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曲戰(zhàn)等人垂了目，一聲不吭。
如陌走回南宮傲身旁坐下，望了眼仍跪著的一臉震驚的常御史，再掃視眾人，淡笑道：“各位大人以為，如陌可有成為這一國之后的資格？”
古予舒站起身，走到中央一撩衣擺，筆直跪下，對如陌拜道：“臣拜見王后千歲千千歲！恭喜王上即將娶得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子為妻。”
眾人愣了一愣，士子們也都跟著伏拜。只一些老臣們，仍撐著面子，心中不安之感愈發(fā)的重了起來，如此女子，才貌雙絕，又有這一身神功，按說當(dāng)是封國之福，其實(shí)不然，若她無野心還好，若有野心，以王上對她的寵愛之情，封國定會不保，那他們這些老臣，如何對得起先王的托付？可是，又無力阻止，只得暗自嘆氣。
南宮傲對著如陌笑道：“凝兒，聽予舒講，你的舞姿當(dāng)世無人能及，何時也讓孤見識見識？”
如陌微微一愣，隨即淡淡道：“如陌陋姿，不敢污了王上的眼。”
南宮傲眸光一暗，只瞬間便恢復(fù)如初。指著一地的白鴿，對一旁的羿德道：“這些鴿子正好用來當(dāng)做晚宴招待各位愛卿們，你命人拿去御膳房，叫他們做成全鴿席，不得有重復(fù)。”
羿德連忙應(yīng)了，招呼人把鴿子全部拿走。
如陌端起玉杯欲飲，卻聽一人過來向南宮傲稟報道：“王上，靖國侯求見。”
她一怔，握杯的手微微一顫，杯中之水溢出，濕了她的掌心。黛眉微蹙，雙眼莫名的有些干澀，帶笑的唇再也牽不出一絲弧度來。
南宮傲愣了一下，隨后面現(xiàn)喜悅，忙道：“快請。愛卿們也都起來罷。”
眾人心中驚訝，冷遲自十年前娶了長公主之后，便辭去將軍之職，被封為靖國侯，自愿退出朝堂。王上曾多次去請，皆無功而返。他這次主動入宮，所為何事？
如陌垂眸定定的望著手中的玉杯，思緒卻飄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是的，很遠(yuǎn)……遠(yuǎn)到令人幾乎要以為那是前生之事。
“爹爹，您說過，我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人，要一直快樂的生活，可是，娘才剛走兩日，您便要娶公主做您的妻子？那娘回來時怎么辦？爹爹不要嫣兒、哥哥還有娘了嗎？”
“嫣兒是爹爹最疼愛的心肝寶貝，爹爹怎么會不要你呢？爹爹很愛你娘，也愛哥哥，但是爹爹必須得娶公主，王命難為。往后，你們要叫她二娘……”
“不要！嫣兒只有一個娘，爹爹不要娶公主，好不好？爹爹，爹爹……”
那一年，七歲的她抬起頭，仰望著心目中高大得猶如神一般的父親，緊緊拉著他的衣袖，是那樣無助的懇求著。然而，一直疼她入骨的父親第一次對她發(fā)了脾氣。那一日，自她記事起，第一次痛哭失聲，在哥哥的懷中哭了整整一日，而哥哥溫暖的懷抱，卻怎么也暖不熱她微涼的心。
那一夜，漫天的飛雪，覆蓋了整個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在提前預(yù)示著她即將面臨的不幸遭遇。她固執(zhí)的在父親門前跪了整整一夜，悲傷的淚水，在凍得通紅的臉龐凝結(jié)成冰。哥哥只暗自嘆氣，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無奈和哀傷，見勸不動，便也跟著她跪了一夜。她瘦小的身子終于抵擋不住臘月間寒氣的侵襲，足足昏迷了七個日夜，醒來時，她第一次從哥哥清雅如仙的面容上看到了無比緊張、欣喜與激動交織的復(fù)雜神色，哥哥緊緊抱住她嬌小的身軀，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了一般。在她耳邊喃喃道：“嫣兒，你嚇著哥哥了。”
她回抱著哥哥，心中無限悲涼，她不明白，那樣愛她的父親，為何突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在之后的一個月里，竟然對她漠不關(guān)心，仿佛她只是一個陌生人，直到那個公主進(jìn)門。
“臣參見王上。”
那熟悉中的聲音喚回了她久遠(yuǎn)的思緒，蒙上一層薄霧的眸子立時變得清明，再緩緩抬起望向曾萬分熟悉的男子。心中驀地一驚，仍舊是俊美的面容，卻刻上了歲月的痕跡，消瘦而憔悴，帶著歷經(jīng)百年的滄桑表情，眸中的深切絕望和悲痛，被表面的平靜所掩蓋。沒有了記憶中煥發(fā)的神采，只有渾身散發(fā)的似淡似濃的透骨悲涼。
原來，這一場變故，悲哀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
南宮傲免了他的禮，賜了座。笑道：“靖國侯怎想起孤了，平常請也請不來，今日來得正好。長公主的身子可有好轉(zhuǎn)？”
