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他在這個世上的最后一個親人,也離他而去。從此,留他一人,孤獨于世。
自這一刻起,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但是為什么,他卻一點也不高興。當他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卻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若沒有想要保護的人,那么這權勢,要來又有何用?
人生的悲哀,莫過于如此!
如陌跪坐在金翎的身邊,第一次主動去握他的手,很冰冷。
金翎一點反應也無,仿佛什么都感覺不到,他就那么呆呆的望著,沒有眼淚,因為他,從來都不流淚。
如陌靜靜的低下頭去,她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失去親人的痛苦本就是極致,更何況,那還是他唯一的親人,又是因他而死。這種悲痛,外人無法理解。
“哈哈……”一聲不合時宜的大笑,突然回響在大殿的上空。眾人忙循聲去望,只見岑心言咧著嘴,昔日的美眸空洞的映不出一物,面上的表情,說不清到底是笑還是哭。
金翰死了,她的仇人終于死了!可她為什么不覺得快樂?她應該很高興的,不是嗎?
九年了,她在他身邊整整九年,這九年來,她因為心中的仇恨,從未想過金翰待她好還是不好?删驮诖藭r,九年來的點點滴滴都涌上心頭,在眼前浮現。她忽然悲哀的意識到,這個一直以來恨之入骨的男人,其實才是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
他疼她,愛她,寵她,縱容她,為她可以放棄一切,包括他的江山他的生命。
朝夕相處的兩千多個日夜,究竟能留下多少記憶?她望著趴在那里一動不動的記憶中明黃色的偉岸身影,心中悲涼得無以復加。
記憶和習慣,真的很可怕,忘不掉,戒不了。原來恨,也需要感情。
他臨死前還說,恕皇后無罪!為什么要恕她無罪?為什么到死,都要為她著想?
金翰,他終于死在了她的手中,她忽然覺得整個人都被抽空了。被他帶走了她的仇恨,她的生命,什么都不剩。
慢慢走到金翰的身邊,她歪著頭看了看,再朝著金翰的腿,踢上兩腳,見他不動,又補上兩下,然后突然興奮的大叫,那叫聲聽在耳中卻帶著說不清的悲傷。“他不動了?他死了?!哈哈……金翰,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哈哈哈……”
心情沉重的百官,懷著極度不悅的目光,齊齊的朝她望了過來,只見她雙目呆滯無光,白發散亂,遮去了大半張容顏。她站來皇上的身邊,手舞足蹈,十足的瘋婦模樣。眾臣不由得面面相覷。
岑心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靜了下來,望著地上的人,神色茫然道:“他死了,怎么辦?怎么辦……我該找誰報仇去?找誰報仇……咦?不對啊,我爹娘的身子是白色的,為什么他不是?”她看著自己的手,在空中焦急的胡亂比劃,喃喃自語:“我記得我爹娘都是白色的,為什么他不一樣?不行,我要他也變成白色的……”
眾人大驚,誰都知道她的爹娘是被凌遲致死,只剩下森森白骨,若她真要割皇上的肉,那還得了?想到這,連忙招呼侍衛上來阻攔。
如陌心底一震,看她的模樣,根本就是失去了心智,她慌忙伸手拉住她,卻被她大力的甩開。岑心言在掙開她的時候,目光觸及外面的一地雪白,忽然頓住身子,興奮的如同一個孩子般的大聲喊叫:“白色的,那里都是白色的……哈哈……都是白色的,哈哈哈……”
瘋了?!
是的。岑心言,她……瘋了!
