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我來接你。”
天地間轟然一聲大動。
蛟王終于奔向了它的死亡之所,擠進了出生之地的溫暖和潮濕,如同尋見宿命的根,首尾相連,進入生命的永恒。
怎般開始,怎般結束。
智慧類生物,和人類往往有著同樣的執著。
孟扶搖癡癡的被姚迅馬老爹和海寇們拖上去。
最后關頭他們全部下來了,然而那獸兇性爆發,他們的武功連接近都不可能。
孟扶搖在燕驚塵被拖進去之前一直試圖掙扎救回他,她心中明知給那東西一絞,大羅金仙也不可能活,然而她依舊不愿意他從此被拖入那海下深洞,在碎石和蛟身擠壓下尸骨無存,永遠墮入黑暗的海底深淵。
那不該是他的結局,這個因為錯過她而錯了一生的男子,并沒有真正為非作歹,也沒有真正對她不起,就算有錯,也已用半年多來的精心呵護做了補償。
這大半年她時時頭痛,發作時煩躁易怒,從來都是他仔細照顧,在每個商船上尋找藥物尋找大夫,一次次親手熬了藥湯送來。
她時時惡言相向,他卻從無怒容,有時眼底還有微微的欣喜,看著讓人心酸的欣喜,似乎他是那樣覺得,只要她愿意理他,便是責罵,也是貼近。
而就在剛才,就在第一次她出水的那刻,她還那般惡毒的罵了他!
他一生錯了那一次,卻從此背了一輩子的罪,他付出生命里所有的努力和榮耀試圖喚回她,卻最終換了她最后的一聲唾罵。
那個人,那個她最早喜歡過的人,那個記載著她最早動心時代最初的溫暖與柔軟的男子,用自己的命換了她的命,換了她心中有些堅硬的棱角慢慢磨去,化為這深海中散落的永遠無法撿拾的珍珠。
恩怨……恩怨……背負于身,傷人無形,而她,說起來大度寬容不在意,卻在內心里始終記得他的辜負,臨死也不曾給他一句原諒。
說要放過,未曾真正放過,等到真正想起要放的時候,已經遲了。
永生,難挽。
從此他停留在永遠的二十四歲,撒手推她向滄海之外的自由繼續前行。
孟扶搖躺在船上,一動不動,大大睜著眼睛,望著那么高那么遠的天,想著臉上那些水怎么永遠也流不盡,而又要怎樣的流,才能把這一生里所有的無奈和疼痛都洗去?
身側,云痕也一動不動。
他閉著眼睛。
最后一刻他欲待回頭,卻最終沒有回頭,他知道自己應該做的是什么——如果他那時再回頭,孟扶搖一定會跟著下去,那么三個人一起死。
最后一刻他選擇和姚迅他們一起拖著孟扶搖往回走,永遠留下了那個人。
那是他和他的選擇,為他們共同所愛的人。
孟扶搖最后只知道拼命去救,思維早已混亂,他卻是眼睜睜,清清醒醒的看著他被卷入,帶走,帶入永恒的黑洞之中。
他甚至那般清晰的看見進入黑洞的一霎瞬間的破碎。
人在海中,會不會流淚?
那一刻眼睛漲滿了這一生來來去去的潮汐。
那一刻心入深海,亦在黑洞之中,扭曲、痙攣、磨礪、永無休止的疼痛……如這血脈里不可揮去的牽系,從此有一根生命的線,永久扯在了心尖。
“咚——”
誰在他身后泥水間重重磕頭,四面里月光如晦?
“哥哥這輩子,也許就不能回去了……”
誰在他身后低聲顫顫,一字字帶血凄絕?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成真?
是無意的言語,是人生末端的預感,還是躲在窗外聽說羅剎之險時突生的奇異預言?
他閉著眼睛,想臉上的水為什么永遠也流不盡,想自己干涸了二十多年的眼睛,為什么今日被海泡得這般潮濕,似乎要永遠這般,無休無止的潮濕下去。
想最后一刻,那個人推開他前,一生里最后留下的兩個字。
“燕家!
蛟王的尸體,后來終于被弄了上來。
多年前為害整個扶風海域,造成無數人死難,連大風都沒能真正解決的兇獸,終于從這個世界上消亡。
蛟王一身是寶,內丹大如嬰兒人頭,骨肉體膚血油莫不是珍物,孟扶搖只命人取出血肉肌骨,那張巨大的皮,卻一點沒動,并深深埋在了羅剎島。
姚迅十分可惜,連連頓足,說那蛟皮拿來制甲,是天下難得的防護寶甲,那么大一塊,足可裝備一個百人頂級衛隊,其價值已經無法估量。
他說的時候孟扶搖默然不語,一點動心的表示都沒有——燕驚塵的尸首最終沒能找全,或者說根本沒能找到,想必在最后一擠中,已和蛟王身體化在一起,這讓她怎么能再拿著蛟王的皮去做皮甲?她怎么知道哪塊鱗甲上有他的血肉和殘?她怎么能讓他最后身體所附,被刷洗、硝染,縫制皮甲?
