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嗆!”
百煉精鋼的刀在半空光芒亮烈的落下,落在鎖鏈上,卻連一道印痕都沒留下。
鐵成怔住了,忽然覺得身后有一道靜而冷的視線咯在背上,他霍然轉頭,便看見混戰一團喧嚷不已的人群外,胡桑姑娘面色蒼白,靜靜的看著他。
鐵成又是一呆,這才恍惚想起,胡桑姑娘的父親,好像是這城中有名的打鐵匠。
“這是我父親珍藏的一塊千年明鐵打造的鎖鏈。”胡桑譏誚的看著鐵成,一字字道,“你砍不斷的。”
“為什么?為什么?”鐵成狂吼,“你為什么要這樣?”
“她該死。”胡桑從眼神到表情到身體的每個細節都在透露著她對孟扶搖的瘋狂的嫉妒和厭惡,“她該死!”
鐵成呆呆的看著她,從她眼中看出了深受刺激的絕望和瘋狂,他怔著,心一分一分的沉了下去。
“砰!”
人體撞上城門的聲響悶得像夏天天邊的悶雷,鮮血從門縫里濺進去,濺到鐵成的手指上,他低頭看著——這是不是孟扶搖的血?
那點淡淡的紅——他想起孟扶搖離去時微紅的眼神,寂寞、蒼涼、無奈而又堅決,那般的溫和里有不容抗拒的堅持,堅持里又生出青煙般裊裊的滄桑。
那樣的眼神,不應該屬于十八歲少女。
流血又流淚的命運,不該屬于這個勇于承擔一切的女子!
鐵成突然跪了下去。
這個長到十九歲,別說軟過膝蓋,便是脖子也沒軟過的青年,突然就在城門前,塵埃里,對著胡桑跪了下去。
他砰砰砰的給胡桑磕頭。
“求求你,放過她,她是無辜的……”鐵成跪在塵埃里,一臉的血和泥土交粘在一起,再混上額頭的青腫,幾乎不辨眉目,他不管不顧的磕頭,此生第一次下跪,此生第一次這樣苦苦哀求,還是為一個甚至不算朋友的女子,但和全城人對她的虧欠相比,他卻覺得自己的付出不夠補償她萬一。
“求你,救她,鑰匙,鑰匙呢,給我鑰匙,我用我全部家產來換——”
胡桑冷冷的看著他,眼底全是憎恨,半晌,她轉身走開。
“沒有鑰匙。”
鐵成怔怔的跪在地下,腦海中空白一片,身后突然又是砰的一響,不知道是誰的身體又撞上城門,再毫無聲息的跌落城下,鐵成不敢回頭從門縫里看那尸首,他害怕那具身體是他所尊敬崇拜的那個女子;害怕看見那個女子,永遠不能睜開那雙明亮而堅定的眼;害怕這一錯便是永遠,而自己,眼睜睜看著她,孤身而去,浴血廝殺,最后并不曾死在敵手,卻死在自己人的猜疑和私心中。
“啊!”
鐵成突然仰頭,發出了一聲驚破蒼穹的泣血號叫。
“啊!”
又是一聲慘叫,倒數第二個黑衣人,死在新一波兇猛攻擊下。
戎軍始終沒有放箭,他們冷笑著,以一種貓捉耗子般的心態,看著孟扶搖在自己的城門前不得其門而入,看著這個兇悍殺掉他們無數兒郎的少年終于遭受了自己人的背叛,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傷殆盡。看著城門上士兵始終無動于衷的看著,并認為這仍然是孟扶搖的苦肉計。
他們笑得十分痛快。
孟扶搖卻已經沉默了下來。
她靜得像一株經了霜落了葉卻始終筆直的樹,冷得像一泊覆了雪結了冰卻恒定如初的水。
她靠著那扇應該已經不可能為她打開的城門,滿身的血在城墻上一靠便是一道斑駁的印痕,那印痕是她留給這個城最后最鮮明的紀念,就在這里,在這個城門口,在她滿身浴血身側遍地橫尸,依舊不能讓姚城守軍解除疑慮和憤怒的城門前,她沒有了未來。
孟扶搖的目光,緩緩掃過面前那片滿是血跡的黃沙地。
那里,地上零落著三具尸體,尸骨不全,而身邊的人,只剩了領頭的那個黑衣人,他也已受了重傷。
這支百戰精英的暗衛隊伍,因為她幾乎全軍覆沒,而身邊,這支隊伍的首領掙扎著,拔出近戰匕首,搖搖晃晃的走上前,準備用自己最后的血肉,去為她面對這浩浩湯湯的嗜血大軍。
孟扶搖的手指,深深扣進了城墻,指尖沁出艷紅的血。
這是心頭血。
而這座城。
這座她住了兩個月的城,這座她真心喜歡過得到過溫暖的城,她喜歡那些晨昏里的問候帶笑的關懷,喜歡那些她過去寂寞人生里未曾體驗過的紅塵之暖,她珍惜并留戀,而正因為那些喜歡和溫暖,她在最艱難的時刻擔下了她原本可以不必去理的責任,卻從不曾想到,會換來這樣的一個結果。
她為之付出犧牲的,他們將她拒之門外。
她從無絲毫惠及的,他們為她拋卻生命。
這世間的帳,叫個什么道理!
