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卻說黛玉兩雙眼睛原本便哭成了核桃,如今卻是腫的駭人。紅里透著淤青,黑紫色的絮狀物點點滲透。素手摸摸鼓著的眼睛,哽咽道:“外祖母……”
老太太仔細看去,腫脹里清晰可見細細的針眼兒,黑黢黢的想是給什么東西扎了。老人家究竟是見多識廣的,不覺唬的直摟著黛玉落淚,怒道:“下作的東西!今兒清早玉兒出去之后都誰去過碧紗窗里!”
紫鵑春纖兒兩個急匆匆趕來,卻看著黛玉哭的甚是壓抑,漸漸只趴在老太太懷里低低啜泣,雪雁竟是呆呆的立在一邊不知所措。倏爾,紫鵑春纖兒竟是心有靈犀般忽然轉身再度出去,齊齊的奔了外面而去。門上的婆子們也攔不住,她兩個直沖去見了太子與北靜郡王。
“太子,王爺!姑娘她……姑娘她……”紫鵑上氣不接下氣,竟是口不能言。
卻是春纖兒仍舊沉穩,上前悄聲道:“林姑娘不知何故,眼睛周邊竟是有中毒的癥狀。還請太子速速帶姑娘回宮,或者將孫御醫請來吧!”
言語雖輕,分量卻是極重的。這一句,竟是讓素來冷面剛硬的水溶不覺變色,面容蒼白的沒了血色。不覺晃悠悠的扶上太子。那秦國寶心中擔憂,急道:“好好兒的在家里,怎么會中毒的!”
說著,卻便要邁步進去。姑娘家的名聲重要,還是性命重要!秦國寶顧不得人阻攔,已經是怒氣沖沖的闖了進去。原來水溶將薛蟠放走之后,門上的人并不曾認出他兩個的身份。此時見狀,便齊齊的攔住。
秦國寶冷哼一聲,竟是定了心神,手無寸鐵的便與那些個家丁搏斗,何曾還是那個給薛蟠擒住絲毫動彈不得的懦弱公子哥兒。三兩下便將門上的人全打趴下了,水溶大是驚異。再不知這看似天真散漫無所事事的太子,竟是深藏不露的。卻也顧不得多想,焦急的喊道:“太子,住手!請太子速速帶林姑娘回宮,小王這便去尋孫百味,咱們一刻后宮里見!”
秦國寶聞言大慚,忽而恢復了乖巧討喜的神色,淡然道:“春纖兒姐姐,請引路!”
那些門人小廝聽著人家太子北靜郡王都叫了出來,哪里還敢阻攔!水溶策馬疾馳,這邊秦國寶邁開大步冷著一張臉便進去。里面,雪雁竟是與黛玉在抱頭哭泣。此情此景,秦國寶不由的怔住。
心中暗恨:這是賈家,是那賈元春的娘家,她那樣比母親還溫和慈愛善良的人,竟然有著這么狗仗人勢胡亂作為的娘家人!一絲陰霾從眼中劃過,抬頭卻見黛玉由雪雁扶著向一個清秀好看的少年走去,不覺頓住,側耳傾聽。
女子走的不甚穩重,好似風中柳枝蹁躚,柔柔的惹人喜愛也招人心疼。慘白的臉上淚珠兒滾落,眼中全是濃的化不開的哀怨。卻見她由著丫鬟扶著站在少年面前,輕啟朱唇,笑的凄然,“寶玉,那蜘蛛是何人放的?”
少年俊臉通紅,呼吸一窒,低頭不語。
“好,好個寶二爺!”女子輕輕仰臉望天,清淚沿著腫脹的眼角流下。長舒口氣,滿是凄涼意。“寶玉,我再問你,那絳珠果真是你拿給薛姑娘的么?”
這般陌生的稱呼,卻將寶玉說的面上滿是怔忪。仍是低頭,顫聲道:“妹妹,我……是我拿給寶姐姐的!”
瞬間,眾人都是屏息不語。女子嬌俏的容顏忽然紅潤起來,不住的咳嗽道:“很好……”
恍若隔世般,女子忍住了咳嗽,小手緊緊攥的丫鬟的手滿是淤青。繼而抬起蓄滿淚水的眸子,只恨那眸子渾濁的盛滿失望傷心,蓄滿幾多苦楚。“寶玉,很好!”
