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十五章3
等到下午,趙真顏覺得清醒了一些,就去了趟院里。
路過院辦時,被科研秘書叫住:“小趙,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你中彩票了?”趙真顏笑岑岑地走進去。
“不是我,是你的。”科研秘書遞給她一封快遞信件。
“什么來的?你幫我買了彩票?”她仍舊在開這個彩票迷老師的玩笑。
“別老取笑我!是‘富布勒’學者,你通過了。”
趙真顏倒是的確沒想到。“富布勒”是美國幾所知名大學聯合設立的訪問學者計劃,名額極少,全國就幾個。她當初連申請的念頭都沒動過,還是科研秘書催著她報的名,渾渾噩噩去北京面試了一次,就再無下文,哪里想到會真的通過。
科研秘書很喜歡這個小自己十來歲的姑娘,點破道:“東南地區只有一個名額,是方院長推薦了你。”
這幾年院里幾個老領導先后退休,方鳴接任了院長。論理說,方鳴是她的碩導和博導,舉薦她也在情在理,可她從沒為這事找過他,他這樣盡心,就顯得很突兀。
趙真顏找到方鳴,說了好一通感謝。方鳴一直靜靜地聽著,等她說完,才意味深長地說:“你應該謝屈志遠。”
“他?”趙真顏還的確有些意外。
“是他跟我說,你這兩年不似過去開朗,或許應該出去散散心。‘富布勒’名額極少,他在北京那邊也找了很多關系。”
“呵,你們串通好把我弄走是吧。那好,我謝完您,現在就去謝他。”
“你,究竟有多久沒有見他了。”方鳴見她毫不知情,終于忍不住說出口,“他病了你不知道嗎?”
趙真顏心里一沉。她是知道他病了的,但一直以為只是小病。究竟多久沒見他了?最后一次好像還是他來機場接她和滿意。那也應該是一年以前了。這兩三年,她因為悔婚的愧疚,很少主動聯系他。反而是他,心無芥蒂地關照她,而且不似從前那樣帶著某種目的性,只是像一個多年的老朋友那樣待她好。在她遇到顏昇之前,他們其實是經常見面的。而后來,她見他不再打來電話,還以為是他有意讓出空間給顏昇。
她見方鳴臉色沉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試探著問:“不是說腰椎病嗎?”
“不是。剛開始是神經性脊髓炎的癥狀,可是怎么醫都不好。整整半年了,越醫越嚴重,現在,現在腿已經動不了了。”
“去上海或者北京看過了嗎?”她不住地埋怨自己沒有早去看屈志遠。
“請了國內最權威的專家來,都束手無策。”方鳴忽然嘆口氣說,“他已經在醫院呆了半年了,現在十分消沉。我和他父母都建議他去國外治療,可是他自己好像無動于衷。真顏,或許你去勸勸他?”
趙真顏二話不說,要了地址就奔赴醫院。
這是一所康復醫院,環境和設施都算上乘,只是趙真顏心里在發堵——為什么是康復醫院?
一進門,見屈志遠半靠在病床上,并未見有多消瘦,她還略略寬心,只是輕聲地說:“你還騙我是腰椎病。”
“不能怨我,剛開始醫生也這么說。”屈志遠按了鈴,示意看護給趙真顏倒水。
趙真顏心里一痛,難道他連倒水都不能夠了?她接過水,沒話找話地說:“這里環境很好。”
“嗯,開始都在那些三甲醫院,吵到不行。即使特別給我安排了VIP病房,外面那些的聲響都讓我整晚整晚睡不著。到這里來就好多了,像是提前進養老院呵呵。”
這番自我解嘲的話讓趙真顏很不能適應,她也懶得再虛與委蛇,干脆直截了當地問:“為什么要到康復醫院?進了康復醫院就意味著放棄治療了。屈志遠你幾時這樣孬了?”
屈志遠臉上依然掛著笑意,不緊不慢地解釋說:“是我自己要求的。你不知道,每來一個專家,動一次手術,我的狀況就要遭一些。第一個,讓我從站著變成坐著,第二個,讓我的腿從有知覺到沒知覺,第三個,讓我的手都抬不起來了。你說。我還敢治療嗎?”
他氣定神閑地說著這一切,讓趙真顏怎么都不信他的病已經惡化成這樣。她強堆起笑,故意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別嚇我。”見他毫無反應,情急之下拿起床頭拴著的記錄筆,裝作玩笑地朝他手背上戳下去。這一下太用力,要是旁人早就跳了起來,但屈志遠仍然紋絲未動。
趙真顏這才相信了,慌不擇言地說:“你上次來,都是自己開著車來接我們的,怎么……怎么……”她一張嘴,眼淚早已流了下來。
“別哭了。你看,我這床跟前,已經接了好多淚珠,都要砸出一個坑了。”屈志遠的語氣依然很輕松,“我現在只慶幸,還好你當時沒有嫁給我。”
“你胡說什么呢!”趙真顏想著方鳴的話,“聽說你不肯去國外治療,是嗎?”
