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找到老娘的時候，已經是曲終人散了。

　　老娘今晚也許太高興了，喝得微醉，臉頰嫣紅，眼神迷離，笑意盈盈，走路如弱柳扶風。

　　聞到她身上散發的那一陣陣酒氣，兮兮皺了皺眉頭，扶住她，說：“怎么喝那么多？”

　　老娘瞇著眼睛笑嘻嘻的說：“因為我高興。”

　　“有那么高興嗎？”

　　“有！”

　　“為什么？”

　　“因為你老爸。”

　　“我老爸？我老爸怎么啦？”

　　“你老爸，哈哈……”老娘突然大聲的笑了幾聲，然后就沉默不言，醉意迷離的眼睛掠過一絲黯然和憂傷，閃著水霧的晶瑩。

　　兮兮從來都沒有見過老娘這副表情，在她心目中，老娘一直扮演的角色都是堅強勇敢樂觀，對什么都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現在她說起自己老爸，竟然出現如此異狀，難道，老娘還一直愛著老爸？

　　說老實話，兮兮從出生以來，一直都沒見過老爸，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長得怎么樣。

　　有一次，她在老娘的梳妝盒底層翻出一張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星目劍眉，俊朗帥氣的年輕男子，她拿著照片問老娘：“這是我爸爸嗎？”

　　老娘一看，面色一沉，一把奪過她手里的照片，用手搓幾下，然后丟進垃圾桶里。

　　那天晚上，兮兮看見老娘整夜都在抽煙喝酒，面容憔悴，眼角帶著淺淺的淚痕，失去了往日的凌厲的風采。

　　兮兮偷偷從垃圾桶里翻出那張照片，輕輕撫平，仔細看，看自己是否和他眉目之間有任何相似之處。

　　她發現，自己和照片里那男子的唇狀非常的相似，都是似笑非笑的微微上翹，不同的是，他笑得有點邪魅，而自己可能是因為是女孩子，笑得有點甜蜜。

　　她肯定，這就是自己的親生爸爸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老娘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更想不明白他們當初為什么要分開，老娘連照片都不能面對，當初一定是愛得很深，恨得很深。

　　像老娘那么好那么美麗的女人，老爸之所以會離開她，兮兮認為，那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出生，因為自己臉上那難看的胎記，令老爸嫌棄她，從而拋棄老娘而去。

　　她沒辦法證實這一想法是不是真的，沒人告訴她，也不敢問老娘。

　　自己都已經成為孩子他媽了，但是二十多年來，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的確有點悲涼。

　　但是，最悲涼的不是她，而是老娘，這個外表看起來無比強悍的女人，嫵媚美麗，有著超群的武功，還有強大的勢力，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之間不知道能吸引多少人的眼前，牽動多少人的心扉，讓人怦然心動。

　　她也見過不少優秀的男子拜倒在老娘的石榴裙下，可是，老娘連眉梢都不動一下，清冷的目光斷然拒絕任何人射來的丘比特之箭，因此，她背地被人稱為“石觀音”。

　　她曾經千萬次對老娘說：“你怎么就不找個男人過活呢？簡直浪費你那自身良好資源。”

　　老娘在這個時候，總是微笑著點燃一根黑色的YSL（圣羅蘭）香煙，讓她那美麗的臉在煙霧縈繞中模糊，然后淡然一笑說：“老娘有你相伴就夠了。”

　　畢竟是血脈相通的娘倆，兮兮怎能捕捉不到她眼角無意溢出的一絲落寞和傷感？

　　由此，敏感的她更加認為是因為丑陋的自己而造成老娘的不幸的，因此，更加對臉上那胎記苦大仇深，深惡痛絕不已。

　　今晚，老娘竟然說起她們之間最避諱的詞“老爸”，神情反常。

　　對于老爸，她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但是，卻很好奇，于是，借機問：“我老爸怎么啦？難道他今天也來了？”

　　“嘎嘎，他死了。”老娘怪怪地笑，一顆晶亮的眼淚從那已經有了細微魚紋的眼角跌出，滴在她那白皙的手背上，然后滑落。

　　兮兮的心突然無比的難受。

　　當然，并不是因為她老爸死了，而是為老娘這滴眼淚。

　　如果老娘不是悲痛到極點，是不會這樣的，現在，她才清晰地知道，老娘是多么的深愛著老爸，那種愛的痛，她因為沒有切身體驗過，所以不懂。

　　“老娘，”兮兮拉住老娘的手，說：“無論怎樣，你還是有我，有叮叮咚咚。”

　　老娘抬起那帶有淡淡香草味的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兮兮的手，啞聲說：“兮兮，對不起。”

　　“傻啦，你怎么會對不起我？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出生，你們會很好吧？”兮兮心痛地說。