父母的遺恨,子女的怨痛,無法祈求的曾經愛人的諒解,多年來支撐她活著的仇恨的消逝,以及她囚困在仇恨與悔痛當中的千瘡百孔的心……
命運的可悲,在這個女子的生命里,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娘……”如陌顫著唇,卻喚不出聲。她只覺自己的心在這一件接一件的殘酷的事實面前,仿佛被冰雪凍結,失去了感知。
原來這世上,最痛苦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岑心言忽然大笑著沖出了大殿,誰也不敢阻攔,也無人能阻擋得住。
飄飛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大地,堆積了一層,又一層。
繡著鳳凰圖案的暗紅衣袍,拖尾處沿著腳步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轉眼便被新雪覆住,張揚的袖袍在寒風的抖動中,劃出一道道凄美的弧。
她劇烈的咳嗽著,飛奔在雪地的步子半刻不停,鮮紅的血,自指尖滴落下來,瞬間冷卻,融不化冰雪。
她緩緩倒地,仰躺在漫天大雪之中,笑著,合上眼。
十年塵世蒼茫,浮華似夢,如過眼云煙。
新年,本該是喜氣洋洋的節慶,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金國上下一片愁云慘霧。家家戶戶門前白燈高懸,錦衣華服換做白衣麻布,皇帝駕崩,舉國哀悼,一年內禁止婚嫁等喜慶事宜。
金翰的靈堂設在宜靈殿,殿內白帆遍結,在冷風中飄搖擺動,瑟瑟搖曳。案臺上兩排白燭燃燒,燭淚暗垂。
靈柩前,放著一個大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燎竄,吞噬了不斷添入的皇帝的舊物,燃盡成灰。黑灰的顏色,在一陣風吹來時,紛揚而起,凌亂的飄浮于空。
金翎跪坐于地,靜靜的看著那狂竄的火苗,他清俊的面容,依舊蒼白,唇邊清淺的弧度,沒有了冷峭和嘲諷,也無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一個不帶有任何情緒的淡笑,一種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火光映在他淡漠空茫的眼中,溫暖的顏色反射出與那火光格格不入的一片冰涼。
“太子殿下,您才剛剛休息了三日,身子未愈,不宜長跪,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想必皇上在天有靈,是不會怪罪您的。”一旁的內侍監?偣苊嫔,對金翎出言勸諫,語氣中不無擔憂。
?偣芨私鸷矌资,看著太子長大,對他們父子之間這些年來的矛盾和感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皇上為太子而死,太子表面雖然一如平常,其實是把所有的苦都藏在了心里,不讓別人看到。他身上的傷那樣重,還要強撐著為皇上守靈,他這是怕皇上一個人在這兒寂寞!
唉!這個看盡了皇室親情薄涼的老總管不禁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金翎對?偣艿脑捴萌糌杪劊皇钦耐赃吂蛑膬缺O將父皇舊物放入火盆中焚燒的動作,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一名御醫走進靈堂,行禮喚道:“太子殿下!”
金翎眸光微轉,卻并未回頭,只面無表情的問道:“林御醫,皇后病情如何?”
林御醫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郁結在心已非一日,近年來每逢情緒激動便常有咳血癥狀發生,此次似是受了天大的打擊,微臣……恐怕……”
“你的意思是,她沒得救了,是嗎?”金翎淡漠的截口,語氣中聽不出絲毫的情緒,似是在說一件與他毫無干系的事情。
林御醫忙跪下,低頭道:“微臣已經盡力了,但皇后娘娘一點醒轉的跡象都沒有,不過……”
他話頭頓住,似是有所猶豫,金翎微微掉頭,拿眼角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就說!
“是,是;靥拥钕,微臣有個師弟,他對于這種病有一些研究,可以讓他進宮來試一試。”林御醫看著太子的背影,靜靜的等待著太子的指示。但是他等了許久,太子都沒再出聲。雖然皇上恕皇后無罪,皇后在名義上還是一國之母,但太子對皇后的恨不會就此消磨,只要他放手不管,讓皇后就此死去,既能報了仇又不算違背皇上的旨意。并且此病可稱得上是絕癥,就算他的師弟對此頗有研究,恐也無甚把握。
金翎望著靈柩的方向,目光似穿透了棺木,望向茫茫過往。
紫瓊宮紅墻碧瓦,蕭瑟秋風。一名美麗的素衣女子在瓊花樹下抱著他小小的身子,滿目的落寞神色。“母妃一生的悲哀在于愛錯了你的父皇。世人皆言帝王無情,偏偏你的父皇卻是個癡情人,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女子,再無母妃的容身之地。母妃早已心死,此生再無它求,只求能一直陪伴在我的翎兒身旁,看著你慢慢的長大,看你娶妻生子,于愿,足矣。”
那時的他,總是安靜的躺在母妃的懷里,閉上眼睛裝作熟睡的模樣,聽著母妃的幽幽訴說,充當她一生凄涼的見證。只可惜,如此簡單的愿望,終究未能達成。
他永遠記得八年前的那一日,母妃中毒后,要他忍辱負重,認皇后為母,而她自己毒發之時故作是被他氣死,只為保他性命無憂。他看著母妃在他面前倒下,口吐鮮血,萬分痛苦的死去,自己卻要站在殺母仇人的身邊,冷眼相望。
只因母妃中毒后對他說:“翎兒,別恨你父皇,這是母妃的命。母妃是心甘情愿為你去死,所以你才更應該好好的活著,才對得起我。你答應我,無論你心里有多苦,不管你有多少委屈,你都要活著,你答應我,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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