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大連，地處遼東半島的南端，西瀕渤海，東臨黃海，面向煙波浩渺的太平洋，四面山環水繞，可謂人杰地靈。

　　一九四四年初春的一個清晨，一輪桔黃的太陽從黃海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晨霧中，一聲公雞的鳴叫，喚醒了藏在黃海對面山坳里的一個小漁村。

　　一座茅草房，一個高個子大男孩羞澀不安地站在一座破舊的院門外，他不時探著頭，透過院墻破敗的石縫，窺探著院內的動靜。

　　茅草屋的木門“吱嘎”一聲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身穿淡藍色碎花上衣，黑色褲子的姑娘，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她面如桃花，一雙大眼睛像清晨的露珠，晶瑩剔透。

　　站在院子外面的男孩看見姑娘，臉上立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抬起手來，似要招呼那個女孩，但是張開的嘴，卻發出了很小的聲音：“海珊。”

　　女孩循著聲音看來，看到男孩露出來的半張臉，嫵媚地一笑，小跑著出了院子。

　　“天明哥，你來了？”

　　女孩子問這話時，眼里有幾分羞澀。被叫做天明哥的男孩臉上依然掛著憨憨的笑，說：“恩，俺早來了。”

　　海珊一只手擰著自己的一條大辮子，笑著問：“天明哥，你來這么早，吃飯了沒有？”

　　天明深情地看著海珊，點了點頭說：“恩，吃過了。海珊，你哪？”

　　海珊眨動著黑黑的雙眸說：“吃了，天明哥，今天是早潮吧？早潮的時候，你就別送俺了。”

　　天明說：“不礙事，我送你來得及，咱們走吧。”

　　海珊將手中的辮子甩到背后說：“好，咱們走。”

　　天明點了點頭，來拉海珊的手。海珊緊張地向后面張望著，說：“天明哥，快放手，別叫俺爹看見了。”

　　天明紅著臉，放開了手，兩人向外走去。

　　太陽將晨霧打散，朝霞暖洋洋地照在海珊和天明的臉上。一條蜿蜒起伏的山路，像一條匍匐在山間的蟒蛇。海珊和天明踏著這條巨蟒，肩并肩地走著。天明看看四下無人，慢慢地抬起小拇指，勾住了海珊纖細的手指，頓時，海珊臉如朝霞般燦爛。天明看著海珊，將海珊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此時此刻，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們相握著兩只手，傳遞著彼此的情愫。許久，天明問：“海珊，你去松井家做工快半個月了吧？”

　　海珊點了點頭：“恩。”

　　天明問：“他們沒有欺負你吧？”

　　海珊搖了搖頭說：“秀子太太人很好，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俺到她們家快半個月了，她從來沒哈唬過俺，還教會了俺很多東西，她經常把她家里吃剩的米飯攥成米飯團讓俺帶回家哪。”

　　天明心有余悸地說：“海珊，日本女人還好，可男人就不一定了。”

　　海珊看著天明，一雙黑眸純清無比，她說：“沒有啊！松井先生也不錯。”

　　天明說：“海珊，我昨天聽我們船上的人說，松井有一個弟弟，是憲兵隊的頭兒，可歹毒了，殘害了很多無辜的人”

　　海珊瞪大了雙眸看著天明問：“真的嗎？”

　　顯然，她并沒有完全相信天明的話，天明點了點頭說：“昨天還聽他們說，前幾天，咱天津街上有一個買賣人家的兒子就被那松井抓了去，活活打死了。”

　　海珊面露驚慌，說：“哦，是嗎？這么狠啊？為什么事情呢？”

　　天明說：“聽說那個人是這個。”

　　天明舉起右手，做了“八”

　　字。海珊疑惑地看著天明的手問：“這是什么呀？”

　　天明神秘地說：“八路。”

　　“真的啊？”

　　海珊瞪大了雙眸。天明點了點頭“恩，所以你要當心啊！”

　　海珊笑了說：“俺也不是這個，怕什么。”

　　海珊也用手做了個“八”

　　字。天明說：“不管怎么著，日本人還是要提防著點，以我的意思，我真不想讓你去伺候日本人，你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

　　海珊低下頭來，聲音里有一些傷感，她說：“天明哥，俺也不想去，可是俺不去，俺娘就又會去撿破爛，去撿人家的剩飯剩菜，俺長大了，不能讓俺娘再受那樣的苦，遭那樣的罪了。”

　　天明沉默了一下，說：“海珊，我跟你說這些，是告訴你，以后要多加小心，你天真，幼稚，要多長心眼，哈？”

　　海珊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天明的這一話題，仿佛破壞了先前彌漫在兩個人心中的那份愜意、那份情意綿綿。

　　海珊家破舊的茅草屋里，海珊的父親老海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包米粥，用粗糙的手背擦了一下長滿黑胡須的嘴巴，然后將放在板凳上的衣服搭在肩上。海珊娘見了，用腰間的圍裙擦著干裂粗糙的手說：“他爹，你這就走啊？”

