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不過話又說回來,”戰南成微笑道:“朕幼時讀書,每至前賢英烈傳便要掩卷,想那男兒當世,黃金若糞土肝膽硬如鐵,振長策而御宇內,執搞樸而震天下,或沙場萬里奔馳,或兩軍取敵之首,那是何等的痛快淋漓?,可惜朕一介天子,終日困于這寂寂深宮,著實無趣得很!
“陛下尊貴,御下有無數驍將為您驅策,為將者不如將將者,天人何人能與陛下相比?”孟扶搖笑,一嘆。
“將軍春風得意,卻又為何嘆息?”
“陛下一言,勾起草民郁郁之思!泵戏鰮u嘆息:“草民自幼不好詩書,只愛兵法武藝,也覺得天下男兒都應如此,學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人頭做酒杯,飲盡仇讎血,”孟扶搖叩膝,仰首,目光熠熠的大嘆:“方不負此生矣!”
“孟將軍說笑了,”戰南成微笑,“如今你不也在無極躋身三品武將之列,功成名就,天下誰人不敬?”
“草民倒寧可卸印綬脫將袍,換陋甲著戰靴,去那塞外三千里沙場,和人拼個人頭滾滾,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才叫痛快!”
孟扶搖哈哈大笑,笑了一半“呃”的一聲,趕緊坐正了請罪:“草民失禮!
“無妨,朕就喜歡你這樣的爽氣男兒!睉鹉铣珊,親手將她扶起:“真性情,真血性也!”
他繞了半天,終于問起正題:“看孟將軍神情,眉頭常鎖,郁郁不歡,莫非……有什么不如意事么?”
“能有什么不如意?不過是憋屈了難受!”孟扶搖一拍大腿,身子一仰道:“實話和陛下說,草民從當那勞什子虛職將軍以來,還是覺得當初進戎營殺人那一日最痛快,現在每日畫畫押圈圈筆兒,閑來和一群官兒吃酒談笑,什么意思!”
“無極太子甚是寵愛將軍,異日升遷指日可待,將軍前程無可限量,怎可如此自棄?”
孟扶搖挑起眉,不語,戰南成連連催問,她才十分礙難,吞吞吐吐一句:“太子寵愛……我反而更別想操刀子上陣了……悠悠眾口,著實難熬……想我堂堂男兒……”
她說得吞吞吐吐,戰南成聽得目光閃閃,和心里的消息一印證,不再問下去,反而慢慢笑了。
他更為親熱的招呼孟扶搖坐近些,問:“孟將軍精擅兵法,可否請教下步騎合圍之術?”
“陛下客氣,草民只略懂一二,”孟扶搖坐過去,在早已準備好的沙盤上流利的指指戳戳:“……協同作戰,步軍當依傍丘陵、森林、險阻、草木叢生之地,若地形不利,必得挖掘戰壕,步騎兵各分預備隊和戰斗隊,輪流出擊,敵若側擊我兩側夾擊,敵若圍擊我以圓陣對之,弓箭手則應在各分隊側翼外層,按梯隊陣勢列,此法不至于傷及自身,后方騎兵也易于內側反沖……”
半個時辰后,孟扶搖搖搖晃晃,由天煞皇帝親自陪同著出了內殿,戰南成滿面春風,牽著孟扶搖的手,險些親自送她到座中,孟扶搖硬是咬牙忍了又忍,才忍住想要掐著那手把他送到姥姥家的沖動。
他們一出來,也就開宴了,不過是羅列珍饈皇家富貴,孟扶搖埋頭大吃,堅決不去看斜對面那朵爛蓮花,可惜她不理人家,人家不肯放過她,宴席到了一半,佛蓮拉了拉鳳四皇子衣袖,由他陪著,親自擎了酒杯過來,含笑道:“本宮向來最是敬慕英雄,真武魁首孟將軍,那是一定要敬上一杯的!
眾人目光刷的一下轉過來,都笑道:“孟將軍好福氣,佛蓮公主的酒,可不是等閑人喝得到的!
是啊,等閑人誰喝得到呢,誰喝誰爛肚腸,孟扶搖直起身,接過酒杯,笑得比她更假:“是啊,佛蓮公主圣潔之名享譽七國,我一介粗人,怎么配喝公主的酒?”
她擎著杯,不喝,將酒杯在手中轉啊轉,半側身面對眾席,笑道:“眾位莫以為公主真的好武,所以抬愛敬在下一杯,實則是當初和公主有一面之緣,算是半個故人,說起來真是在下的福氣!
她這一說,眾人都來了興致,道:“不想孟將軍和佛蓮公主曾見過面?卻又是何時何地呢?”
“在無極國疊翠山,”孟扶搖笑,“當時公主遇上一隊強梁,護衛不敵,在下恰好路過,小小的幫了一把。”孟扶搖笑得謙虛:“那一面真是令在下印象深刻!
