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的時候，三姨娘明顯僵了僵，一瞬后便恢復了鎮定，回道：“你問我做什么，這是從你屋里搜出來的，你最清楚它是從哪來的！”

        “是嗎？”林煙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那要我說的話，這就是前日三姨娘去大少爺院子里放的。”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三姨娘的神色添了些許慌張，刻意提高的聲音隱隱帶了一絲顫抖：“你這是污蔑，你有證據碼？”

        “證據當然有。”林煙向著三姨娘伸出手，“三姨娘的團扇甚是精美，能給我瞧瞧嗎？”

        三姨娘緊緊握著團扇，指節因過于用力而發白。

        她不知道林煙為什么要看團扇，但她直覺一定對自己不利，因而遲遲沒有動作。

        等得有些不耐煩的葉夫人發話了：“三姨娘，把你的團扇給她。”

        有了葉夫人的助力，林煙終于拿到了團扇。

        扇面輕若飄絮的菱紗上，一只活潑生動的喜鵲，正在熱烈盛開的牡丹花叢間流連，右下角落了一枚圓形小章。

        林煙捏著扇柄，將團扇在手里徐徐轉著，緩聲問道：“三姨娘，這團扇我甚是喜歡，不知你是在哪里買的？”

        “羅記商鋪。”三姨娘咬著牙冷冷回道。

        “那三姨娘一定是他們家的貴客，畢竟團扇、肚兜、手帕之類，三姨娘買了好多啊！”林煙說著將地上的肚兜撿起來，與團扇擺在一起，只見兩枚小圓章一模一樣，如同拓印下來的一般。

        三姨娘忙辯解道：“去羅記買東西的人多了，葉府也有好多人買，你憑什么說是我買的！”

        “三姨娘莫急，自是有辦法證明的。”林煙說著望向葉夫人，并將團扇和肚兜等物遞過去，說道，“夫人，不妨派人去羅記商鋪查一查購買記錄。”

        葉夫人接過團扇，仔細和肚兜、手帕比對了一下，便令周朔派人去羅記核實。

        林煙心知此事十拿九穩，便自嘲一笑，“再說了，三姨娘，我這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綾羅綢緞的衣服、物件，你看我用得起嗎？下次栽贓別人的時候，還是要盡量做周全一些。”

        “夫人！”三姨娘顧不上林煙的嘲諷，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急切說道，“我是冤枉的，羅記商品繁多，每樣東西都有好多件，我只是恰好買到了相同的東西而已。”

        這話似乎也說得過去，葉夫人有些遲疑。

        “若只有這些自然不夠。”林煙看著葉夫人慢條斯理地說道，“夫人，今日我和大少爺的房間被人無端搜查，繼而被人平白誣陷，春桃也斗膽請夫人允許搜查另外兩個人的房間。”

        林煙將吳六那個寫名字的腰牌拿出來，說道：“三姨娘，和家丁吳六。”

        聽到吳六的名字，三姨娘那張強自鎮定的臉終于裂了。

        “吳六？”葉夫人有些迷茫地看向周朔。

        周朔忙上前道：“吳六是后院的家丁，四年前來的，平時話很少，之前將于婆婆找來的就是他。”

        提到于婆婆，葉夫人便有了些印象，點了點頭問道：“他怎么了？為何要搜他的房間？”

        林煙便道：“今日我在收整老爺房間的時候，看見一個可疑的人，他被我發現后一路向后院逃竄，我便追上去與他纏斗了一番，可惜最后還是被他跑了，但我并不是一無所獲，我在無意間拽下了他的家丁腰牌，此人正是吳六。這件事后院洗衣房的家丁可以為我作證。”

        葉夫人皺皺眉，似有些不明白，“他好好的，為什么要跑？”

        “我推測，他應該是和這些書信有關，你說呢，三姨娘？”林煙看向跪在地上的三姨娘。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三姨娘的冷汗已經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阿淳不明所以地坐在她旁邊，頗為無聊地摳著自己的衣襟玩。

        三姨娘似乎已經知道回天乏力，跪在地上認命地閉了眼睛。

        “娘！”安靜了許久的葉彥忽然開了口，只聽他說道，“方才在祖陵鬧事的人已經抓到了。”

        只見他對臨池點了點頭，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被帶了上來，各個賊眉鼠眼、溜奸耍滑的模樣。

        這幾人被按著跪在地上，還沒等人問話，先自顧自“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地求了一頓饒。

        剛才緊張對峙的氣氛陡然間一松。

        “中場休息的小劇場。”林煙暗自想道，“可惜沒有瓜子花生，唉！”