　　老海沒有正眼看海珊娘，只用鼻子“恩”

　　了一聲。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跑了過來，光著屁股，只穿了件白色小褂。他圓圓的腦袋，大大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又調皮的小家伙。他蹦跳著撲到老海的腿上，把老海撲了個趔趄，他揚起頭，眨動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爹，俺也要去。”

　　老海笑了，臉上的皺紋頃刻間都匯聚到了眼角處。他蹲了下來，看著他，說：“寶兒子，你跟我干啥去？”

　　小家伙用手比劃著，說：“俺跟你出海去，去抓大螃蟹。”

　　老海捏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子，說：“小寶，你現在太小了，不能出海，等你長高些，爹就帶你去，好不好？”

　　小寶擰著小屁股，說：“不好？俺就要去，就要去嗎？”

　　海珊娘拉過小寶，說：“小寶，別纏著你爹，你爹要晚了，來，聽話。”

　　小寶被娘拉到了身邊，瞪著一雙大眼睛，萬般委屈地看著老海。老海臉上也有少許的不舍，但他馬上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說：“聽話，不許到處亂跑，爹這次一定給你抓螃蟹回來。”

　　看著老海緊繃著的臉，小寶有些害怕了，他怯怯地看著老海，點了點頭。老海站起身，對海珊娘說：“他娘，你可要照看好小寶，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你別讓兒子到處亂跑啊。”

　　海珊娘雙手交叉地摟在小寶的脖子上，說：“知道了，你快走吧，要不就晚了。”

　　老海又掐了下小寶的鼻子，緩和了一下口氣，說：“兒子，乖乖在家等著爹，爹回來就給你捎大螃蟹，好不好呀？”

　　小寶笑了。露出了一排潔白的小牙，問：“真的，你不熊俺？”

　　老海又故意沉下臉說：“好好聽話，不聽話就不給你大螃蟹。”

　　小寶也收起笑臉，急忙說：“俺聽話。”

　　“小寶，到姐這邊來。”

　　一個扎著羊角辮子的小姑娘站在里屋門口叫小寶。

　　“二姐。”

　　小寶跑過去。

　　老海站起身說：“海燕，好好照看著弟弟，我們要是不在家，你們千萬別出門，聽見了嗎？”

　　“聽見了。”

　　海燕答應著，拉著小寶的手，走進了里屋。里屋傳來了兩個孩子的嬉笑聲。

　　老海滿足地笑了，轉身離去。

　　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一片低頭彎腰的柳樹，一排紅墻綠瓦的日本房。海珊和天明停在了一座紅院墻外，墻頭上的月季已經冒出一個個粉紅色的骨朵，含苞待放。

　　海珊停下腳步，看著天明，說：“天明哥，俺進去了，你快去吧。”

　　天明戀戀不舍地看著海珊不吱聲。海珊含羞而幸福地笑著問：“天明哥，你干嘛這樣看俺？也不是不認識。”

　　天明憨憨而笑著：“海珊，你進去吧，你進去了我就走”

　　海珊轉過頭去說：“那俺可進去了？”

　　天明點了點頭：“恩。去吧，做事要處處小心啊？”

　　海珊“恩”了一聲，欲推開眼前的朱紅色木門，這時，木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和服，嬌小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哦，秀子太太，您出去嗎？”

　　海珊畢恭畢敬地問。

　　秀子用不很流利的漢語說：“不，我是看見有人站在門口，還以為是什么人哪。”

　　秀子邊說邊看著天明。

　　天明不好意思低下了頭。海珊趕忙介紹說：“這是我天明哥，這是秀子太太。”

　　天明說：“太太好。”

　　秀子鞠了個躬說：“你好。”

　　海珊催著天明說：“天明哥，你快去出海吧。”

　　天明低頭看了一眼海珊，點了點頭，說：“恩，那俺走了，晚上來接你啊！”

　　海珊礙于秀子在跟前，推諉著說：“不用了，還不知道你啥時候能回來哪，你快走吧。”

　　天明邊退邊說：“你等我，我來接你。”

　　海珊揮了揮手，示意天明快走，天明轉過身，大踏步地沿著小河走去。海珊不好意思地沖秀子笑了笑，秀子也會意地一笑。

　　吃過午飯，天上飄過來一片烏云，遮住了太陽。不久，狂風漸起。海浪拍擊著海岸，發出“匡匡”

　　的聲響。海鳥預感到暴風雨就要來了，它們成群地盤旋在海面上，發出凄厲的叫聲，仿佛在呼喚著遠處的海鳥，趕快回家。

　　柱子爹抬頭看了看天，說道：“要變天了，咱們回吧？”

　　老海揚起頭，擦了一把汗，說：“收完這一網，就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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