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驚天
風,暖暖的帶著濕潤的氣息,像是從江南水鄉吹過來的,氤氳出些許如煙似霧的水氣來。荊緋落跪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不停的摩挲著倒臥在雙腿之間的女子,仿佛睡著了似的,閉目安詳。
“丫頭,唯一通往異世界的通道已經被我砍斷了,我也不知道這下面到底是什么,可你一定要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耳畔不斷回響駱蘭臨睡前的囑咐,荊緋落抬首往上望去。
云霧繚繞,甚至連天都看不清了。
她只知道她下墜的時間極長極長,長到她幾乎以為時間停滯不住。若不是駱蘭拼著最后一點氣力,她們怕早就碎成碎片了。這么高,又有誰會下來?
視線落到到不遠處,那個男人倒在那邊不知是死是活。他墜下來時本身就受了重傷,乍看到駱蘭魂魄散盡的模樣,急火攻心之下整個人意識幾乎狂亂,那些破碎的不成樣的碎石便是他的杰作。然后就這么堂而皇之的一昏了事。
說到底,她著實有些羨慕駱蘭,有這么一個男人甘愿為她生為她死。而她呢,又有誰將她放在心底?駱饹么?可她寧愿他不會。
她不想他受傷。
荊緋落撫上肚子,肚子已經愈來愈痛了,裙下濕濡一片。她的意識開始渙散,痛到了極點居然有種麻麻酥酥的錯覺。
她現在只愿昏睡不醒,可是她不可以!如果她再昏掉,若干年后恐怕等有人下來時,連三具骸骨都不復完整了。
可是,真的很痛!
“啊,死駱饹,混蛋駱饹,我不要生了啊!啊!啊!”聲嘶力竭的喊,最好能夠喊到那個沒良心的人的耳朵里去!她痛死了啦!
荊緋落倚倒在亂石之上,全身的力氣幾乎渙散而去,可陣陣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痛讓她真想痛的死掉。
痛到極點,甚至開始出現幻覺了!她居然看見一個與駱饹極其相似的人向著她急掠而來!她真的瘋掉了!
駱饹急掠到荊緋落身邊,見此情形趕緊扶住她的身子,剛剛松弛下來的心一下子又提的極高。他已經在這山谷里繞了有半個時辰之久,若不是聽的她的痛叫聲他一時也找不過來。可是,可是……他現在該怎么辦?
荊緋落勉強睜開眼,痛到極點,連哭帶叫。
“緋落,緋落,你不要嚇我,你……我該怎么辦?”任他才智十足,可這種生孩子的事情他確實沒有涉獵過。駱饹惶然無措,一張俊臉比她還白上了幾分,只得不斷的為荊緋落擦拭額上的冷汗。他額上也是豆大的汗珠直冒,渾然顧不得了。
是駱饹的聲音,真的是駱饹的聲音。
他真的來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胳膊,翻身狠狠一咬,切齒之痛!
“啊!”
“哇!哇!”
一場戰役甫歇,另一場戰役轟然打響。
荊緋落只覺的整個人頓時松弛了下來,全身的力氣一瀉千里,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駱饹一手摟住她虛軟的身子確保她確實無恙后,另一只手才忙不迭的將哇哇哭鬧個不休的兒子包裹起來。
他略帶驚奇的看著懷中的娃娃,大眼對上小眼,心里陡然生出一種柔情。骨肉相連,血脈的聯系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原以為自己天性涼薄一生必將孤單,偏偏老天對他可謂著實不薄。
他垂首,誠心誠意感激上蒼。
荊緋落疲乏的睜開眼,巧巧的將駱饹眼中的激動與柔情放入收入眼底,心里陡然一酸,眼淚撲簌簌的又落了下來。駱饹一驚,趕緊替她拭淚,“怎么了?還痛?”