滿是悲戚的轉身,遙遙相老太太施禮輕笑道:“外祖母,玉兒的眼真的很疼,玉兒的心真的很痛……”
說著,雪雁已是支持不住,任黛玉慢慢滑落。慌的老太太顫顫巍巍的奔過來,寶玉只一味的發呆,卻是角門外的秦國寶伸手敏捷,已然將黛玉抱在懷中。
冷冷的掃過眾人,但見老太太與太太們皆是神色一凜,慌忙跪下,山呼,“參見太子,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秦國寶是當今天子膝下唯一的皇子,地位尊崇不說,更是多少王公貴族和大臣們心眼里的寶貝。那些命婦每每進宮,都是要專程給太子殿下問安的,如今忽見秦國寶在自家出現,如何能不受寵若驚!當真的是驚啊!
若說賈府本該和太子關系極好的,明面上元春看著他長大,待他極好。暗中,賈家又是竭力幫助忠順王爺保著太子,這般千絲萬縷,如何能差了?卻怎生能瞧不見秦國寶眼中的憤恨,兀自攔腰抱了黛玉鄙夷的看著地下跪著的一群人。
驀然轉身,瞧向不知所措的寶玉。紫紅的嘴唇輕揚,胖臉竟也笑如花,輕聲道:“虧得北靜郡王還賞識你,什么破玉,分明是快頑固不化的石頭!”
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已然如此,還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的助紂為孽。深墻大院的,他莫不是真的不知道,那毒蜘蛛定是有人成心要害妹妹?她竟然看著妹妹受著身心折磨,還只能發呆?
不待寶玉有所反應,秦國寶已然抱著黛玉向外走,春纖兒忙忙的從懷中掏出一枚長娟,近前將黛玉的眼睛蒙上,在腦后輕輕打了個結。角門出,秦國寶仍是頓住,卻是頭也不回道:“日落之前,將放毒蜘蛛的人送到霄淑殿,否則莫要怪本太子無情!”
這般雷厲風行,竟不是從前頑皮的凈想逃出宮去的太子!老太太心中不覺顫抖,鴛鴦瞧著那神色不對,忙上前扶起。王夫人等卻是不敢起身。老太太凜然的轉身,瞧著身后低頭俯首的眾人,不覺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鐵青道:“老二媳婦,隨我屋里去,其他人暫且都跪在這里!”
這滿院子的,總不會所有的人都參與了此事,更何況也未必便在其中。奈何老太太心中悲憤,也只有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了!既是誰也不肯認下,只有都陪著跪著解恨了!
榮喜堂,鴛鴦將門窗關緊,才坐到門外臺階上守著。眼瞅著這些太太小姐的與丫鬟跪在一起,人人自危。想來,怕是擔憂那罪責不定什么時候就落在自己頭上呢!嫣然一笑,對上熙鳳疑惑的眸子,不覺眨眨眼。璉二奶奶是個討老太太喜歡的,卻究竟也不如林姑娘和老太太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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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淑殿,身著龍袍的皇上焦躁的轉悠了不知多少圈。太監宮女皆是大氣也不敢出。殿外,棲鳳宮的一眾小太監小宮女聞訊匆匆跑來,氣喘吁吁的跪在臺階下面,默默念叨。一個個神態虔誠的為黛玉祈福,只看著日頭緩緩的將要墜落下去。
“稟皇上,貴妃娘娘,榮國府老太君求見!”門外小太監膽戰心驚的躬身說道。
皇帝秦承乾挑眉看一眼太子,淡淡道:“宣她進來!”說完,自己卻是轉身進了里面的寢殿。
果然,秦國寶早已滿臉怒氣,常日里清澈安靜的眸子全是熊熊烈火。牙關緊咬,卻兀自強壓下去,向容德貴妃笑道:“母妃,國寶說的可是要她們日落之前將人交出來!”
