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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窗外星光爛漫,一簇藤蘿攀墻而上,開出節(jié)節(jié)高生的花朵,紅,紅得鮮艷熱烈,像一支支飽藏了心思和希望,等待一飛沖天的炮仗花。

  那般輕輕一碰,便濃艷得便要炸了,在夜色里炸出滾燙鮮紅的汁來。

  戰(zhàn)北野烏黑而熱烈的眸瞳,也似這夜色里飽滿的花朵般,欲待噴薄。

  他輕輕的……俯下身去。

  孟扶搖突然翻了個身。

  這一翻便翻到了墻角,手一打,有意無意將戰(zhàn)北野推開。

  然后她面對墻角,背對戰(zhàn)北野,抱著被子繼續(xù)呼呼大睡。

  戰(zhàn)北野定住,定在床邊,四面的空氣沉寂下來,聽得見兩人舒緩里略帶緊張的呼吸。

  半晌戰(zhàn)北野才開口。

  “你沒醉成那樣,何必裝?”

  孟扶搖的肩頭僵了僵。

  她緩緩睜開眼,看向墻壁的眼神微有醉意,眼底卻是清明的。

  她……沒有裝,更沒有故意想傷害戰(zhàn)北野。

  在店堂里是醉了,但是她的功力經(jīng)歷幾番磨難,已經(jīng)再上一層,突破了五層大關接近六層,這個層次的“破九霄”,已非任何酒意能侵。

  小二問要幾間房的時候她開始清醒,卻不好插嘴,畢竟現(xiàn)在是兩個男子卻要兩間房是很奇怪,磐都現(xiàn)在一定戒備森嚴等戰(zhàn)北野入網(wǎng),她不能太過扭捏給他添麻煩。

  后來她裝沒醒——戰(zhàn)北野今晚一定有行動,也一定不會允許她跟著,她打算等戰(zhàn)北野放松警惕走后,自己悄悄跟上去。

  不想這個暮春的夜晚,夜風溫軟會惹禍。

  不想戰(zhàn)北野亦可溫柔細致如此。

  當他的氣息迫近,那熟悉的青松般微澀而清爽的男兒香緩緩迫來,她終于失措,能做的只是背身相向,以一個拒絕的姿態(tài)將他推開。

  對于戰(zhàn)北野這樣的人,一個這樣的姿勢已經(jīng)足夠。

  孟扶搖咬唇,手指抓著帳子邊沿,屏住呼吸——人生里有太多的情不自禁,因此她不會和戰(zhàn)北野生氣,但望戰(zhàn)北野也不要鉆牛角尖,就這么當什么都沒發(fā)生,也不至于傷著自己。

  戰(zhàn)北野卻不肯如她祈禱這般輕輕放過。

  他本就不是肯輕易放棄的男子。

  “扶搖。”戰(zhàn)北野坐在床邊不動,深深呼吸,眼神波光明滅的看著她背影,那近在咫尺的背影,看來卻遠如天涯。

  “告訴我,我真的永遠遲了那么一步么?”

  孟扶搖連呼吸都頓了頓。

  這個豪烈剛直的男子,竟然也會用這樣近乎沉痛的語氣,問出這樣的言語?

  風聲沉默,炮仗花在夜風里噴薄著紅艷的香,每個人的心底,卻都有一片蒼白。

  半晌,輕輕一嘆,孟扶搖坐起,轉(zhuǎn)頭看向戰(zhàn)北野。

  她看進一雙深黑的,因極度熱烈被壓抑而極度沉靜的眼眸,她迎上這樣的目光,明亮的,直視的,毫不避讓的。

  “戰(zhàn)北野……”

  “不是你不夠好,不是你來得遲,是我,”孟扶搖笑,笑意里滿是深深無奈,“是我在錯的時間,來到一個錯的地方,所以我再沒有權(quán)利,去選擇對的人。”

  夜色沉沉,星光如神女發(fā)間碎鉆,灑落蒼穹烏鬢之上。

  戰(zhàn)北野立在孟扶搖身前,已經(jīng)神色恢復如常,孟扶搖的那句話不過換來他若有所思很久,隨即朗然一笑,“這世間沒有什么事是必須一定的,你說你來錯了?我偏要叫你知道,你從沒來錯這五洲大陸,從沒來錯我眼前!”

  他說完便大步出去,坐在屋子臺階上等孟扶搖洗澡,元寶大人蹲在他身側(cè)排排坐,月色照亮一大一小兩團黑影。

  戰(zhàn)北野仰首看月,月光勾勒出他線條鮮明的側(cè)影,這暮春將夏的月色寧靜溫柔,將他有些燥熱的心緒慢慢撫平,他突然偏頭,看了看元寶大人,道,“你家主子忒好運氣。”

  元寶大人酒意未去,醉眼朦朧的思索著這句話,覺得好像其實也不是這么回事,它個人認為,遇見孟扶搖的人,運氣都不太好。

  它慢慢抱著果子啃,心里迷迷糊糊想,想當年在穹蒼……

  身后傳來開門聲,孟扶搖一身清爽的探頭,換了緊身黑衣,痛痛快快的問戰(zhàn)北野,“接下來我們?nèi)ツ模俊?br />
  戰(zhàn)北野回身,他依舊神情朗然,眼眸亮得像星光都聚在眼底,“你說呢?”

