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染血碎瓣
次日的清晨下起了雨。
檀漓囑咐宮女不要叫醒韶廉,取了他別在腰間的令牌。
寧文已經和委花等在了側門口,她披著一件淡藍色的外衣,隨身的丫鬟幫她撐著傘。委花也一反常態(tài),穿著一件素色的長袍,暗暗地一些花,不似從前的張揚。
一輛馬車已經在外面等待好。雨從宮門上的墻紛然而下,暗灰色的天空,春日的泥味混雜著青草的香味,一切如此春意盎然。
臨安的春天,應當是繁花似錦讓人迷醉。只是寧文再也無法親眼看見。她現(xiàn)在,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不言語,不吵鬧。仿佛要把整個皇城,生自己,養(yǎng)自己的地方,看盡眼底,埋入心底。把春花爛漫,煙雨迷蒙臨安,揉碎了,平鋪在記憶之上。
雨一直在下。直到委花說,我們該走了。
上了馬車,寧文執(zhí)意要同檀漓在一起。委花只得順從。聽見外面噼里啪啦地雨打聲,馬車內安靜,馬車外喧囂,就對比強烈起來。
寧文淡藍色的外衣上,繡著牡丹花,在馬車中顫動著。
許久,寧文終于打破了沉默,對檀漓笑道:“檀漓哥哥,你別不說話,看著怪難受的。我是出嫁耶,出嫁,不應是高興地事情么?”
檀漓沉默半晌,點點頭。
“我會在那里祝福你們倆的。”她說,“還好你不是女兒身,否則出嫁的就是你啦。哎,別拉著個臉,說了要開心的嘛。”
她起身,拉起窗簾道。“你瞧,這萬里好河山,都是我哥哥的。”
“你說哥哥會怪我的決定么。”
“不會,天底下,他最疼愛的就是你。”
放眼望去,青綠色的一片湖,湖邊開滿了白色的花。雨落在水面上是一個個漣漪,開了,又落下。
馬車停下,他們都微微一愣。行出的不過一個時辰,那時候雨聲還大了。檀漓說,是馬車遇到什么事故了吧。
剛說完,一個頭探進來,對公主說:“請公主下車。”
寧文看了檀漓一眼,就被人攙扶下車。檀漓也跟著探出了頭來。
卻看見不遠處,浩浩蕩蕩的隊伍蜿蜒至天邊。何其壯觀。騎著馬的蒙古勇士沒有人撐傘,肌肉被水淋過,看得更加壯實。
但重點是,那些人中,是有一個人撐著傘的。
火紅的油紙傘,宛如血一般的刺目。而他一襲黑衣,更是在一群勇士中,變得鬼魅異常。
他如此愛濃墨重彩的顏色,因為他覺得,那些顏色用在自己身上是不過分的。何時開始的?印象中,他的性格也不是總是陰森可怖,他也會對母親和孩子溫柔,會做一桌飯。盡管他用皮鞭抽潔白的身軀,讓上面千瘡百孔,但依舊可以記得,少時兩人手拉著手,霧氣濃重。走在青石板路上,少年滑了一跤,還哭了鼻子。
他就這樣抱著他,安慰地摸著他的頭。仿佛這不是那個魔鬼一般的父親。
他只是一位慈父,在霧中安慰一個摔疼的少年。
他那時候還不愛這么艷麗的顏色,他也幾乎不穿黑色。這個父親,幾時讓自己,都不再認得出。
檀之璟對寧文的微笑,在檀漓出現(xiàn)后戛然而止。他挑了挑嘴角,輕蔑地說道:“怎么,公主出嫁,還要有個人來送你?”
檀漓沒有回答。
寧文勾勾手,對檀之璟說:“你就是要接我去蒙古的使者?”
