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桃花開時節：辛吉番外（二）

　　他相貌堂堂，沒有普通人的凡塵之氣，雖然是那么笑著，可是你會覺得他有一種迫人的壓力灌頂而來，那種壓力并非在眼底，而是內心。

　　他似乎天生就是號令群雄的領導者，溫和、平易、卻又讓你臣服。

　　他告訴我，他叫金滿江，是路過此地的客商。我那時不能不疑惑，一個路過的客商身上怎么會有如此不平凡的氣息呢？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我知道他真正身份的那一天也成了我們關系的轉折點。

　　他問我，是否是辛家莊的后人？是否滿腹詩書？是否是楓葉城中盛傳的辛吉？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望著窗外，那時，漫天的星光熠熠生輝，但是，那些星光怎么也比不上他眼中的那彎深潭，黝黑，迷人。

　　恍惚之間，我們已經談了整整一夜，天文地理，儒術兵法，無所不談，我不能不承認，這個人的才華與知識必定是比我要廣博幾百幾千倍的！他的容貌也因為這些而顯得更加神秘，我和他似乎永遠不能等同，然而上天卻用這種方式讓我們相知相識，這到底是緣還是……

　　第二天，他喚我與他同行，游玩于那個名為“桃花莊”的地方，我原本是不愿的，但是吳老板對我說，小辛，你算是出門遇貴人了，他已經替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安心準備科考便行了。

　　如果這樣的人讓我拒絕，那顯得太過矯情，于是我便答應了，并與金滿江成為了好友。

　　“桃花莊”位于錦繡城東，聽說那里是一片孤島，孤島上的人很稀少，但孤島上的傳說卻是錦繡城中的人所向往的，聽說，那里有一個“傾國傾城，遺世獨立”的女子，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尤其是織錦，每一塊織錦都是世所罕見，但是她從不輕易見人，沒有人真的知道是否有這樣一個女子。

　　并且還有傳言，錦繡城內繡莊之中許多繡了鴛鴦花紋的織錦都是這個女子織的。

　　金滿江和我到達“桃花莊”地界的時候，正是五月上旬，那里的桃花開滿了枝椏，零零星星的，風吹之下，盈盈的香氣撲鼻，那么多的桃樹好像一道屏障將“桃花莊”與錦繡城隔絕了起來。這就是為什么這里沒有人來的原因嗎？

　　“桃心容顏最難描，粉紅枝頭最寂寞。寒月為裳醉八月，冷煙作翼上九霄。”

　　那花飛舞著，飄絮著，落于我的肩上、手心，不知是誰念出的詩讓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就算是在此癡癡的凝望，也不懂此時此刻那人為何這般傷情。

　　金滿江搖著手上的白面扇子，嘴角微微而揚，他的眸子里閃動的也許已經不只是單單的欣賞了，那里面的溫柔很容易讓人陷入。

　　歌聲再次傳來，這次好像更加真實，離我更近，我不由自主的想往那個地方靠近，模模糊糊的，我便看到了一個翩翩而舞的仙姿，一身的素白襯在她長長的墨發之下，就似誤入凡塵的仙女，那些花瓣或者調皮的凋落于她的發上，或者順著發絲滑落于她的脖頸，還有許多被她踩踏于腳下的花屑，脈脈的留戀在她的鞋底，不肯墜落。

　　我此時只能就那么看著了，呆呆的，心跳聲也不見了。

　　金滿江此時走上前，嘆了一聲：“若得此女子，不枉走一遭世間！”

　　我沒有聽到他的話，那個身影已經攝去了我全部的心神，這是在人間嗎？這個女子又屬于凡間嗎？總覺得那個飄飛的影子好像就要離此而去一樣，心里空落落的。

　　“呵……”

　　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了我的遐想，她已經出來了，眼睛里有的不知是興奮還是隱藏著的憂傷，從她剛剛的詩中，我已經感到她有著說不盡的寂寞與惆悵。

　　她的眼睛如桃花一般撲朔迷離，唇瓣盛開如桃，流轉之間，就算是那大片的桃花也毫無顏色……她是看著誰笑呢？是我，是金滿江，還是根本沒有誰？

　　金滿江看著她的方向，朗聲道：“小姐，打擾了！”

　　她的目光驀地轉向了金滿江，搖了搖頭，道：“不，我在此等候兩位多時了！”

　　“小姐知道我們？”我越發疑惑，我和金滿江第一次見到她，為什么她說等我們許久了呢？難道真的是桃花之仙？這樣的際遇我真能有幸擁有？

　　她點了點頭，臉上有了些嫣紅，一瞬間，那些花兒也顫動著，似乎在訴說著內心的害羞，道：“有高人指點，二位均是我的有緣之人！”