靖國侯入了座，看也沒看他身邊的如陌一眼，只道：“公主還是老樣子，多謝王上關(guān)心。臣今日覲見，是為王上立后一事而來。”
南宮傲臉色立刻變了一變，沉聲道：“若是立后一事，靖國侯便不必說了。此事，孤意已決。”
靖國侯冷漠的面容有些微的變色，他沒料到，南宮傲的態(tài)度竟如此的堅(jiān)決。“聽說王上為此與辰王生了嫌隙？目前，金國囤兵邊關(guān)，對我封國虎視眈眈，雖有翌國牽制，但我封國一旦內(nèi)亂，只怕會生變故。臣雖退出朝堂，但曾對先王有過承諾，如今局勢，臣也不能不管不問。”
南宮傲隨口道：“靖國侯想如何管如何問？”
靖國侯道：“事情已鬧到如此地步，除取消封后大典，還需將破壞王上與辰王感情的女子做個處置。若王上實(shí)在喜歡她，留著她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但須得送去廟堂，終生不得還俗，如此方能平息因她而引起的國之動蕩。”
如陌心一顫，握杯的手遽然緊了緊，目光中一絲痛意一閃而逝。他竟然要讓她出家，終生不得還俗！呵……果然是好主意！她不禁冷笑。
南宮傲似感受到她的異樣，忙轉(zhuǎn)頭望了一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卻發(fā)現(xiàn)她整個人繃得緊緊地，似在極力忍耐著什么。不禁暗自奇怪，之前吳太師罵她妖女，也沒見她有半分動怒，這會兒怎么如此在意了？按下疑惑，道：“靖國侯，孤說過，此事孤意已決，不必再說。”
靖國侯面色遽然變得嚴(yán)厲，仿佛一個長輩面對待不爭氣的晚輩般，道：“王上，立后乃國之大事，豈能兒戲？如此一意孤行，怎堪當(dāng)江山社稷之大任？”
南宮傲雙眼微瞇，不悅道：“王后是孤的妻子，孤愿立誰便立誰！”
靖國侯神情嚴(yán)肅道：“王上不同于普通人，您的妻子，是一國之母，是要母儀天下，臣聽過一些關(guān)于此女的傳言，且不說她出身低賤，還曾與辰王有過糾纏，已是不潔之身，此等女子怎配為一國之后……”
“砰——！”
如陌驀地起身，動作之猛，竟掀翻了面前的方桌，手習(xí)慣性的緊攢，玉杯在她手心已然成了數(shù)瓣，杯中之水噴溢而出，濺在她勝雪的白衣之上，碎裂的殘片深深扎進(jìn)了柔嫩的掌心，殷紅的鮮血順著指間滴落，在被風(fēng)揚(yáng)起的月色輕紗上印下斑斑痕跡，刺目驚心。
出身低賤？！哈……他的父親竟然說她出身低賤！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不潔之身？那曾經(jīng)說她是這個世上最純潔最美麗的天使之人，如今，卻說她是不潔之身！他有什么資格，如此說她？天下人，誰都可以，唯他們不行！
靖國侯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到她身上，霎時，身子一震，不是因?yàn)槟桥拥拿嫒菝赖昧钊酥舷ⅲ撬龓Ыo他幾分莫名的熟悉感覺，似曾相識。那眸中傾瀉的無法掩飾的傷痛，令他的手微微一顫，他的話對于一個女子而言，確實(shí)是重了些，但為了封國的江山，他也只能如此。
南宮傲看到她手心低落的鮮血，連忙拉過她的手，強(qiáng)制掰開她被鮮血染紅的手指，那一片片深深嵌入掌心的碎片，仿佛割在他的心上，令他的心驀地一痛，抬頭詫異的望著她，見她眸中流瀉的情緒，驚訝道：“凝兒，你……”
如陌甩開他的手，往前走了兩步，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息起伏不定的胸口，用力的勾唇一笑，極盡諷刺，異常冰冷的聲音道：“如陌請問靖國侯，什么叫出身低賤？如何才不算是低賤？而靖國侯你，又如何得知如陌是否出身低賤？您又是否知曉，如陌的父母究竟是何許人？”
靖國侯在她銳利如刀的目光之下，怔了一怔，微微皺眉，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竟也有這般強(qiáng)勢銳利的目光，不禁有些訝異，被她如此逼問，心中頓覺不快。回視著她，同樣冷聲道：“出身低賤便是出身低賤，哪里有那么多的問題？若你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兒，又如何會淪為琴妓？”
她曾被人稱為琴仙，后被巫臨月散布謠言稱她被辰王拋棄，流落軍營淪為妓，因此，被人稱為琴妓。
“琴妓？！”他的父親竟然稱她為琴妓？還說好人家的女兒，便不會淪為琴妓？
“哈哈……”她不禁大笑出聲。那本應(yīng)清淺淡漠的嗓音，帶著無限的悲哀，響徹在整個御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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