“我……”一見他如此,心中累積的委屈剎那間全部涌了出來。她撇開臉不看他,嘴上說的卻是負氣不已,“你現在就算想送我走也不行了,駱蘭說那條通道已經毀掉了。我回不去的。我賴定你了。”
他心中一陣內疚,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輕聲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是他優柔寡斷,是他以為只要兩個人分開便是最好,是他將對她的愛看的太過渺小。
拋下不容有失的就任大典,趕至駱家祖墳,卻只見到呆若木雞的張弓。然后他就跳了下來,頭腦里一片空白,就這么跳了下來。
他真的愛慘了她罷!
駱饹輕聲嘆息,縱身溫柔的吻住她的唇。荊緋落一呆,眼淚落的更兇了。
柔情輾轉,中間夾雜著淚水的味道,咸澀的卻像極了幸福的味道,家的味道。
一吻即歇,兩人四目相視,荊緋落臉微微紅了起來,不甘心的咕噥出聲,“我還在生氣,我沒有打算原諒你的。”
先愛的人向來就是吃虧了些。
愛就愛了,吃虧也就吃虧了,她也無可奈何。
駱饹寵溺的擁住她,心中為著她酸酸疼疼起來。他負了這個女子著實良多。他輕道,“我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
將孩子放入她的懷中,他從她腰側暗袋里取出那枚紅色蝙蝠繡結。暗紅的色澤在云霧繚繞中愈發顯的濕潤,那是屬于魔魅的顏色。
荊緋落怔怔的看著他雙手合十,將那蝙蝠繡結合于掌心之中。他對她笑了笑,“捂住孩子的眼,光芒或許會太過刺眼,莫要傷著他的眼才是。”
“你想做什么?”
“駱家為閬國犧牲了數百載,已經夠了。我今天就要毀了這血結,看他到底如何害我駱家,害我閬國!”
駱饹狂肆而邪佞的宣告,風過,云生,黑漆的長發掩住他的眼,溫雅純摯的笑容驀然陰冷決然了起來。
他本就不是無私奉獻的人,當初參選政公子汲汲為閬國謀取福利本身就是為了駱家先祖的遺愿。算而今,足足已有八百載,駱家已經還的夠了!
他不干了!
“你不可以!”
駱饹轉身看向背后,不知何時西門應已經爬站了起來,渾身帶血抱著駱蘭而立。身子仍舊有些踉蹌,卻勉強站的筆直。
“我為什么不可以?西門應,你可以為了駱蘭違背你主子的命令,我為什么不可以放下閬國!你說的好生荒謬!”
西門應吐了一口血痰,陰惻惻的狠道,“因為我不準,因為駱蘭不準!蘭兒為了讓你自由千辛萬苦不惜背上罵名,你不領情就算了,現在卻硬是走駱家的老路。現在你已經沒有回頭路走了!”他面色愈發陰狠,“這些我姑且不論,你若毀了血結,蘭兒怎么辦!沒有了血結,她的魂魄怎會回轉!”
駱饹聞言呆住。他只知駱蘭與緋落跳了下去,這些原委還真是不甚了解。荊緋落扯了扯他的衣袖,神色也是不豫,“駱饹,我欠著駱蘭一條命,既然這血結是她唯一的希望,不管真的假的,留著比較好。”
留著么?他看向似了無生機的駱蘭,心中情緒百般復雜。昔日駱蘭百般呵護之景一一在眼前浮現。父母早逝,他差不多是她一手養育成長。對他而言她不僅是姐姐,甚至擔當了父母的角色。
“駱饹,若有一日你還必須毀了血結,否則你會后悔一輩子。”驀然間,那日駱蘭臨走時話語浮響耳畔。
心中一定,縱然心中有愧,他還是摟住荊緋落,昂然而立,“就算是駱蘭現在在此,她決不會反對我的決定。”駱饹眼中狂傲,絲毫不見昔日溫雅青年模樣。“駱家人的人生不要再被這種東西束縛!不管殺神咒到底是何人施放,只要毀了盟約,任何人都傷害不了的孩子!”