“正是在下。”
“你不像蒙古人,你是漢人。”
“那又如何。”
寧文咬牙道:“小人。”
檀之璟還是一個優(yōu)雅的笑容:“過獎。”
寧文轉頭對檀漓說:“那我走了。你可別想我。”
檀漓沒答話,只是靜靜看著她。她搖搖頭說:“檀漓哥哥,這或許對你很殘酷,但是,你說過,天底下最疼愛我的,就是哥哥和你。所以你們會尊重我的決定。”
她不再說下去,伸手撫了一下檀漓發(fā)梢滴落的雨滴。
然后她轉頭,走向蒙古的大隊。身后有人跟上,卻被她一個手勢攔住了。
她舉起手,指著檀之璟:“我要你過來接我。”
檀之璟愣了愣。然后說:“樂意之極。”就大步跨了過來。
寧文漸漸往前走去,離檀之璟越來越近。直到兩人走到一起。寧文伸出一只手,檀之璟拉住。
寧文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一把勾住了檀之璟,然后兩人身體迅速貼近。檀之璟反應很迅速,急忙拉開寧文。而不遠處的落羽,她血紅色的綢袖已經向她飛來。寧文卻依舊死死地抓住檀之璟,沒有放開的意思。這下大家才反應過來。都欲上來阻止。
寧文的手被紅袖纏住,動彈不得,卻還是抓著檀之璟。眼見周圍開始混亂。她明白,時間不多。
遠遠的,檀漓被蜂擁而上的人群擋住,他知道,寧文現(xiàn)在有危險,但身后的侍衛(wèi)已經把他圍住。動彈不得。
雨從天上紛然而下,越下越大,視線被模糊地擋住了。
寧文和檀之璟糾纏在一起,千鈞一發(fā),寧文突然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大吼了一聲。然后她把紅綢往前一拖,一只手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這樣向檀之璟飛了過去。
一瞬間插如了他的腰部。他的傘掉到了地上,很快,身上就浸滿了雨水。血融合著雨,一起流到他的腳下,他跌坐到地上。
周圍的人都愣住了。委花更是驚訝地大叫:“快來人抓住她!!”
他抬起手,示意不要有人過來。跑了一半的落羽也愣在原地。
滿地的血,還有他滿身的泥漿,他失魂落魄地坐著,雨水順著黑色的頭發(fā)落下。
他顯然自己也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是如何受傷,如何跌坐在地,看著一地的血水,仿佛才知道疼痛一般,皺起了眉頭。
寧文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她擦擦自己嘴角的雨水,說道:“你還想讓我去蒙古,你想得美,我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鬼!”
轉頭吐了他一口,轉身就走。檀漓已經快步沖了上來。寧文一把拉住她,說:“我們快走。”
“寧文你……”
“你說了,你不會怪我的。”
檀漓皺起眉頭,寧文想拉他轉身就走,他卻回避掉他的手,直直向檀之璟跑去。
周圍沒有人敢動,更加奇怪地看著檀漓,他的眼里有淚,是淚吧,還是雨水。他悲傷地神情,讓人們都吃了一驚。
檀之璟卻在此時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想去拉他的樣子,他的眼神里也沒有了那股鬼魅的神色,是被大雨淋得濕淋淋的悲哀。
他身下的血,蜿蜒出詭異的圖騰。
他說:“我居然被個小姑娘算計,是你指使的么?”
檀漓搖頭。檀之璟笑了:“其實是你,我也不會怪你。”他的身子又前傾了一些,吃力地動著嘴,“檀漓,你過來,讓我看看好么。”
檀漓的眼淚洶涌而出,他“咚”地跪倒在地,水花四濺,濺了他一身的血水。檀之璟的手摸到他的臉上,又順下來:“我對你,做了好多,好多不該做的事情。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想你有事。
我不去蒙古,他們就,不會放過你的母親。
我只想你好,檀漓。
我愛著你們。”
他蒼白的嘴,裂了開來。他的神色平靜,仿佛在敘述一件極平常的事情,雨小了,變成細細地雨絲。
檀漓說:“別再說話了,快叫他們送你回去,找個大夫……”
“檀漓。”他拉起檀漓的手,“我不是個好父親,讓你痛苦,只是因為太愛你了。”
觸到手的那一瞬間,時光倒轉,又搖搖晃晃回到了童年。一個大霧的天氣,濕潤的青石板,兩個人,一同走著。
遠在天邊,記憶深處的童年。
他還是那個溫柔的父親。
終于支持不住,往后倒去。檀漓伸手想扶,卻有人搶先一步,是落羽。她紅色的綢衫同地上的紅色揉在一起,壯麗艷美,紅似火蓮。她悲傷地表情顯而易見,抱著檀之璟,死死地。
檀之璟摸著她的臉,低聲道:“羽兒,對不起,這生無法再報答你。”
落羽閉著眼睛搖頭,眼淚從臉龐滑落。融到雨水里。
直到檀之璟閉上眼。
閉眼前,他還看著檀漓。
檀漓卻看不見他,他的眼前全是模糊的一片。
他記不清了。
什么都記不清了。
耳邊的轟鳴,猶如天邊來了千軍萬馬。是敵是友,無關緊要。這一刻心事痛的,那些雨淋濕了自己,亦淋濕了記憶。
然后有一只手,緩緩環(huán)住他,他被擁入了一個懷抱。懷抱很溫暖,溫暖足以讓他能失聲痛哭。他哭得撕心裂肺,恍如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出來。
他叫道:“韶廉……”
然后有人在他的耳邊柔聲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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