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夜晚降臨，一彎月牙從東方升起，掛在了東山上。海珊從家里偷偷地溜了出來，她悄悄地向天明家走去。海珊輕輕地敲響了天明家的房門。屋內的天明聽到敲門聲，問：“誰啊？”

　　海珊說：“天明哥，是我。”

　　天明面露喜色，從里屋跑出來，打開了房門：“海珊，你怎么來了？”

　　“天明哥，俺不放心你和大娘，今天咱們都被雨淋透了，你娘她不會感冒吧？”

　　海珊溫柔地說。

　　天明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說：“海珊，謝謝你惦記著我娘，我娘還好。你沒事吧？”

　　海珊輕輕搖著頭說：“俺沒事。”

　　天明問：“那你娘、你爹還好吧？”

　　海珊點了點頭：“恩，都沒事，我爹回來的時候打了幾個噴嚏，俺娘熬了姜湯，喝了就沒事了。”

　　天明說：“哦，那就好。”

　　接著天明壓低了聲音說：“海珊，咱出去走走？”

　　海珊向屋里看了看，說：“你娘她？”

　　天明扭過頭去說：“娘，海珊來了，俺出去走走啊！”

　　天明娘從里屋走出來，拉著海珊的手：“海珊啊！你沒事吧？”

　　海珊搖了搖頭：“大娘，您就放心吧，俺爹、俺娘都沒事。”

　　天明娘笑著：“好、好，沒事就好，今天可嚇死俺了。”

　　天明看著娘：“娘，你回屋歇息吧，我和海珊出去溜達一會兒。”

　　天明娘含笑點了點頭：“好，去吧，別溜達太晚了，你老海叔好不樂意了。”

　　天明點了點頭，拉著海珊的手走了出去，天明娘手扶門框看著他倆遠去，會意地笑著。

　　彎月如初。天明和海珊并肩走在屯中的土路上。大雨洗滌過的山路雖然有些泥濘，但空氣卻新鮮而清新。

　　海珊望著天上的那鉤彎月，說：“天明哥，你說這老天爺奇怪不，白天那陣就像遭了邪似的，又是刮，又是下，這會兒，又什么事兒也沒有了，連月亮都這么亮。”

　　天明深情地看著海珊，說：“海珊，今天讓你擔驚受怕了。你知道在海上風浪最大的時候俺腦子里是什么嗎？”

　　海珊轉頭看著天明，明眸中跳動著幾分頑皮，問：“是什么？”

　　天明停下腳步，注視著海珊，說：“是你，還有俺娘，想到你們，俺就覺得俺必須活著。”

　　海珊含羞地低下了頭，一只手挽著黑辮子，說：“天明哥，俺也是，俺不能沒有你。”

　　天明仍然注視著海珊：“海珊，哥不會離開你的，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哦、不，兩輩子。”

　　海珊“咯咯”地笑起來，說：“三輩子，四輩子……永永遠遠。”

　　天明用力抱住海珊，說：“對，永永遠遠。”

　　海珊依偎在天明的懷里不動了，她覺得天明的懷抱好大好溫暖，她動情地叫了一聲：“天明哥。”

　　老海一覺醒來，看到海珊娘還在縫衣服，海燕和小寶都睡著了。老海翻了個身，突然一陣開門聲傳來，老海支起身子。海珊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走了進來。老海甕聲甕氣地說：“海珊，你這是上哪兒去了。”

　　海珊嚇了一跳，低聲說：“俺不放心耿大娘，去看了看。”

　　老海雙眉緊皺說：“你是去看天明了吧，這死丫頭，瘋了你了，這三更半夜的，你知不知道要臉，你不要臉，你爹還要臉哪。”

　　海珊娘趕緊打圓場：“哎呦，她爹，你這是說的啥啊？海珊不就是看看他大娘去了嗎？再說這才多淺兒啊，還半夜三更，你是睡毛愣了。是俺叫海珊去看他大娘的。”

　　老海躺了下來，嘟囔著：“哼、你不用護著她，早晚得出事。”

