟關(guān)澤來往也并非壞事。關(guān)澤從小受到關(guān)夫子的教導(dǎo)，功課好自然是不在話下。若是有他指導(dǎo)琉璃的功課，想必也不錯。”

　　巫蕹似乎沒有聽到似的，沒有任何反應(yīng)，“這事兒，我自有主張，你不必多說。”須臾過后，她才緩聲道。“看天色也不早，現(xiàn)在各處都在融雪，水濕路滑。為免節(jié)外生枝，你還是盡早啟程。”沒有再看穆暄一眼，她的視線始終放在外頭的青竹上——

　　心知巫蕹心中另有盤算，穆暄也不好多言，只是對她點點頭。“好，我先回去收拾。”她笑了笑，轉(zhuǎn)身步出了巫蕹的視線，艷紅的身影點綴銀素，似乎著意為清冷的氣氛添上幾分暖意。

　　一抹無奈的笑意揚起，她料到穆暄會為了休敘舒不顧一切，她可以猜到穆暄會為了休敘舒而傷心難過，她卻沒有想到穆暄會逃脫。“真是一個聰明的女娃。”穆暄不似她當(dāng)年那樣執(zhí)迷，即便心里很清楚那個男人其實是欺騙自己的，她都執(zhí)意不愿去想。

　　也難怪別人欺騙自己，就連她都要去欺騙自己。

　　至少，穆暄懂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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