他本就不是無私之人,便是為了緋落為了他們的孩子,他也要將它毀棄。駱家直系向來不得善終,他不可以冒一丁點的險。
至于駱蘭,今生他欠他的下輩子一并償還,就讓他自私一回。
他一個發狠,衣袖一蕩。
飄渺霧氣繚繞若仙,只見著那血色蝙蝠繡結高高被拋至半空之中,一道尖銳的白光泓彩奕奕,直追著那血色繡結而去!剎那間,白光要就將那血色繡結劈成兩半!
碰!
類似于刀劍相碰的尖銳聲響,四野間頓時亮如白晝,刺眼的紅光在天際閃耀!
轟隆!
半空中的紅光突然爆炸了!巨大的氣流噴涌而出,地動山搖!大量的巨石不斷的滑動,偌大的碎石四散而飛!
許久,大地總算靜止了下來,山體也趨于平穩。四下里,云霧早已消失殆盡唯留一片狼藉。不可琢磨的神奇力量,在幾秒之間就改變了這片方圓數百里山谷,令人何等驚駭!
駱饹推開頭上堆疊的碎石塊,顧不上旁的忙低頭查看懷中一大一小的安全。“有沒有傷著?”這股力量著實可怕!
荊緋落搖了搖頭,好不容易將昏眩感給搖了散去,抬頭才準備說話,雙目驀然圓睜,“駱饹,你的頭發!”
駱饹捋起發尾,也是一怔。他的一頭黑漆的發絲如今赫然變成了紅色,色澤鮮紅如血。忽然想及某些事情,心中忍不住的歡喜,唇角不由自主揚起。
八百年前駱家便是發紅如火,自從與仙人訂下盟約之后,一身的火紅蛻做黑漆之色。如今還做本來面目,這盟約便是破了罷。
破了,真的破了。
他面上掩不住的歡喜,將荊緋落摟入懷里,迭聲喜道,“緋落,緋落!”
荊緋落被他死摟住懷,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歡喜些什么,可見著駱饹如此興奮,她也跟著高興了起來。他好久沒有這般笑過了,開心的像個孩子一般。她環住他的腰,這才發現他最近不知怎的他居然消瘦到如此程度,心不由自主的酸了起來。
偶爾一抬頭,卻見著西門應頹然跪地,凝視著沉睡中的駱蘭。悲戚到了極點,全身開始凝聚著強烈的肅殺氣息,那氣息凜冽到刺骨,她驀然一寒。
西門應緩緩抬起頭來,朗月星目里暗沉的一點光線都不現了。
血結破了,駱蘭再也回不來了。他本以為,本以為……只要解開封印與那仙人做出交換,駱蘭便可以活過來。現在,現在……被這兩個人全部破壞掉了!
就算要死,他也要他們與駱蘭一起陪葬!
眼中殺氣猙獰出懾人的氣魄,他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全身氣力全部聚集到雙掌之間。荊緋落心里頓覺的不妙,一面叫著“駱饹”一面下意識的將抱著孩子的駱饹一推!
發!
駱饹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推離了開來,看到眼前情形,剎那間心膽俱裂。他飛快的奔過去,可西門應數十載的真氣又豈是尋人可以企及的。
“不要!”
那真氣竄入緋落身體內,她整個人橫飛了起來,輕巧如紙片一般!駱饹心神俱傷,身子強自一旋直向她的即將落地的身子重重撲了過去!
外力之下,駱饹抱著荊緋落的身子重重的翻了好幾個滾才好不容易止住去勢。駱饹心慌意亂,顧不得自己已是傷痕累累的身子忙低頭撫上荊緋落的面頰,卻被她的冰涼嚇的顫抖不已。
“緋落,你沒事的,你快醒醒!我們一家三口才要重新開始,我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緋落!”駱饹心中怕極,只是不停的呼喚,左手不斷將真氣傳入她的體內。旁邊的嬰兒開始啼哭不已,聽的他愈發顫抖不已,“我欠你一輩子,你不想要了嗎?緋落,不要有事,你不可以有事!”