　　有緣之人？我和金滿江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當時金滿江的心情如何，我只知道我的心已經跳得飛快，快得呼吸也有些不順。喜歡人就是這樣的緊張嗎？還是，我根本就感覺錯誤？

　　我跟她也僅僅就是一眼而已，難道，就是這一眼，我已經失了魂魄？

　　“二位，如蒙不棄，愿邀你們去‘桃家莊’品嘗佳釀！”

　　金滿江此時的眼光也如我一般只是盯在她的身上，道：“也好！”

　　她又看向了我，我也點點頭，笑道：“求之不得！”我感覺，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血液也沸騰了，手心沁汗。

　　“那兩位請跟小女子來！”

　　她說著轉了纖細的腰身，緩移蓮步，她輕輕的舉起白玉般的手，桃花樹如被劈開一般，慢慢移開，到了兩側。

　　我和金滿江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忽然轉過了身，微微而笑：“你們不必驚慌，這是我們進莊的暗號，并非是我的力量讓桃花陣撤了！”

　　想不到，這個地方是鬼神莫測的，幸虧我們沒有莽撞的走入桃林之中，否則只怕是有進無出，再一看金滿江，他的眼里有著自信，一邊看著桃林一邊點著頭，難道，他也知道這里的陣術？

　　我們走進“桃家莊”的時候，看見了一座不下于錦繡城中任何一座富家府邸的宅子，這里的人為什么會這么富有？就因為這女子的織錦？

　　“小姐，還未請教芳名？”

　　金滿江的聲音異常輕柔，好像怕驚擾了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柳眉一動，雖未笑，竟有了一分嫵媚，只不過那嫵媚稍縱即逝，下一秒已經沒有了那種感覺，道：“小女子柳瑤。”

　　柳瑤，柳瑤，這名字是說她如瑤池之中的仙女般美麗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半緣分：辛吉番外（三）

　　來到那寬敞的屋子，干凈？清雅？恍若仙境？這么些形容詞都好像太陳乏，數不清的書整整齊齊的擺在了西面的木架之上，桌子正對著朱色的木窗，陽光斜斜的照映在上面，卻也沒有一絲灰塵，那些被剪下的桃枝姿態各異的徜徉在瓦盆之中，鮮活和生命力渲染著整個房間。

　　我和金滿江打量著這個房間的時候，那女子已經端來了三四樣樣式好看，飄香四溢的菜肴和一壺酒進來了。

　　“荒山僻野，沒有好酒好菜招待兩位公子，實在抱歉！”柳瑤已經坐在了東方的位置之上，并指向兩個相鄰的位置，“兩位坐下吧，這桃花之釀倒是很醇美的！”

　　我們坐下，拿起筷子，看著那些菜，一瓣一瓣的，竟都是花做成，形狀與我們一般的菜肴大同小異，可是口感卻又香得多，溢在口里，再多的疲累也煙消云散。

　　“柳小姐好手藝！”金滿江笑道，連連稱贊。

　　我越發覺得這個女子的優點實在太多，多到讓人忍不住注目，吃著她的菜肴，有些被重視的幸福之感盈滿心頭。

　　柳瑤忽地搖了搖頭，笑道：“公子謬贊！只是因為我不能隨意外出，所以習慣用花瓣做菜了！”

　　我奇怪的問道：“小姐，你為何會……”

　　話尚未問出，柳瑤的眼神已然黯淡，道：“公子，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無可奈何，我也如此，既然有緣，就不要提這些不開心的事吧！”

　　一時之間，氣氛突然沉默了下來，都怪我，沒事干嘛問這問那呢？掃了佳人的興致！

　　“不好意思……”

　　我此時的頭垂下了，也許是氣自己的失言，也許是對柳瑤太過差別對待，總之，那時的我很沮喪。

　　柳瑤忽然笑了起來，道：“公子倒是很真誠，只是柳瑤并未因你而不開心，所以不必自責！”