而這樣顛倒的帳,有什么理由繼續?
“啊!”
鐵成在城門內悲憤泣血的號叫直沖天際,沖入孟扶搖耳中,隨即她聽見鐵成絕望的嚎哭。
深深吸一口氣,孟扶搖仰頭,云端之上,隱約看見微笑展開的容顏,寧靜、和煦、包容、博大,如那些永遠漂游在她前路之上的夢想。
她突然濕了眼眶。
那個遺落的故鄉,那個堅持的執念,那些飄蕩在夢境中的希望,一直在召喚著她,而今日這個結束,是不是能夠幫助她回歸原點?
如果已經注定逃不掉一死,何必茍延殘喘拖著別人送命?
這樣……也很好。
“先生,”她突然一伸手,拉住一瘸一拐上前的黑衣人,“不用去了。”
黑衣人愕然看著她,孟扶搖看著他眼睛,平靜的道,“他們要的是我死,我死了他們不會再動你,我不能再拖累你。”
“姑娘你在說笑。”最初的驚愕過后黑衣人開始微笑,“您認為他們會放過我么?我殺了他們那么多人。”
孟扶搖沉默半晌,道,“好吧,那我們就一起死。我本來有句話想托你帶給他,現在看來也不可能了,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在我之后死,毀掉我的尸身,不要讓我落在戎人手里。”
“好。”黑衣人盤膝坐下來,雙手按在膝上,“主子的命令是要我保護您,無論生,或者死,我都完成任務了。”
孟扶搖對他笑笑,又彎下身,敲敲城門,對著門縫道,“鐵成,我知道你盡力了,不要哭。”她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不穩,“請原諒……欠你的情,我只有來世再報了。”
來世再報,來世再報。
那些在意過、停留過、回眸過、感謝過的人或事,請原諒這一刻我不得不棄你而去,至于來世……但望能有。
孟扶搖閉上眼,緩緩拔刀。
名刀“弒天”,今夜之前,它收割了千數生命,如今輪到她自己收割她自己。
薄而雪亮的刀身,照映她蒼白而堅定的面容。
“嚓!”
城門下,血染黃沙中,黛色人影孤獨佇立,劍芒耀眼,橫在雪頸之間。
兩軍無聲,漠然等待一個女子被迫入絕路的死亡。
孟扶搖緩緩閉上眼。
該告別的都已告別,不能告別的,唯有留存心間。
從沒想過自己這場異世人生會在十八歲時,心愿尚未完成時結束,然而當事到臨頭,孟扶搖心情卻突然寧靜,如靜水一泊,匯入死亡的源頭。
就這樣吧。
單手一掣,劍光橫掠。
“嚓!”
“孟扶搖!你敢死!”
一個紅色物體帶著一道腥臭的風突然呼嘯而來,狠狠撞上孟扶搖的刀尖。
那東西似乎很軟,來得雖兇猛勢頭卻不足,然而早已衰弱至極的孟扶搖根本經受不得任何外力,刀尖啪的一下被撞開,凌厲的鋒銳之氣卻依舊在頸上劃開一條血線,鮮血慢慢沁出。
孟扶搖低眼,虛弱的看著刀尖,那里竟然穿著只血肉模糊的軟歪歪的耳朵,剛才就是某人把這個東西擲過來,救了她一命。
“媽的……真狗血……就不能玩點新意的……”孟扶搖喃喃的支住身子,罵,“是哪個混賬行子阻止我舍身就義?”
“你才混賬行子!”
黑紅二色的飆風卷了過來,手一伸便奪過孟扶搖手中的刀,再一撈將她撈上馬,重重往馬鞍上一墩。
“女人,我一刻不看著你,你就出問題!”
孟扶搖趴在馬上咳嗽,沒心情理會橫眉豎目的戰北野,喃喃道,“你一個人來的?……逃命去吧,別再為我死人了……”
“你怎么不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誰?”戰北野不滿,“我是那些三流衛士能比的嗎?”他撕下一截衣袖,胡亂將孟扶搖脖子一裹,又看看她滿身的傷,皺著眉撒著手,覺得自己的衣服就算撕光也不夠包扎的,不由又是怒從心起。
霍然轉頭,黑眸如夜,氣質卻如烈火的天煞烈王厲聲下令,“黑風騎,給我通通殺,能拍碎就不要拍扁,能拍扁就不要只戳個洞!”
“黑風騎?”孟扶搖昏眩中聽得這一句忍不住要笑,“你想哄人也不能這么瞎咋呼,這好像是你的百煉強兵吧?但這是在無極,不是你天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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