她雙眼閉的死緊,面色一點血色也無,唇邊甚至有幾縷觸目驚心的血痕滑落了下來。
不會的,她不會有事的,盟約都已經破了,她不會有事的。駱饹心神大亂,只得喃喃自語不斷將全身的真氣傳了過去!
駱饹唇邊不斷嘔出血來,幾個月前殺神咒咒傷之下他本就未曾調息如常,再算的今日這幾番變故,他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再這么下去他定會氣竭而死。可他不敢松手,一松手緋落真的一點希望也無了。
“你這樣會死的。”涼涼薄薄的輕柔聲音驀然響起,駱饹心神一震,一口鮮血又嘔了出來。唇邊一抹冰冷,那說話人竟然將他唇角的鮮血抹了去。
駱饹沒有抬頭,繼續將真氣傳輸個荊緋落,就算拼得最后一點力氣他也不會放手!
那男子三十左右相貌清俊,一身文士風流,氣質幽朗,火紅的長發及地,卻是絲毫沒有人類的氣息。風過,掀起他面頰垂落的發絲,露出一道猙獰的傷疤來。疤未退,隱隱泛著金光,是符咒的顏色。
不遠處的西門應看的心中狂喜,急抱著駱蘭趕過來,怎奈真氣耗盡,腳下虛軟乏力甚至連一步都走不了了。男子看了西門應一眼,雙手輕輕一抬。西門應只感覺整個人恍若云托住一般,騰空而起,緊接著便輕輕落到男子面前。
男子躬身查視駱蘭傷勢,眉頭微皺喃喃自語,“移魄之法?我以為這咒術已經被大哥他們毀掉了才是。”他轉而看向氣息殘存的荊緋落,視線落在旁邊依舊哭鬧不休的小娃娃身上,口中卻是嘆息一聲。
西門應面上的冀望在那一嘆之中頓消,卻仍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哪怕是我的性命我日后子孫的性命我都給你!求你救她!”
男子望了西門應一眼,眼中動容。許久未出人世,原來這世上已有如他一般癡情之人。可是……他為難皺眉,“這女子體內的魂魄唯留三魄,七魂早已散入那母子二人體內。若是那母親不死,或許七年之后還有希望齊聚,現在怕是遲了。”
西門應不置信的赫然瞠目,雙手緊握,雙目驀然通紅如火。
是他毀了蘭兒最后一點生機,是他害死了蘭兒,是他害死了蘭兒……
心神激蕩之下,西門應振臂一呼,口中尖嘯毫不掩飾滿心的悔恨與傷痛之意。嘯聲悲涼如許,在石壁上不斷回蕩,任鐵石心腸之人聞之也不由落淚。憔悴之下,西門應軟軟倒地,不復清醒。
男子喟嘆一聲,眼中悲憐,伸手西門應面頰上滾落的淚撫了去。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你是駱家人?”
男子回首,這才發現駱饹不知何時已經松了手,將那女子摟入懷里。那女子身上死光已現,怕一時三刻便要魂飛魄散。他點了點頭。
駱饹面如死灰,無限眷念的輕撫荊緋落日趨冰冷的面頰,輕道,“既然如此,我以駱家第九代宗主身份托你一件事。”
男子眼露震驚之色。雖然知道眼前之人是駱家人,可萬萬沒料到他會是駱家宗主。仔細看來,這人眉眼間確實與大哥大嫂有幾分相似之處。
“你說。”男子蹙眉,這人眼中存有死志,看來是下了決心隨這女子而去了。駱家人天性涼薄,居然會出了這種癡狂的子孫。世事果真難料,若是大哥九泉之下知道如此,恐怕會生生的氣活了過來。
駱饹將哭鬧個不休的兒子抱了起來,面頰親昵的貼出兒子柔嫩的小臉,心中不忍也是不舍。小孩兒何其無辜,剛剛出生便面臨著父母雙亡的情狀,但想來公孫兄弟二人會將他好好撫養長大,即使心中萬分抱歉,可是他總不可能讓緋落一人獨走。
這世界若沒了緋落,他有又如何茍活?
