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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你最該牽念的不是身世。”長孫無極很久以后才道,“是要相伴你永遠(yuǎn)的人。”

  “永遠(yuǎn)……”孟扶搖嘆息一聲,眼光慢慢放進(jìn)耿耿星河深處,不再說話了。

  什么是永遠(yuǎn)?她的生命永遠(yuǎn)都是斷點(diǎn),完滿那一世便扯斷這一世,沒有兩全。

  “扶搖……”長孫無極的唇靠了上來,靠在她頰邊,異香氤氳的滾熱呼吸拂在她頰上,“看著我……看著我……你的目光總投得太遠(yuǎn)……為什么不能看看身側(cè)人……”

  孟扶搖閉上眼。

  不能看不敢看不想看,每多看一眼便多一份牽念,每多一份牽念便多一份步履蹣跚,他的目光是綿長的線,她不想那般被系住腳踝。

  初夏的風(fēng)溫?zé)釢駶櫍谴絽s比那風(fēng)更柔和幾分,細(xì)細(xì)從耳邊慢慢吻起,慢慢挪移向她的頸,所經(jīng)之處是一片春草葳蕤般的細(xì)細(xì)的癢,孟扶搖一偏頭,豎起手掌輕輕擋住了他。

  長孫無極不動,沒有退開也沒有繼續(xù),他就那樣停在她的掌心,在她掌心輕輕一吻。

  低沉的語聲從掌心包裹里傳來時,聽起來有些失真。

  “扶搖……知道我為什么要將初遇的場景再來一遍嗎?”他的呼吸噴在手掌,燙著的卻是心,“我要你知道,人生里再怎般滄海桑田,有些記憶和堅(jiān)持永遠(yuǎn)不變,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永遠(yuǎn)都是第一天。”

  孟扶搖不語,直視前方,眼神晶亮,越來越亮,亮出一泊滴溜溜滾動的月色。

  “我犯過那樣的錯……我答應(yīng)帶走你,卻因?yàn)楹ε履惚晃規(guī)熼T發(fā)現(xiàn)而耽擱,等我趕回時一切都已來不及,”長孫無極在她耳側(cè)輕輕道,“從那日起我便對我自己發(fā)誓,我再也不要面對‘來不及’,我要爭取所有我覺得應(yīng)該爭取的事,我不要讓后悔占滿我的余生,前面那十余年的后悔,已經(jīng)太長太長。”

  孟扶搖沉默著,想著人生里想要挽救所有的‘來不及’,談何容易?

  “扶搖,答應(yīng)我。”長孫無極雙手包住了她的手,輕輕摩挲,突然道,“不要一個人去穹蒼,千萬不要。”

  孟扶搖立即回首,看著他。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別去……永遠(yuǎn)別去。”長孫無極看向遙遠(yuǎn)的北方,低低嘆息,“如果你一定要去,記得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聽說過長青神殿的大神通者,每十年開殿一次,成全遠(yuǎn)道而來能夠進(jìn)入神殿的人們的請求,我也聽說上一個十年,神殿接待了一位女子,答允了她一個要求,你知道她是誰么?”

  長孫無極搖頭,“那是歷代殿主才知道的秘密。”

  孟扶搖晶亮的眼眸看著他,欲言又止,她去穹蒼,怎么能和他一起?雖然他一直都在幫她,但誰能保證他在最后關(guān)頭不會因?yàn)榱魬偎鍪肿钄r?

  然而長孫無極眼眸切切,他一向神情淡定,萬事底定在心,她還從未見過他這般近乎焦慮擔(dān)憂的神色,他抓著自己的手掌心溫暖,指尖卻因?yàn)殚L久的等待而漸漸微涼。

  相信他,相信他……

  半晌她終于慎重的點(diǎn)頭:“好。”

  好。

  把這一世最大的信任,交給你。

  長孫無極神情一松,一霎間眼眸亮起,滄海月生,他微笑著,攬著孟扶搖,在樹枝上舒舒服服躺下去。

  兩個人并排躺在樹頂上看月亮,樹并不大,但是對于武功已經(jīng)天下頂級的兩人來說,便是水面也可以睡著,躺在沙沙作響的樹葉上,在初夏濕潤的風(fēng)里,細(xì)細(xì)嗅著身邊人獨(dú)特的香氣,看月色在云間浮游穿梭,此刻碧天夜涼,倒映蒼穹如水。

  此刻長天月滿仙山夢短,前路漫漫,誰自夢想深處走來,飛白霧,駕青鸞?

  良久,有低語呢喃之聲從樹巔傳來。

  “真美……不知道還能看多久。”

  “我知道。”

  “嗯?”

  “一生。”

  孟扶搖是被半夜奇異的嚎叫之聲驚醒的。

  那聲音從極遠(yuǎn)的地方傳來,乍起時不甚響亮,卻極具穿透力,幾乎在響起時的立刻便跨越茫茫草原傳入高睡樹巔的兩人耳中,孟扶搖霍然坐起,看見不知道哪里突然卷過一道黑色的風(fēng),又或是筆直的煙塵,伴隨著馬蹄快速飛馳的嗒嗒震動,直撲向河流下游那個看起來不小的游牧部落。

  爭奪草場,是游牧民族千百年來的慣例,一方水草肥美的草場,是一族百姓賴以生存的源泉,孟扶搖坐在樹端,聽著遠(yuǎn)處風(fēng)里傳來的廝殺喊叫號哭之聲,皺眉道:“管不管?這是雅蘭珠的子民呢。”

