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水光粼粼,映得人眉目蕩漾,一方淺紫鑲暗銀龍紋衣袖拂過花梨小幾桌面,輕輕執(zhí)了壺斟茶,執(zhí)壺的手指纖長。
“這霜葉茶,是我無極霜山特產(chǎn),茶樹生于峭壁之上,經(jīng)霜猶綠,入水不沉,再以珉山玉湖之水三煎三沸,取其清、幽、醇、凈……公主請嘗。”
白玉茶盞碧水幽沉,映照出主人完美得無懈可擊的笑容,輕衣緩帶閑坐舟中的主人,輕輕將茶盞推過去,一邊等候的侍童跪接了,走下幾步,在座下主客半尺距離處恰到好處的停住,高舉過頭。
完全的尊崇備至,皇家禮儀。
左側(cè)客位,同樣保養(yǎng)精致、纖長如玉的手指,拈起茶盞,以袖掩口淺淺一啜,隨即輕輕放下,笑道,“果然是好,輕浮美妙,余韻不絕,深得茶家精髓,若非本宮是修行之人,只怕也要貪戀這般口舌之妙了。”
她撩起眼波,含笑一顧上座,眼底微微流露出一絲失望,只是那波光轉(zhuǎn)瞬即逝,快得像根本沒有出現(xiàn)過。
佛蓮公主,一朵蓮花般穩(wěn)穩(wěn)端坐,姿態(tài)嫻雅。
“公主遠道而來,一路可順當?”主人自然是長孫無極,正微笑相詢,神情殷殷,“本宮失禮,竟然未曾令禮部接得公主。”
“本宮游走大陸參拜名山古剎,來無極不過是順路,”佛蓮微笑,“不敢勞動貴國有司,太子費心了!
“話雖如此,公主護衛(wèi)不多,安全堪虞。”長孫無極低頭仔細的親自用沸水洗壺,手指在溫熱的杯身上輕柔的轉(zhuǎn)動,淡淡道,“我無極雖然治下民風尚可,但也難免有些強虜盜賊之輩出沒于道,難得公主只這幾位本國護衛(wèi),便能迢迢遠路安然行來,實在令人慶幸之余,不免憂心!
“信女子自有神靈護佑,百邪不侵。”佛蓮公主合十,輕宣佛號。
她身后,小侍女明若眨眨眼,眼底掠過一絲疑問之色,她有點不明白公主為什么不提一路護送的鐵成,不明白公主為什么不按承諾的那樣,為那個派出護衛(wèi)送她的年輕人請功,不過她聰明的抿了抿唇不語,無論如何,公主總是對的。
長孫無極望著佛蓮公主,笑意不改,突然輕輕道,“公主此來,是來歸還璇璣圖的嗎?”
佛蓮公主身子顫了顫。
空氣突然靜默下來,笙簫聲雖然依舊繼續(xù),聽在有心事的人心中,卻有些遙遠了。
“太子說笑了!卑肷畏鹕彺瓜卵劢,“璇璣圖怎會由本宮保管處置?您應該去問本宮父皇才是。”
長孫無極笑而不答,身子微微一仰,出神的看著水光瀲滟的湖水,手指輕輕叩在花梨桌面,聲響清脆,奪、奪、奪。
那聲音每次響起,佛蓮公主臉色便白了幾分,她輕輕咬唇,不無幽怨的看著長孫無極,長孫無極居然不避目光,抬起眼笑吟吟的看著她,直看到她再次垂下眼去。
“公主既然光降我無極,誠然本國之幸,前日邂逅神僧空山大師,他還和我提起公主,有心一見,共研佛理,”長孫無極想了想,道,“蒼山行館離空山大師的華嚴寺很近,讓禮部給您安排在蒼山行館,如何?”
“聽憑太子安排。”佛蓮欠了欠身,笑意平靜,眼神里卻微微失落。
“公主不是應該安排住宮中么?”小侍女明若突然插話,“她很想念皇后呢!
“明若,不得多話!這是你說話的地方?”佛蓮微側(cè)首呵斥明若,又向長孫無極致歉,“小婢被本宮寵壞了,不識禮數(shù),太子恕罪。”
“無妨。”長孫無極依舊微笑,卻連多一個字都不肯說。
“只是……”佛蓮公主眼波流轉(zhuǎn),嫣然道,“多年未見,本宮確實很思念皇后娘娘,還望太子有暇,給本宮安排覲見一次!
“這是自然!遍L孫無極淡淡道,“皇后近年來對佛理也甚有心得,如今公主光降,她一定歡喜,只是她近期在閉關,吩咐過本宮不見任何人,母后訓示,本宮不敢違背,不過修行者講究機緣,想公主和皇后如今都是佛門信女,此番虔誠感天恪地,定有機緣相見的!
“那便好!狈鹕彶辉俣嗾f,淺笑盈盈舉起茶盞,“太子賢孝之名,五洲大陸盡皆景仰,凈梵謹以茶代酒,敬太子!
“不敢當公主盛譽!遍L孫無極輕舉茶盞,遙遙相對。
一對皇室尊貴人兒言辭優(yōu)雅禮儀完美,互視一笑。
湖上御舟之內(nèi),揖讓恭謙的對話還在繼續(xù),城郊,鐵成帶著一隊護衛(wèi)匆匆回趕,揚起的煙塵里他回望城廓,一口唾沫呸在塵埃。
“不要咱們送進城,正好!”