“這算是駱家唯一的血脈,請你將他交給駱家的公孫大郎。”就算萬分不忍,駱饹還是將兒子放入男子手中。
小孩子像是感應到什么,愈發不安的哭鬧個不停歇。男子怔怔的接了過來。唯一的血脈……駱家子孫血脈稀少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么?他心中動容,卻是平靜的問道,“你不希望我救活她?”
駱饹眼里閃過一絲悲涼之色,將緋落摟的更緊了一些。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先祖與你到底做了何種交易,可你們的盟約已經禍延了駱家子孫八百載,八百年已經夠久了。我不希望后人重復我們的命運。”他溫柔的撫上她慘白的唇瓣,“就讓一切到此結束罷,她從異世界里來,在這里無親無故只有我一個人,我陪著她一起走就夠了。”
聞言男子神色大變,平靜無波的面上頓時波瀾洶涌起來。他上前急急探查那女子面容,心里一空,不知是哭還是笑。不是她,不是她……已經過了八百年,按照人類的壽命她該早就不知輪回轉世多少載了。
想及此,過了這么多年心還是不由自主的抽痛了起來。他看向駱饹,依稀間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當初是大哥拼了命阻撓他,如今又是什么在阻隔他們?來自異世界又怎么了,他為了她想放棄公子之位又怎么了,他們相愛又怎么了!為什么有情人注定不能相愛不能相親,有緣偏偏無份,為什么他們硬要將她送回去!
沉寂了數百年的情感剎那間破土而出,烈焰熊熊。他不允許,不允許這世間還有這等事!他往后退了兩步,喃喃自語,“秋娷,是你帶他們過來的么?你也不愿他們分開是不是?”
他上前托住荊緋落的身子,駱饹一驚,“你做什么!”
“我來救她。”
“你可以救她!”心中一陣狂喜,光芒很快的褪了下去,“我不會與你訂立盟約的,駱家子孫已經為閬國鞠躬盡瘁了八百載,夠了,足夠了。他們的人生該自己來選擇。”
男子笑了,將耳旁火紅發絲撩至耳后,露出那道傷疤來。譏誚道,“盟約么?你們先祖是這么說的么?”大哥果真是了得,一人為著閬國奉獻終身也就罷了,居然還編出這么一段謊言來。大哥未免也太過份了些。
男子垂首逗弄懷中停止哭鬧的小娃兒,面上露出淡淡的遺憾之色。“我并沒有與你的先祖訂下什么盟約。”
“什么?”駱饹一怔。
“我是駱凡,你該知道我才是。”駱凡輕聲笑看駱饹不置信的神色,“是的,我就是閬國首任政公子。”
“……你不是死了么?與血結中訂立了盟約之后便氣血衰竭而死。”
“是這么說的啊……”駱凡輕道,“大哥向來思慮周全,這樣說本來就是萬全之策。可是誰又知道被封入血結里的其實是我,一個為了一個女子而放棄公子之位放棄駱家的不孝子孫呢。其實仔細想來,大哥也是迫不得已,當初閬國內亂剛歇外又有東支西域兩國虎視眈眈,若我一走了之閬國勢必再入水火之中。可秋娷不適應閬國氣候,若不回到她的世界她肯定會死的。”他是自私了些。
駱饹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所以先祖強迫將你封印在血結里面。”
駱凡搖頭,“算不上強迫,為了開辟崖底這條通往異世界的通道,我的力量其實已經耗費到了極限。就算大哥肯放我走,我怕無命陪秋娷回到她的故鄉。”
以駱家血發結咒,血結是封印他最好的容器。既可保住他的魂魄,又可震懾外族安定民心,還可作為壓迫駱家世代傳承公子之責的力氣,的確是妙法。
等等,“那駱家血脈兇狠傳承困難又是為何?還有殺神咒不是你留下來的么!”