　　我看向她盈滿笑意的臉，頓時胸口仿佛被人錘了一下般，臉上燒了起來，心里燃起了從未有過的火花……

　　我看到了金滿江那難看的臉色，甚至那時，我也錯覺的以為，柳瑤是喜歡我的，她是喜歡我的！

　　一頓飯之后，她請我們一起喝了“桃花釀”，桃花釀的味道，真的很像她身上的味道，酒未下口，頭卻已經感到暈眩。

　　我醒來時，她的面容出現了，我躺在她的床上，身上的衣服還如昨日一般，金滿江卻莫名其妙的不見了，問她時，她說，他已經回去了。

　　我頓時焦急得起了床，要去找他，卻被柳瑤一把抓住，她喚我，相公！

　　相公……我是在做夢？怎么會覺得這夢太過美麗了呢？

　　相公！她又叫了我一聲，這次是真的，她……真的叫我相公！

　　我知道，我知道那一刻我是怎樣的心情，說不出道不盡，千言萬語總是愁，如果，她沒有這樣叫我，我也應該離開那個地方了吧？

　　我還是那樣那樣的相信著她，我帶她出了“桃花莊”，我讓她留在身邊，我們之間就好像上輩子就是夫妻了一樣，相敬如賓，一年之后，我們生下了我們唯一的兒子，辛福。他就是我和瑤兒幸福的見證！

　　我終于等到了要科考的那一天，大殿之上，那人目光炯炯的逼視著我，目光里閃著些怨，閃著些驚奇。

　　我忍不住抬起頭一看，那主考之人，竟然就是金滿江！

　　他身上那黃色的袍子看了惹人刺目，可笑，我一直引以為知己的人，竟然隱瞞了他的身份，他是皇上，當今皇上錦繡滿江！

　　可笑，我一直還在為他擔心；可笑，我一直以為這些年他也會記掛著我！

　　我看了這么一眼，我便知道，我們兩個人再也不會是好朋友了，注定，我們只會是君臣。

　　這一次的科考很順利的如了我的意，我成為了狀元，我很奇怪，為什么錦繡滿江還是可以那么心平氣和的破例封我為當朝宰相。

　　是啊，他需要懼怕什么呢？就算是我討厭他，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巴結他，更何況，我發現，他越是不計較，我就越不能討厭他。

　　他的身份這么貴，即使是隱瞞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他的風姿總是吸引著周圍的人，所以錦繡國才會如此富強吧！不管怎么樣，他的確是一個好君主。

　　他特地為我設了狀元宴，我本該不去的，我本該……

　　如果不去，以后的事也不會發生；如果不去，所有的誤解都不會如此讓我感到后悔；如果不去，瑤兒（辛瑤），或許會比現在更加幸福！

　　我還是去了，帶著對于錦繡滿江的最后的感激，在群臣之前，品嘗著佳肴珍饈，喝著瓊漿玉露，等我恍恍惚惚的時候，我突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她在笑，在對錦繡滿江笑……

　　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對別人笑，她忘了自己曾叫過的人嗎？

　　她叫我相公！哈哈……相公！

　　瑤兒（柳瑤），瑤兒，我要你……我要你回來！我在那一片混亂之中摸索，我聽到了錦繡滿江的大喝和她的諷刺的笑聲。

　　怎么了，怎么會變成這樣……我捂住了頭，一把捂住，然后是倒下。

　　“相公！”，這溫柔的呼喚在我的耳旁回響，我的額頭的疼痛讓我知道，昨天并非做夢，第一次，我打了這個女子……第一次，看到她的淚水……我以為那一刻我的心已經完全碎掉。

　　“我對你這么好，你怎么可以對別人笑？”我失魂落魄抱緊了她。

　　那么不實在全都是因為這個女子對于我來說真的很難得，她那么像天賜的禮物，我好怕，一醒來，天就會收回。

　　她的淚水一直沒停過，她狠狠的搖著頭：“相公，我只對你笑呀，我說過我只對你笑的！相信我……可不可以？”

　　我吻了吻她，我舍不得，舍不得這個人，舍不得我愛她的這顆心，舍不得……不聽她的話，就算是謊言。

　　我們又和好了，那時福兒的哭聲讓我們相視而笑，我們一起來到福兒的榻邊，逗弄著，仿佛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我一直以為，我們就可以這樣子幸福下去了，然而，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總以為那個女子便是柳瑤，可是一回來又發現瑤兒還在身邊……

　　我有一次問瑤兒：“夫人，你是否有一個孿生姐妹？”

　　柳瑤此時的眼光頓了頓，她茫然的搖搖頭，道：“不會吧！我一直住在‘桃家莊’，相公，怎么了？”

　　“喔，沒事，就是問問！”我的心里難免有些堵悶，因為一直不確定那個女子到底是不是瑤兒，如果真的是呢？

　　我的心底難免有些慌亂，我很清楚錦繡滿江的優秀，他本身就是個非常吸引人心的男子，而我不想也不能與他比，與他在一起時總有些隔閡的感覺。

　　我后來明白，那不過是我還不自信的表現罷了。

　　瑤兒終究受不了我一次次的懷疑，她的眼淚總是在我的眼神下而滑落，她流眼淚時，我又心痛不已，難道，愛真是如此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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