　　海珊娘向海珊使了個眼神，海珊輕手輕腳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間。

　　又是一天開始了，天明照常去海珊家門口等海珊，然后和海珊一起上路。他們邊走邊說著話，不覺走到了一排紅房子跟前。這時，

　　紅房子大鐵門突然打開，一個人吃力地拉著木板車。天明和海珊停下了腳步，把路讓給了木板車，木板車從他倆的身邊慢慢地走過去。

　　木板車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他的臉鐵青著。

　　海珊不禁哆嗦了一下，天明把海珊攬在了懷中，安慰道：“海珊，別怕。”

　　海珊膽怯地問：“這人是被打死的吧？”

　　天明點了點頭：“恩，一定是打死的，海珊，別怕，有哥在，沒事的。”

　　拉木板車的男人并沒有理會他們的話，他神情木然地拉著木板車向前走著，木板車發出“吱嘎、吱嘎”

　　的聲響。海珊問天明：“天明哥，你說這幾天紅房子里怎么死那么多人啊？”

　　天明想了想說：“我也不太清楚，聽人說，這些人都是叫日本人打死的。”

　　海珊吃驚道：“打死的？為啥？”

　　天明說：“走吧，不說這些事兒，說起來讓人不舒服。”

　　海珊好奇，追著問：“為啥？你快說啊！”

　　天明看著海珊問：“你真想聽啊？”

　　海珊點了點頭：“想聽。”

　　天明說：“聽了可別害怕啊？”

　　海珊又點了點頭。天明眼望著前方，說：“紅房子干活累，又吃不飽，還常挨打，有人受不了就偷著往外跑。”

　　海珊問：“天明哥，你知道這些人都是怎么來的嗎？”

　　天明說：“還不是被日本人、漢奸們騙來的。紅房子里啊！數咱山東人最多，幸好咱老輩們來大連早，沒被日本人騙去，要是進了紅房子，可能就沒有咱倆了。”

　　海珊疑惑地問：“天明哥，你說那些人怎么就能信小鬼子話呢？”

　　天明學著日本人的樣子說：“你們來大連碼頭干活，吃的是大米干飯、白面饅頭。每個月還有大把的鈔票可拿。”

　　海珊問：“就沒有人造反嗎？哎呀！”

　　海珊話還沒問完，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天明手疾眼快，抱住了海珊。海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佩玉般的面頰緋紅，她趕忙立直了身體說：“天明哥，你接著說。”

　　天明嗔了海珊一眼：“叫你嚇死了。你剛才問什么來著？哦！我想起來了，你是問他們怎么不造反？他們哪有人敢啊？聽說日本人在里面修了‘天德寺’和‘萬靈塔’，還跟勞工們說前世你欠如來債，今世貶你做牛馬。”

　　海珊有些氣憤，她雙眸圓睜：“真是的！就算中國人欠了如來的債，憑什么這輩子要給日本人當牛做馬？”

　　天明說：“在咱大連這地兒的日本人還算好的了，你沒聽說別的地方的日本人殺了多少人？他們看見好的東西就搶，見到好看的姑娘也搶去糟蹋了。那才叫慘啊。”

　　海珊沉思了一下，說：“松井先生可不這樣。”

　　一條小河從山上蜿蜒而下，水清澈見底。海珊娘蹲在河邊洗衣服，扎著羊角辮子的海燕蹦蹦跳跳地走過來，在娘身邊蹲下，從木筐里拿了件衣服，在河水里漂著。海珊娘見了，沒停下手里的活，邊洗邊說：“海燕，你怎么來了，你弟弟哪？”

　　海燕用手揉著衣服：“他在家哪，娘，小寶老吵著要大螃蟹，俺都被他吵死了。”

　　海珊娘看了一眼海燕：“海燕，他吵他的，你管他干嘛。快回去，你弟弟要是跑丟了，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海燕不滿地嘟囔著：“就怪俺爹，答應給他抓螃蟹，也不給他抓，鬧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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