“駱家血脈兇狠暴佞,本就如此。”駱凡淡淡一訕,面有愧色,“子息困難便是駱家奇異的風俗了……駱家有兩方血脈,一方為正室之子,另一方為妾室血脈。正室之子不受血脈暴佞影響,妾室一脈便子孫稀少。可當年我父母早亡,而我也未曾留下子嗣,大哥乃二娘所生,你們血脈自然稀少了。至于殺神咒,著實是當初我年少氣盛,氣不過大哥阻擾我與秋娷姻緣故意造就而出的,只是不知為何被旁人學了去。”
原來是這般。
駱饹苦笑不已。駱家后人竟然為了這些荒謬的緣由辛苦了這么多年。他撫上懷中女子沉睡的眉眼,說不出是何滋味。
到底是造化弄人還是運由人定?
駱凡忐忑的看了一眼這僅剩的駱家后人,他自然知道被欺騙的滋味。一時之間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是好了。猶豫半晌,只得吶吶言道,“你再猶豫我怕是來不及了救她了。”
駱饹抬首盯了他一眼,回首再看向昏睡一旁的西門應與已是死相的駱蘭,又是苦笑。“還有什么話,你全部說出來罷。”
駱凡被他看的愣住,暗佩此子的敏銳,吞吞吐吐道,“只是就算我救得她的性命,可她與閬國的氣息并不相融,少則一年,多則三載,她還是會死。只有將她送回她的世界,方可保得性命。而異世界的通道已經被毀,但這里與你體內的神力相契合,只要你將神力灌注在某一點心力所及之處便可重新開啟。”
駱饹怔住。
駱凡眼露不忍,輕輕使力將荊緋落給托了過來,一指點入她的眉心。駱饹看著他的動作,忽然問道,“這對你有……什么妨礙嗎?”
駱凡聞言,溫雅而笑,如沐春風。駱家的子孫雖是無情,心中總還存著善念。
“沒有什么,我多活了八百載早已經夠了。她清醒了之后,在一炷香時間內你記得要將她送入她的世界之中。”他頓了頓,指向倒地的駱蘭,“你們好生保管她的身體,七年之后她的魂魄就有機會重新返身。”
駱饹聽的一喜,方才毀了血結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果真可以,就算他身死也在所不惜。他誠心誠意的垂首,“謝謝。”
“若不是我們,想來你們這些后輩子孫活的更快活些,該我說對不起的才是。”駱凡忽然頓足,單膝著地,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這正是駱家最尊崇的大禮。“如今還有一事相求。”他的身影已經愈見單薄,已是若隱若現。
駱饹了然,“你想讓我繼續擔任政公子一職。”
“此子身具東支國血脈,形跡可疑,看來東支國野心并無消減。東支國主心懷天下卻無百姓,轄下百姓莫不怨聲載道。我不求旁的,只求你保的閬國安穩。****一生,受苦的便是百姓。”駱凡面露祈求之色,神態慈悲恍若神佛,“百年前我臨陣脫逃,若不是大哥力挽狂瀾閬國危矣,現下駱家后人僅剩你一人,還請你從大局著想。”
駱饹垂首撫摸懷中女子似睡的嬌美容顏,除卻面色慘白外,神色卻是極為平靜。溫柔的吻上痛冰冷的唇瓣,心中痛到極點卻是幾乎一點感覺也無。浸在刺骨的悲涼之中,全身發著冷。
還是要分開。
縱使他天性涼薄無情,明知東支國正策劃一場陰謀****他又如何隨她回去。他早已有了這份覺悟。
“我答應你。”
駱凡身影已經幻滅到幾乎無形,卻仍可以見著他面上滿是感激之色。微微一笑,全身盡散而去。此時,那枚血色的蝙蝠繡結輕巧的落入駱饹手中。
八百年的束縛在今日徹底消除,可消除了又有何用,人活在世上,本就背負著許多不得不擔起的責任,就算可以逃離,心也不會饒恕自己。
只聽得懷中嚶嚀一聲,他心中悲喜交加,神色復雜的撫上她的臉,溫柔道,“醒了?”