  “雅蘭珠也管不著這個。”長孫無極淡淡道,“游牧民族競爭草場是生存手段,適者生存勝者為王,誰也不能阻止,你看著今日這個部落被攻擊,但也有可能這個部落剛剛打擊別人歸來,貿(mào)然插手反而犯了草原牧人的忌諱。”

  孟扶搖皺眉“嗯”了一聲,坐在樹上看了一會,突然“咦”了一聲。

  與此同時長孫無極也怔了怔。

  從戰(zhàn)況來看,前來攻擊的那個部落實(shí)力十分奇怪,他們?nèi)藬?shù)不是很多,實(shí)力也似乎不比本地牧人強(qiáng),但是那支隊(duì)伍中卻夾著一小隊(duì)人,出手如風(fēng)來去似電,像一條條黑色的餓狼,自各個帳篷中穿插刺入,帶出無數(shù)的慘呼和大篷血花,而在更遠(yuǎn)一點(diǎn),一個矮矮的山包之上,似有一個瘦長的人影,坐在月下吹著笛,而隨著他的笛聲,當(dāng)真有無數(shù)餓狼源源不斷從草原的各個方向向那個部落奔去。

  這實(shí)在是一面倒的戰(zhàn)爭,河下游那個部落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淪為被屠戮的境地,這也是一副十分詭異的畫面——力量迥異的一支隊(duì)伍,月下吹笛驅(qū)使狼群的黑衣人,貌似單純的爭奪草場戰(zhàn)爭似乎隱隱變了味,夾雜著陰謀的味道。

  孟扶搖聽著風(fēng)里隱隱約約的慘呼,終于耐不住,霍然起身道:“這不是普通的爭奪戰(zhàn),這是要滅族,他們平時滅來滅去我不管,現(xiàn)在既然我遇上了,我便不想聽那些孩子的哭叫。”

  她自樹上飄下,侍衛(wèi)們早已起身備戰(zhàn),長孫無極道:“草原遭遇戰(zhàn),靠的是騎兵的沖擊力和爆發(fā)力,既然要出手,就攻他個措手不及。”

  孟扶搖一躍上馬,唿哨一聲正要下令出發(fā),對面的人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這一群人,大概殺得興起,歡呼一聲便揮舞著閃亮的彎刀,向這邊沖了過來。

  孟扶搖冷笑一聲道:“找死。”

  她手臂一揮便要下令騎兵對沖,一揮間忽然看見對面那個部落中間一個帳篷里,似乎有什么東西一亮。

  那亮光非常奇異,看起來像是燈火,但是燈火絕不可能傳那么遠(yuǎn),先是風(fēng)中燭火般微微一顫,隨即突然大亮,一亮間鳳凰之羽般華光延展,剎那便漲滿整個帳篷,隨即隱約聽見鏗然一聲,那帳篷突然裂開。

  一裂之下,一道白光沖天而起。

  孟扶搖一震,失聲道:“劍光!”

  不僅是劍光,還是極其精湛并且似曾相識的劍光!

  那劍光剎那間破帳而出,一瞬間白光厲烈宛如赤日,滾滾光柱上沖云霄似要和月色對接,那般驚心攝魄的一亮,在帳篷頂暈開三層的光圈,隨即無聲無息的延展開去,縱橫飛舞的劍光,如海波逐浪濤飛云卷,卷過四面帳篷,將那些剛才還在耀武揚(yáng)威殺戮女人小孩的牧民卷在劍下,卷起鮮血四濺慘呼震天!

  驚艷一劍。

  劍光海波初凝般一收,那人半空中一個轉(zhuǎn)折輕輕落下,清瘦的身形似乎有些單薄,落地時一個踉蹌。

  饒是如此那一劍依舊驚動了那批來歷詭異的敵人,山包上吹笛瘦長男子似乎十分訝異,突然一片枯葉般的從山上飄落下來。

  他步伐平常,但步態(tài)奇異,仔細(xì)看去竟然膝蓋不動,純粹是在地上飄。

  那黑衣男子拄劍而立,冷冷昂頭看著四面圍來的敵人,爪子刨地不住低咆的群狼,和漠然飄來的瘦長男子,背影筆直,像一柄薄而鋒利的劍。

  孟扶搖盯著那背影,隔著遠(yuǎn),依舊覺得熟悉。

  而對面,試圖打劫他們的牧民已經(jīng)沖了過來,馬蹄聲踏得草屑飛濺,咚咚敲響大地的戰(zhàn)鼓。

  孟扶搖一揮手,大瀚鐵騎轟然一聲,尖刀陣型悍然沖出,后發(fā)而先至的狠狠撞上!

  撞上!血濺!

  遠(yuǎn)處,月光下那被圍住的男子微微一側(cè)首。

  孟扶搖突然飛身而起,身形一展已經(jīng)如一副黛色的旗獵獵飛卷,剎那掠著鮮艷的血珠穿越交纏在一起的戰(zhàn)斗的人們,直撲那被圍住的男子!

  是你!

  是你!

  孟扶搖衣衫如鐵劃裂夜風(fēng),光影一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部落中央。

  黑衣男子霍然轉(zhuǎn)首,看見熟悉的身影和黛色衣衫,一剎間瞳孔都似在微微放大,驚呼幾欲脫口而出:“孟——”

  他十分警醒,立即想起現(xiàn)在孟扶搖身份非同尋常,剛脫口而出一個字便趕緊咽住,只用驚喜至不敢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孟扶搖微微笑道:“可不是夢一般,竟會在這里看見你。”她近乎溫暖的看著少年星火閃爍的幽瞳,雖然訝異云痕為什么不在太淵卻出現(xiàn)在這里,但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敘舊的時辰,走過去和他貼背而立,笑道:“我最喜歡打狗,帶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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