  “那對猜拳猜輸了約定去拿錢的家伙,還有那個花公公,都是你的人吧?”孟扶搖笑,“一句一個暗號,我聽不懂。”

  “那是我外公在世時為我布下的線,他為我做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多。”戰(zhàn)北野泛起一抹緬懷的笑意,“他們告訴我,母妃被關在西華宮花園后,每日有三百護衛(wèi)輪班看守,每班一百人,每隔八個時辰換班,他們約我今晚申時見面商量營救方式。”

  “那老太監(jiān)呢?說了什么?”

  “花公公是來傳遞宮中別的消息,我扶起他時他已經(jīng)給了我紙條,而我那錠銀角子,里面也是信物。”

  “那錠銀角子,不是賞給小二了么?”

  “那是障眼法,他是宮中的公公,一定有人暗中綴著他,”戰(zhàn)北野笑,“所以銀角子‘賞’了出去,但賞給小二時已經(jīng)換了一個,花公公年輕時跑江湖,玩把戲一流的。”

  他忽然斂了笑容,低低道,“可憐他一把年紀,并不愛喝酒,卻為了外公一個囑托,在這‘醉扶歸’生生醉了多年……”

  孟扶搖愕然道,“不是最近特地去等你的?”

  “不是,花公公從二十年前,便日日在‘醉扶歸’買醉,這是全皇宮都知道的事,他是服侍過先帝的老人兒,宮中上下都照應三分,”戰(zhàn)北野笑意冷寒,“所以在這非常之時,也只有他能夠照常出宮,因為誰都習慣了。”

  “花費二十年去養(yǎng)成一個習慣,以備二十年后某個非常時刻的不時之需……”孟扶搖“咝”的一聲倒抽冷氣,低低道,“令祖父非凡人也!”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越過重重屋脊,到了城北一處七拐八彎的庭院,戰(zhàn)北野伏身屋檐之上,輕輕敲了敲瓦面。

  半晌,底下也傳出同樣頻率的敲擊聲。

  眼神一閃,戰(zhàn)北野點點頭,拉了孟扶搖準備下去,卻突然身子一頓。

  隨即孟扶搖便嗅見了一陣熟悉的氣味,似有若無的飄過來。

  血腥氣!

  極淡極淡的血腥氣味,絲絲縷縷飄過來,不是戰(zhàn)北野孟扶搖這種尸山血海里闖過的人,根本不可能聞得見。

  孟扶搖下意識摸了摸懷里,想看看元寶反應,摸了個空才想起那個元寶版危險警報器沒跟出來,丫酒喝多了不停打嗝,又不能自己逼出酒氣,帶著它已經(jīng)不是警報器,是指示器了。

  戰(zhàn)北野卻毫不猶豫,拉著孟扶搖便退。

  底下卻突然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灰衣漢子,正是今天在酒樓里打暗號的那位,抱著流血的手指走出來,喃喃罵,“敲什么不好敲,偏敲坐在火上的熱水罐,這不,罐子裂了割了我的手!”

  他豎起手指,對空中晃了晃,月色下手指上還在流血,孟扶搖掀開瓦片一看,底下爐子上,確實有碎了的陶片,火已經(jīng)被澆熄,地上一大灘的水。

  戰(zhàn)北野釋然,和孟扶搖雙雙落下,那人立即無聲一讓,示意兩人進屋,屋內(nèi)還有一人,隱在暗淡的光影里,看見戰(zhàn)北野進來便要施禮,戰(zhàn)北野手一攔,沉聲問,“娘娘如何?”

  “宮里的消息,娘娘安好,放心,王爺您一日不出現(xiàn),皇上一日不會動她。”

  “我要去接她,”戰(zhàn)北野直截了當,“你看有難度么?”

  “有,”那人答得毫不猶豫,“三百名護衛(wèi)還在其次,皇上和恒王在西華宮內(nèi)外布下重重陷阱,就等您自投羅網(wǎng)。”他簡單的畫了西華宮的布局,道,“這個塔樓,我懷疑有火炮,對面重蓮宮宮墻比西華宮高,正好可以居高臨下架火槍,另外,娘娘被禁止往前院去,說明前院里還有埋伏。”

  “三百名侍衛(wèi)看守得密不透風,就是換班也沒有絲毫空子可乘,甚至在換班間歇,人數(shù)會更多——因為他們提前一刻鐘換班,再延后一刻鐘離開,秩序井然,無人敢懈怠,恒王說了,走失娘娘,全隊不問緣由全部砍頭。”

  “我們試圖掘地道,但是西華宮的位置在后宮中心,左邊是正儀大殿,右邊是鳳翥宮,帝后虎視眈眈,也是全宮侍衛(wèi)最密集的地方,如果要挖地道,實在太長太危險,而且挖到內(nèi)城時,被石板堵路,沒辦法繼續(xù)。”

  那人手指口述,仔仔細細將西華宮上下內(nèi)外可能有的機關陷阱諸般布局說給戰(zhàn)北野聽,又說了他們試圖搭救采用的種種方式,孟扶搖托腮聽著,越聽越覺得,這簡直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存心是要讓戰(zhàn)北野去送死的。

  戰(zhàn)北野一直仔細聽著,油燈昏黃,屋內(nèi)影影綽綽,看不清他表情,只有眸子依舊亮黑,掃過去時沉重若鐵,那兩人卻一直神態(tài)平靜,侃侃而談,相貌雖然平凡,氣質(zhì)卻甚寧定。

  聽完后,戰(zhàn)北野“嗯”了一聲,半晌沒有言語,聽了那兩人“王爺慎重”的勸告,點了點頭道,“是,不宜打草驚蛇,從長計議再說,如今聽得母妃安好,我也算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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