　　“呵呵，不關你的事情，你出生不出生，我們都注定是這樣的。老娘對不起你，害得你一直沒有父親的疼愛。”老娘慘然地笑著說。

　　是這樣的嗎？

　　他們之間的分開與我的出生，與我臉上那難看的胎記沒關嗎？

　　“李媽小時候不是說因為我太丑了，老爸才不要我們的嗎？”

　　“呵呵，怎么可能？你老爸不是這樣的人。”

　　“哦，真的？”兮兮好想追問下去到底是為了什么，但是，她已經不小了，知道有些事情應該問，有些事情是不應該問的，如果此時問起，老娘可能會更加傷感難過。

　　“真的，他本來就不知道你的存在。”老娘抬眸，淡淡的說。

　　啊？

　　兮兮再次驚訝！

　　人家都說，歷史的發展會是出奇的相似的，難道自己就好像叮叮咚咚一樣？

　　“兮兮，這么多年，我一直避諱說起你老爸，不讓你知道你老爸到底是誰，是我愧疚了你。”老娘愧疚地望著兮兮，傷感地說。

　　兮兮抿嘴笑了笑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娘，我有你就已經足夠了。”

　　老娘笑了笑，眼角有些凄然，不再說話，只是不斷地吐著煙霧，在淡淡的煙霧中，兮兮看見她的眼角不斷地流出令人心痛的淚水。

　　在老娘和老爸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愛情故事？

　　兮兮真的很想知道，但是卻不敢問，只得陪著老娘，看著她抽完一根香煙又一根……

　　夜色無邊。

　　萬家燈火，淹沒了星光點點。

　　風澗云一襲白色的長絲袍，披散著頭發，卸下的妝容有些蒼白，赤足坐在冰涼的窗臺上，背靠窗墻，一腿伸直，一腿屈膝，一手搭在膝上，一手雙指拈著根黑色的YCL香煙，吹著夜風。

　　CD里緩緩流暢出那首舒緩深情憂傷的英文歌《speak、softlylove》

　　煙霧朦朧中，仿佛看見當年那個總在放學后，把她攔在校道中間，翹起邪魅的唇角的男子，擁吻著她，用深情纏綿的目光望著她說：“云云，好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愿意和你分開。”

　　她那時候，白衣素裙，長發柔順飄逸，眼波溫柔，笑容羞澀淡然，如一朵在水中靜靜開放的水蓮花。

　　他愛她，她也很愛他，愛得彼此之間不愿意分開一時一刻，于是，才十八歲的她就和他住在一起，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從他的臂彎里醒來，聞上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他最愛對她唱這首英文歌，柔軟磁性的聲音帶著動人的深情，唱得她的心尖微微顫抖，幸福得忘記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除了愛情。

　　但是，幸福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往往來得太早，也會走得太快。

　　兩年的深情相戀，在她還沒來得及喜滋滋對他宣布她肚子里已經有了他們的愛情結晶的時候，他卻悄然挽著另外一個女人的手臂從她視野里離開，頭也不回，是那么的決然，那么的無情。

　　驕傲自尊的她沒有哭，也沒有哀聲挽留，只是木然地看著他們逐漸遠去、消失。但在那一刻，她的世界幾乎要崩潰了，只剩下黑白兩色。

　　她也不想向別人訴說她是如此的愛他，而他又是如此的決絕，她把所有的痛和恨都收藏在心里，那日漸漲大的肚子成為她精神的所有寄托。

　　她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是那個柔弱嬌嫩如公主一樣的女孩子，因為她要給自己孩子一個堅強的臂彎，要她不會因為沒了父愛而遺憾。

　　天生的交際能力和黑道的復雜背景，使她早早進入復雜的社會，在各色人前如魚般游走，成為全國最大賭城“太陽城”的幕后老板。

　　這么多年，她也遇到很多優秀的男人，很多人被她身上那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她并不是沒有心動過，但是卻無力再愛，或許，在內心深處，還是無法子忘記那個決絕的男人。

　　當然，她也恨極了他，恨得想要他死，甚至發出江湖追殺令。

　　現在，老同學告訴她，他真的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她就只想笑，嘎嘎大笑，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感。

　　于是，她不斷地喝酒，不斷的和別人調侃，不斷地在舞池中央旋轉起舞，不斷的和那些心懷鬼胎的男人媚笑著……

　　這么多年，恍似一夢。

　　而夢醒，卻發覺什么都沒留下，只留下滿懷的心痛和眼角的淚痕。

　　現在，他死了，她再也無法子恨他了，當不再恨的時候，曾經深積在心底的愛又開始泛上來，然后如缺堤的洪水，泛濫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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