“我爸媽覺得,有一絲希望就該去試一下。可醫生也說過,這病最忌諱挪動,何況還是那么遠的路。我總想著,也許哪一天一覺醒來,就會突然好起來。”
這一番話,根本不是從前那個屈志遠會說出口的。從前的他,極端理性,從不清談,從不虛妄。他之所以會成為現在的樣子,這中間該經歷了多少希望到失望到絕望的歷程。這種歷程她也曾幾度體會過,深知那種折磨的非人程度。
“你別做夢了。”趙真顏毫不留情面,“你這樣諱疾忌醫,恐怕我下一次見到你,你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喂,你這是來安慰病人的嗎?我哪痛你往哪戳。”屈志遠的眼里分明閃過一絲痛楚,但強撐著不在她面前難過。
趙真顏的脾氣上來了:“你必須去啊。我不知道其別人建議你去哪里,但你不能一直呆在這種康復醫院,你必須接受治療。”
屈志遠硬起心腸來說:“你別忘了,你現在不是我的未婚妻了,你只是來探病的一個朋友。”
她微微僵住,聲音矮下去幾分,慢慢說:“我剛進來的時候,就想,我爸走了,滿意也跟她爸爸走了,還有……總之,我是把你和他們歸在一類的……”她擦了一下眼睛,對站一旁的護工說:“外面陽光很好,怎么不推他出去曬太陽?”
護工面有難色:“他不肯。”
屈志遠解釋說:“被搬來搬去,像個貨物一樣。我寧可不動。”
他也曾是個驕傲的男子,呼風喚雨,出類拔萃。如今病得厲害,怎能強求他還保持積極向上的心態?
趙真顏立刻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好,那我回避‘搬運’的過程,我在草坪上等你。屈志遠,我在外面等你。”
……
從醫院回來,她心里無限蒼涼。身邊的熟悉的人一個個在離開她,讓她陡生許多感慨。覺得人生一世,夢幻露電,似乎沒有一樣是真的。
團委的同事不合時宜地來找她,說市民中心即將剪彩落成,到時會有現場直播的文藝晚會,而學校選送的節目被導演組斃了,說沒新意,也沒氣勢。
“叫我排節目?”趙真顏不明白同事的意圖。
同事拍拍她的肩:“現在排當然來不及了。黨委副書記說你跳過一個舞劇,就用藝術團的班底臨時配合你——”
她急忙打斷:“不行不行,我都兩年沒跳過舞了。”
“你是不是真沒聽清楚啊,是丁書記點名要你去的啊。你看,給你們院的假條都幫你打好了。”
“可是——”趙真顏為難地不得了。《媽祖》帶給她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憶。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寧可再也想不起關于這個舞一切。可是,學校的行政領導是她得罪不起的,她只有滿心不愿意地接下了這個差事。
從此以后,院里還真給她放假了。她從舞劇中挑了幾分鐘的高潮部分,找人剪輯了音樂,開始帶著藝術團的一幫大一、大二的學生排節目。
這樣一來,她幾乎沒空再去康復醫院看屈志遠了,轉而每天打幾通電話,務必使他保持積極的心態,直至出國——這幾天,她已經在慢慢說服他,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希望。屈志遠一開始是排斥她的,不想聽她的說教。但趙真顏從不氣餒,也不放棄,話怎么難聽就怎么說。對已經有些麻木的人,不下狠話怎么行?
有時放下電話,已經是深夜。她站在陽臺上,看著陣雨給馬路上留下的淺淺黑色水澤,看著快速走動的人影來了又消失,聽到風烈烈的吹過來,就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幻覺,希望劇烈的風聲能帶走這幻覺。父親離開的時候,她不曾這樣難受過。因為父親是在深切治療之后離世的,她反而為他終于能夠解脫而釋然。滿意離開的時候,她也不曾這樣難受過,因為畢竟那孩子將走入一個健康正常的家庭。何以屈志遠的病能叫她這樣難受?她承認她愛過屈志遠,盡管那愛可能是長年累月積累下的習慣和依賴,盡管那愛可能無法與對顏昇的感情相提并論,但她畢竟是想過跟他過一生的。平平淡淡的生活,實實在在的生活。她曾經離那種生活那樣近,又親手撕毀了它,她不能叫疾病或者命運再毀掉他。
天不知何時慢慢渾濁著亮起來。上一個不眠之夜,是顏昇在黑暗里對她說:“我怎么舍得讓你當我女兒?”如果滿意沒走,她會真的和顏昇在一起嗎?她沒有想過,應為已經太習慣把“顏昇”和“奢望”聯系在一起。她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戒掉了“奢望”這種惡習。
她對著一個尚未明朗起來的世界,卻覺得看到了自己的內心。
這天排練結束的早,她抽空又去了一趟康復醫院。
草坪上,太陽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屈志遠的父母剛從北京的陸總醫院回來,見到兒子竟然同意到戶外曬太陽,都十分驚異。再發現推著他的女孩是趙真顏,立時便明白了。
“伯父伯母,他同意去了。”趙真顏用這樣一個令人寬慰的消息,與兩位長輩打招呼。
屈志遠坐在輪椅上,仰頭看她,有些生氣地說:“不是還沒說定嗎?”
趙真顏溫和但又堅決地說:“說定了。你費盡周折想要我出國去散心。那么就當我們這次出去是散心吧,就當你是在陪我去。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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