容德貴妃陳林妹站在殿前,面色給天邊紅云映照的好似一尊菩薩,含著仿佛能普度眾生的笑容,卻又遙不可及。柔聲道:“既然公主已經受傷,懲治惡人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
秦國寶不禁懊惱:母妃最是心慈手軟,善良的叫人無可奈何!若不是皇上沒有揭破自己的可疑身世,他一如既往的有這太子的身份在,便是水妃木妃賢良,也難以逃脫那些小妃子的陷害!竟是這樣時刻,還不緊不慢的,黛玉可是自己的結拜妹妹呢!卻不能入母妃那般不在意……
秦國寶心中思量,卻不知向來淡漠隱忍慣了陳林妹,心中已然翻江倒海!方才趁著黛玉昏迷,將她扶上臥榻的時候,她已經查看過了,那右肩之上的蝴蝶印記,絲毫不錯便是自己的手筆!那可是她失落多年的女兒,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今,雖是不能相認,但這仇她如何能輕易饒恕!
史老太君的身后跟著頹喪的寶玉,到了殿前,瞧著陣勢竟是不容自己進殿去參拜的。老太太本就忐忑的心,不覺更是憂心,身后悄悄的拽拽寶玉,方才領著寶玉規規矩矩的叩頭請安。而后,便四平八穩的跪好了,滿是風霜的臉頰全是愧疚,帶著哀音道:“臣妾參見娘娘,參將太子殿下!”
身后的寶玉,卻是呆呆的不說話。
殿宇巍峨,陳林妹一言不發的凝視著下面的兩人。到底是秦國寶憋不住,冷聲道:“老太君,本太子要你帶的人呢,莫非就是他么?”
胖胖的小手一指,唬的寶玉渾身輕顫,一抖一抖的甚是可憐。更兼那臉色蒼白,偷偷瞥一眼廊后隱藏的水溶,又不敢開口說話。
老太太忙道:“太子,老身卻是帶了孫兒來謝罪的!都怪老身太寵了他,竟使他身邊的丫頭嫉妒成性,才要下手害我那苦命的外孫女兒!”
言罷一疊兒的心肝兒肉的哭起來,“那蹄子知道這事兒干系大了,已然畏罪自殺了!”
聽罷,陳林妹與秦國寶皆是不可思議的瞧著宮門外,果然見著有小廝抬著木板,上面用黑幕蒙著,瞧著下面的人卻是沒了氣息的。顧不得多問,太子張臂施展輕功般飄渺飛向宮門。殿外上上下下足有百人,皆是驚駭的盯著太子,無不是張口結舌的不敢說話。
掀開黑布,露出一個臉色慘白的丫鬟面容,那神情更是嚇人。秦國寶心中惡心,忽地重新將黑布蓋好,轉頭打量起了史老太君。從容的走回榮的貴妃身邊,淡淡道:“那丫鬟才死了不足半個時辰……”
陳林妹干澀的笑笑,不置可否。只目不斜視的瞧著史老太君,忽然笑道:“老太君,你方才說那丫頭為何毒害林姑娘?”
怕的是宮中的人不問情由,既然要問便沒有解釋不清的事兒。老太太已是心中高興,卻嘆息道:“請恕臣妾管教無方之罪!那丫頭乃是兒媳婦的貼身丫頭,因媳婦早說過要將這丫頭賜給孫兒做房里的人。孰料外孫女兒與孫兒最是相好,這丫頭便心中嫉妒,惹出這樣的禍事!因知道太子爺親問此事,才留下謝罪之語,投井自盡了!”
秦國寶親自走下去,接過史老太君手中的字條。那字跡卻笨拙的很,寫的是:毒蜘蛛是我放的,奴婢不能連累主子們,唯有以死謝罪!金釧兒跪安!
陳林妹眼中笑意漸盛,朗聲道:“既是兇手已經死了,本宮也不愿深究了。老太君,請回吧!”
老太太眉頭一舒,卻是磕頭道:“求娘娘叫臣妾看看我那外孫女兒,讓臣妾領外孫女回家吧!”
懇切之言,哀戚之音,饒是那些見慣宮中風云變幻的太監宮女也不覺動容。為著里面的那位姑娘,不單皇上和貴妃娘娘憂心,便是太子與宮外的冷面王爺都這般慌張,人家親眷這般大慟也是人之常情!