她剛剛好似做了一場噩夢,夢里她幾乎就要死了。等等,好像并不是夢。她驀然起身,眼中狂喜,抱著他急叫,“我以為我死定了,駱饹,我沒有死,沒有死!”
他寵溺的吻上她的發,聲音略微古怪。她抬首看他,卻發現他的眼眶微紅,“怎么了?”
“無事。”將孩子放入她的懷中。他走到西門應面前,雖是昏迷他一只手仍下意識的環住駱蘭的身子。心中一動,他忽然有了一個極順應時勢的主意來。
與其在現在與東支國開戰,還不如等到七年之后將其一舉殲滅。
那就讓事情在那時終結罷!
心中計議已定,他牽住荊緋落的手來到一處巖石邊,體內靈力洶涌而出。
“怎么了?”她有些詫異,忽然間雙目驀然圓睜。他們面前巖壁上赫然出現一道金色的漣漪,漣漪初時還時有時無,可到了后來便逐漸增長可供一人穿過的大小。
天!
她捂唇驚呼。透過漣漪,她隱隱約約見著了一輛汽車,旁邊矗立高樓大廈。這……這是她的世界!
“駱饹你!”
駱饹勉強對她笑了笑,“回去吧。穿過這里,你便可以回家了。”
她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不置信的瞪他,身子搖搖欲墜,“我不要回去,你說過不會讓我回去的,你說過會補償我的,你不可以趕我走!”
他怎么可以這樣!總在她最幸福的時候給她最殘忍的一刀。
“緋落,你聽我說……”
金色的漣漪開始泛著銀光,銀光閃爍,時間幾乎是沒有了。
待得駱饹說完,荊緋落聽的泄氣,雖然想反駁,但也知曉這種情況下除了離開一途之外已經沒有旁的辦法了。就算是為了駱蘭,她也得好好護著她自己的小命才是。心里還是不甘,“真的沒有旁的方法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沒有。”
“可是……可是人家會想你,七年,好長的時間。”心中不舍,她整個臉都垮了下來,總覺得不甚甘心。駱饹失笑,輕輕的將她摟入懷里,眷念無比的吻上她皺起的眉間,“給我七年的時間,七年之后我們便可以不再分離。我答應你,每一年我都會去看你們。”
相思如狂,縱使她忍住七年,他又如何舍得?
他愛她呵!
她眼睛一亮,忙拭去臉上滾落的淚,“當真?”
“當真。”銀光愈盛,他愈發不舍,心中痛極卻還是對她溫雅純摯而笑,拭去她臉上淚痕,“走吧,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荊緋落抱著孩子一腳跨入漣漪之中,身子慢慢消隱幾乎不現。駱饹直視著她們消失的身影,眼中有淚光隱現。
此日一別,不知何時才得見?
心頭空空落落,正欲轉身,身前驀然重力來襲,駱饹定睛一看,又驚又喜,他忙扶住她的身子,“怎么又回來了?”
荊緋落撲到他的身上,淚流滿面,“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駱饹,不要讓我等的太久!”說罷,轉身投入那已經幾乎消失掉的漣漪之中,卻是轉頭對他而笑。
那笑容如冬日花芽遇春剎那開放,芳香肆意鋪面而來。
駱饹也是一笑。四目相視,情意輾轉流連。
春草菲菲,花開四野。春天就要到了。
七年,只要七年,一切便不再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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