他揚鞭,心里十分高興佛蓮拒絕他送入城的提議,這樣他就可以早點趕去見孟扶搖。
至于孟扶搖關照他一定要把人送到長孫無極面前,他倒是有心遵守,但是人家公主十分客氣卻又萬分堅決的拒絕他送她入無極皇宮,鐵成也不好硬跟著,何況他早就膩了這見鬼的蓮花公主,整天端著個架子,笑得像廟里的泥胎木雕。
讓她去和長孫無極那個笑起來也讓人摸不著夠不到的家伙去面對面陰笑吧!
“駕!”
鐵成痛快的,解脫的,奔往天煞。
“你的黑風騎現(xiàn)在在哪里?”孟扶搖蹲在氣勢雄渾的磐都城門不遠處,大斗笠覆蓋下鬼鬼祟祟的對戰(zhàn)北野咬耳朵,“我記得你說為了保存實力,黑風騎主力已經(jīng)先期趕回磐都,你用什么辦法聯(lián)系他們?”
“他們應該都在城中!睉(zhàn)北野指了指城門口一處不顯眼的記號給孟扶搖看,“化整為零,伺機救人。”
他神情間微微放松,眼底閃耀著欣喜的光,這是數(shù)日間他第一次露出的喜色,孟扶搖看著他,知道他看似若無其事,內(nèi)心里卻一直對黑風騎兵的犧牲深痛于心,同時還在擔憂著母妃和其余騎兵的安全,如今騎兵主力仍在,他母妃安全無虞,戰(zhàn)北野一直高高拎著的心,終于略放松了一些。
他們現(xiàn)在都戴著當初宗越做的面具,運糧官唐儉和他的副官的臉,在這天煞國內(nèi)更是無人認識,紀羽和那兩個幸存的騎兵,被戰(zhàn)北野勒令留在城外養(yǎng)傷并接應,本來要孟扶搖也留下的,孟扶搖哪里肯理他,毫不客氣跟了來。
城門口人流不息,士兵守衛(wèi)森嚴,最前方,著金甲的天煞之金的衛(wèi)士,沉著臉抓著畫像一個個比對,不用看就是在查戰(zhàn)北野,戰(zhàn)南成一日未看見戰(zhàn)北野尸體,一日便不能放心。
對視一眼,各自在對方眼底看見冷笑的神情,孟扶搖和戰(zhàn)北野大搖大擺的過去,守門士兵對著圖打量了一番,揮手放行。
兩人剛走幾步,一柄金桿長槍突然伸過來,橫在前方。
槍尖灼亮,在高掛的日頭下閃著澄澄金光。
戰(zhàn)北野停住,視線慢慢從金槍槍頭滑上執(zhí)槍人的臉,那是一個天煞之金的衛(wèi)士,眉目冷肅高傲,將那槍慢慢挑向孟扶搖下巴,道,“抬起頭來。”
戰(zhàn)北野眉一軒,眼底閃過一抹怒火。
孟扶搖卻立即悄悄捏緊了他的手,同時乖乖抬頭,猥瑣的對衛(wèi)士笑,“官爺,什么吩咐?”
那衛(wèi)士不做聲,眼珠子莫測高深的盯著她,半晌道,“這將熱的天氣,你穿這么高的領子做什么?”
孟扶搖心跳一跳,諂笑道,“官爺,小人有點隱疾,那個……長了些不好看的疙瘩,大夫說不能見風,另外也少見人,恐傳染給人,不信您看看……”邊絮絮叨叨的說邊去解領扣。
……哎,前幾天元寶大人在脖子側(cè)啃了一口,那疤痕還在吧?
“停!”金甲衛(wèi)士嫌惡的一抬槍尖,指住孟扶搖的手,“得這種傳染人的病兒,也敢出來貽害世人?滾回你老家去!”
“老家就在城內(nèi),大盤胡同第三間,院子里有棵歪脖子柳樹的那個!泵戏鰮u怯怯的抬手指那個方向,賠笑,“官爺?”
“滾吧!”那衛(wèi)士眼尾也不掃她一眼,手指一轉(zhuǎn),長槍靈活的在指間掃了個槍花,啪的一下打在孟扶搖屁股上,“滾!”
孟扶搖立即很夸張的捂著屁股跌出去,“哎喲!”
她一栽幾丈遠,栽進城門,滾在泥濘里不住揉著屁股,坐在地上擠眉弄眼的喚戰(zhàn)北野,“大哥,來扶兄弟則個,哎喲,屁股摔成兩半了!”
城門內(nèi)外守軍們都哄笑起來,那馬上衛(wèi)士金槍指著孟扶搖,大笑,“就你那瘦身板,跌斷了正好做洗衣板兒!”
哄笑聲里,戰(zhàn)北野直立不動,他全身上下,只深黑的飛揚的眉微微挑了挑,那一截鐵黑烏木似的目光,緩緩抬起,沉沉掃向那衛(wèi)士。
那衛(wèi)士正看著孟扶搖大笑,忽然覺得背心一冷,有如突生芒刺,剎那間竟然起了一種穿心涼的感受,笑聲立止,霍然回首。
孟扶搖突然一瘸一拐的撲過去,撲上戰(zhàn)北野身前,一把揪住他衣襟,大叫,“哥啊,你咋又犯失心瘋了?樁子似杵在這里干嘛,鄉(xiāng)親們還等著過城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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