“御醫診過了,林姑娘已全然失明,如今什么都看不見了!”陳林妹說的甚是輕巧,那目光卻看著史老太君毛骨悚然。“因此,看不看的也是一樣。嫣然,我們進去!”
身后的大侍女扶了容德貴妃進去,竟是連太子祈求的眼神也不理會。秦國寶大為光火的甩甩手,怒道:“還不快滾走!今日不追究,并不是就此便宜了你們!讓這假寶玉回去閉門思過!”
青君跪在人群后,瞧著史老太君等退下了,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求秦國寶道:“太子殿下,求求您放奴婢們進去吧!奴婢們才送走公主,公主卻這樣回來了,奴婢們實在……”
國寶也是懊惱,知道這幾個宮女對黛玉的忠心,便引著她們進去。
大殿之中,濃濃的藥香佛面。竟是孫百味親自的在熬制湯藥,原來黛玉給那毒蜘蛛扎到了眼周,眼睛竟是無藥可救了。如今,毒素在體內流轉,已然隱隱有侵入耳內的跡象。人人皆是滿心憂慮,這仙女兒似的姑娘,那么美麗的眼睛竟是再也看不到了,何其不幸!
床榻上,黛玉心念一動,淡淡笑道:“青君青蓮青葉青衣,你們都來了么?”
那輕微細碎的腳步聲,竟是給黛玉聽的一清二楚,不覺脫口而出。殿中的悲涼實在太過沉重,而今卻亦不知該如何面對皇上和陳貴妃,便只得去尋了別人說話。倘若自己還能坦然面對失明的日子,想必他們也能寬慰不是?
青字的宮女們禁不住撲在黛玉身前,個個的淚流滿面,卻壓抑著低低啜泣。瞧如今,巍巍宮殿惶惶天朝,長樂無憂公主卻偏偏受此大難,如花似玉的姑娘竟失去了那最是討人喜愛的眼睛。黑紗之下的雙眸,想必黯然無光中一定是蓄滿了淚的。
“老太太可是帶著寶玉來的?”黛玉小手輕顫,躲開陳林妹的掌心,轉而問道。
陳林妹心中一涼,卻含淚笑道:“是啊,她還找出了那個害公主的兇手,只可惜兇手已經跳水身亡了!不然,本宮一定要……”
說著,卻瞧黛玉的沒有血色的嘴唇不住顫動,才停住了原話。輕笑道:“既是死了,也是一了百了的!玉兒你心底純善,本宮自然不能拂了玉兒的心意。”
黛玉心中,卻宛然出現寶玉跪在大殿下的模樣兒。那樣美如軟玉的少年,心思單純似潔白無暇的白蓮。婷婷屹立與碧波之上,身下卻是無盡的污泥。她自是不信一個婢女能有這般膽色來害自己,即便是有這般膽色,又何來的毒蜘蛛!那毒蜘蛛,便是孫御醫也只在醫書之中見過,從不曾遇到過!幸而當時自己還算警覺,只讓它沾到了面上幾絲,如若不然,卻不知該是如何后果!
一陣心寒,手指不覺冰涼。努力的仰頭,卻仍是看不到眾人。自從皇上說過孫御醫治不好自己的眼便要他全家性命的話后,至此竟是再沒有說話。那種無聲的關心惦念,竟是叫黛玉心頭一酸。
姑蘇,那是生她養她的故鄉,父母一直也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如今,怎么忽然竟成了皇室的公主,而不是那個因為金皇后喜歡才認下的義女?百感交集中,豁然靈光一閃,父親也曾說過,那癩頭和尚說自己兩度投身林家,卻兩度給歹人所害,才可憐的自己,給了自己一幅別人的皮囊!莫不是,那癩頭和尚此番作為別有深意,竟是應在了皇上奇異的夢上?
雙眼不可視物,心卻更加清明,將事事看透。若是果然如此,自己可不能再逃避與皇家的關聯了。父親母親已經仙去,又何嘗不該替這副皮囊去孝順一番她的爹娘?
將自己的心意揣摩的明白了,黛玉倏爾牽過仍是試圖握住自己的手。輕笑道:“娘娘,皇上,黛玉想請求皇上立刻下一道圣旨給榮國府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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