價值連城又如何?拼死獵殺又如何?有些事,不是有了價值便可以罔顧。
羅剎島上起了一座新墳,其實也只是衣冠冢,上淵的燕家小侯爺,將自己的海上放逐寫成永恒,此生再無回歸家鄉之日。
孟扶搖將墳墓修得極盡結實,雇傭當地人長年守墓,墓前青燈長明,替遠在海外徘徊不能歸家的游子照亮回去的路。
云痕腿上那日被蛟爪戳穿,為了不給他留下后遺癥,孟扶搖勒令他在岸上休養,云痕常常坐在燕驚塵墓前,拔拔那些亂長的草,在夏日的樹蔭下一坐就是半天。
羅剎海下那座沉沒已久的古國也在無意中找到了,就在蛟王臨死鉆入的黑洞末端,最后那一震震裂了當初掩住古國的矮山,現出千百年前古國的神秘燦爛的文明。
也許那條不知活了多久的蛟,一直便是那古國的守護之神,歷經千年的守護,在臨死一刻也不曾忘記自己一生的使命。
使命。
每個人生來亦有使命。
孟扶搖亦永不忘記自己最終的目標。
她在恢復過來后便打開了大風的盒子,一開始很擔心泡了這么多年里面的東西一定爛光了,打開來卻發現里面全是薄薄的黃金頁,鏤刻深深字跡,永不腐爛。
那里面是一套全新的功法,和“破九霄”有相通之處,但感覺更簡單也更高上一層,孟扶搖仔細想了一下,覺得當初遇見大風,他使用的武功并不是這黃金頁上的功法,所以這武功的來路,實在很值得疑問。
既然不沖突,那自然可以練,孟扶搖著手練新武功,并時時和自己的武功相印證,總覺得像是同源的不同分支,甚至連“破九霄”,都不是總源,而這兩門武功究竟歸屬何處,看來只能等遇上自己家那位死老道士了。
黃金頁的最后一頁,十分古怪,不是武功沒有字跡,只是一些奇異的線條,看上去很像抽象畫,大風的東西,肯定不是沒有用的,她小心的收起。
蛟王的內丹她也用了一部分,剩下的藏起來,她總覺得自己這樣吃了很可惜,有機會問問宗越怎樣用最合適,她記起宗越是個很牛叉的蒙古大夫,蛟王的內丹果然不是尋常東西可比,以她的武功,也足足用了小半個月的時間才吸納得差不多。
第十五天上,晨曦初起,淡白的霧氣籠罩了群島,閉關的孟扶搖在羅剎島上一個山洞內緩緩睜開眼睛。
她眼睛里的淡紅略略淡去了一些,卻依舊沒有完全散去,不過視線比以前清楚了些,很明顯在慢慢好轉。
但是值得欣喜的不是這個。
就在剛才睜眼的一霎,她竟然看進了自己的身體之內。
她看見自己丹田之中,真氣以一種奇異緩慢的旋律在無聲旋轉,旋轉的中心泛出白色的珍珠樣的光澤,漸漸凝成一個細小的中心,如同內核云團,帶動著全身經脈真力流動,所經之處不再澎湃,卻海納百川綿綿不絕。
而丹田光芒隨她的呼吸起落而輝光陣陣,耀亮整個內腑,光芒所及之處,那些久經打磨的經脈血肉,越發堅實錚然,如玉如剛。
她視力未復,卻已開通“內視”之能,她的五官,她的全身觸覺,都已經調動至人力幾乎可以達到的最巔峰。
這一霎她聽見百里之外的海風中一只黑翅鷗掠過水面叼起一條銀魚。
這一霎她“看”見五十丈外一只蚱蜢剛剛跳過了一根婆婆丁草。
這一霎她聞見島的另一邊一家漁民煮魚時不小心多放了一勺醬。
這一霎她感覺到全島都彌漫著一種奇怪的味道,四面低低的哭泣聽來幾乎和海濤一樣響亮,那味道在她鼻尖滾過,她立即想起來那是什么東西。
所有的感覺都加倍開通,身體和天地山河空氣自然似乎可以隨時渾然一體,可以無聲無息的融入、化解、使用、圓轉。
“破九霄”第九層,“天通”!
至此,功成。
孟扶搖站起身來。
一站,身子便是一飄,輕盈圓轉的真氣飛動之下,還沒適應這種提升的自己險些撞到洞頂。
她吸一口氣,降下洞底,收回真氣,關閉特別靈敏的感覺——太靈敏了,以至于遠處快步奔來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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