“原來是英雄救美人!庇腥私涌谛Γ懊蠈④妱e賣關子,大家都等著聽呢。”
“其實也沒什么,公主的護衛自然是英勇的,強盜自然都是兇惡的,所有的美人遇險橋段都是雷同的,唯有其間展現出來的人性是牛叉的令在下驚訝的!泵戏鰮u微笑,“公主的氣度真是鎮定,對佛祖著實虔誠,當時鮮血飛濺,馬車傾倒,護衛一個接一個在馬車前倒下,公主盤坐馬車之內,淡定從容,及時為護衛們念經超度,死一個超度一個,死一個超度一個……”
眾人聽著這話,乍一聽什么都沒有,再一聽回味無窮,一殿的人都是人杰,不會連幾句話都聽不懂,漸漸都笑不出來了,佛蓮端著杯的手,抖了抖。
孟扶搖猶自不罷休,繼續:“護衛們死得及時,公主超度更及時,竊以為那些忠心護主而死的冤魂,大抵還沒來得及下地府,就被公主舉世無雙超度速度給揪出來送上天堂了,噫吁戲,身為公主護衛,死于公主身前,真是幾輩子不能修來的福氣,最起碼,一場法事的銀子免了!
滿殿默然,連舉筷聲都不聞,只聽見孟扶搖一個人在夸夸其談,大肆贊揚鳳凈梵的圣潔、高貴、忠心護主侍衛死于前面色不改的淡定。
“更難得的是,那日,在下終于見識了真正的眾生平等,大乘博愛!泵戏鰮u肅然道,“在下親眼看見,某個護衛死守馬車之前,拼命阻止強盜入內侵擾公主玉體,此護衛被一強盜一刀搠死,在下當時見著,一腔賤血立刻不高貴不淡定的激動了,上前砍斷了該強盜殺人的胳臂,此胳臂落于公主身前,公主一視同仁,將胳臂端正與護衛尸體同放,一同超度……”
“噗……”
雅蘭珠霍地噴出了口中的菜,見眾人都轉眼來看她,連忙大力揮手:“繼續,繼續,精彩,精彩,著實膜拜,只是不知道該死不瞑目的護衛,和那只胳膊同時升天時,會是什么感受呢?”
佛蓮捏著酒杯,靜靜的站在那里,她垂著眼睫一言不發,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覺她衣袖在微微顫抖,鳳四皇子愕然看著她,又看看孟扶搖,張了張嘴,怒道:“孟扶搖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公主的圣潔虔誠淡定高貴啊。”孟扶搖無辜的看他,“佛蓮公主含蓮出生,美名遍傳七國,總要有些實際的、親身經歷的光輝事跡供人流傳,才好給我們這些粗人更進一步的敬仰膜拜啊!
“你……”
“為公主美名流傳,在下萬死不辭。”孟扶搖含笑看鳳四皇子,“殿下,難道你覺得我說的,不合你意嗎?”
不待鳳四回答,她轉身,向佛蓮長長一揖,萬分慚愧的嘆息道:“經此一事,在下突有所悟,覺得和公主比起來,在下真是太不淡定太多事了,蒙公主教誨,在下終于懂得了圣潔慈悲的真諦,不必辨良莠,不必分忠奸,不必理是非——只管超度就好!
她笑,走上幾步,立在佛蓮正對面,身姿筆直聲音瑯瑯。
“那天回去后,在下感慨萬分,夜來輾轉反側不得安眠,遂中夜披衣而起,自撰挽聯一副,不知道公主可有興趣聽聽?說起來那也是為你的護衛寫的呢!
佛蓮沉默著,抬起眼,迎著孟扶搖灼灼目光,她眼神黝黯,浮沉點點幽光,那幽光含糊不明,卻又深青如將雨前的天色,沉重而亮烈的逼了來,帶著針尖般的利和火焰般的艷,逼進孟扶搖眼中。
孟扶搖不避不讓,含笑看她,如果說佛蓮的眼神是帶毒的針,她的眼神就是含威的刀,兩人目光相撞,都覺得對方眼底火花一閃,亮得懾人。
她不答,孟扶搖卻根本不等她回答,舉起酒杯,聲音清晰,一字字道:
“任你丫拼命,我自齊齊超度,管他媽敵友,爾等個個升天!
“橫批,蓮花圣潔”!
“好!好!對仗工整切中現實,字字慈悲著實精彩!”鼓掌的只有雅蘭珠,她笑瞇瞇小辮子亂飛,清脆的拍掌聲在靜得怕人的殿中驚心的回響,“孟將軍奇才,公主更是奇才!”
眾人齊齊垂下眼簾,拼命盯著自己面前的宴席——天知道這兩人什么時候結的仇怨,孟扶搖竟然在這樣的七國貴人齊聚的場合,當眾羞辱佛蓮公主,就不怕璇璣國將來的報復?
他們看著佛蓮背影,看不見她的神情,這個以寬憫慈和聞名七國的公主,會怎么對待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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