        臨池掄著葉家家法在那幾個漢子面前揮舞了幾下，喝問道：“你們幾個，老實交代，為什么要在葉家祖陵鬧事，造謠大少爺和李姑娘私通？”

        那幾個人就跟當初的林煙一樣，一瞅見葉府那要命的家法，皮沒破膽先破了，爭先恐后地回道：“是有人給了錢，叫我們鬧事的！”

        有人生怕自己說得不好，被狼牙棒伺候，交待地極為詳盡：“特意讓我們在人最多、最熱鬧的時候鬧起來，鬧得越兇給錢越多，但是現在還沒給錢呢！”

        葉彥與上方的葉夫人對視一眼，問道：“那你們看看這里可有說要給你們錢的人？”

        那幾個漢子便將正堂的人都看了一遍，看到三姨娘的時候停了停，隨后幾個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一番，最終得出結論：就是她！

        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基本明朗了。

        恰好去搜查的人也回來了。

        吳六的房間清理得很干凈，只在角落火盆里找到了一片未燒干凈的紙片，上面隱約可看出有兩個字是“速回”。

        而三姨娘的房間收獲就很多了，不但有她和吳六往來的信件，誣陷林煙和葉彥私通的謀劃，還有三姨娘收集的李春桃的相關信息。

        可謂是把她自己賣了個干凈。

        而羅記商鋪的購買記錄也錘得死死的。

        葉夫人震怒，咆哮著要把三姨娘拖出去杖斃。

        被家丁抓住胳膊的三姨娘卻笑了，笑得如同瘋魔一般，把旁邊的阿淳都給嚇哭了，哭聲笑聲摻雜在一起，在寬敞的正堂里來回震蕩，莫名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恍惚間分不清此間到底是人間還是地獄。

        “阿淳我兒，莫哭。”三姨娘滿目憐愛地撫上阿淳的臉，輕柔地說道，“你渾渾噩噩在這世上十四年，渾然不知自己身為葉府少爺，本不該如此受人欺侮、被人唾罵，甚至連后院的狗都不如。”

        三姨娘又自顧自笑了起來，仿佛聽了什么極為好笑的笑話一般，然而笑著笑著眼淚卻流下來了。

        “是我無能，既沒能給你一個正常的身體，也沒能為你謀劃一個未來，今日娘一走，你怕是再無倚靠了，兒啊……”三姨娘一陣哽咽，竟是想不出要如何交代阿淳，才能讓阿淳在她走后能活得有一絲體面和尊嚴。

        “阿淳！”三姨娘將阿淳緊緊抱在懷里，淚如雨下，“今日你我母子分離，便算此生已盡，只盼來世我能予你一副康健神魂！”

        三姨娘凄厲的哭聲和阿淳嚎啕的哭聲撞進人心里，好似把心撞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灌進來，像要把整個心都撐破一樣，憋得人又凄涼又窒息。

        “罷了！”葉夫人不知被三姨娘哪句話戳中，擺了擺手，聲音帶了些許疲憊，“留你一條命，回你院子里去吧，今后誦經念佛，照顧阿淳，莫再生那些歪主意！”

        得以保全性命，三姨娘卻并沒有多少欣喜，她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目光呆滯地拉起阿淳，失魂落魄地出了正堂。

        由李春桃給葉老爺沖喜而起的一系列事情，到此時終于真相大白、塵埃落定。

        林煙走出正堂，抬頭望向剛剛爬上樹梢的月亮，一時間竟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覺得清風撲面，晚香怡人，身心舒暢。

        此情此景，若有個火鍋就好了。

        就在林煙神游天外，在意念中下了一整盤肥牛卷的時候，一個人并肩站在了她身旁。

        “你剛才有句話說得不對。”葉彥抬頭望著月亮，聲音穿過夜色流進林煙的耳朵，一路蕩進了心里。

        林煙轉頭看著葉彥。

        溶溶月光勾勒出一張靜雅又溫柔的側臉，如春水一般的眼睛里映著滿天繁星，就像夏日黃昏后，一個綺麗又夢幻的美夢。

        “李春桃在那些女孩子中間。”

        葉彥說著轉過頭來，對上林煙的眼睛，在那雙比星子還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無比認真的倒影。

        “很出挑。”

        一陣微風吹過，帶起了兩人鬢邊的發絲，糾纏在一起的發絲不分你我，若即若離地掃過臉頰，細碎輕柔的觸感一會兒在臉上，一會兒在心里，搔的人一陣心神不寧，也不知到底臉上癢，還是心里癢。

        林煙心緒激蕩，只覺胸中感慨萬千，轉過頭指著月亮道：“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

        葉彥驚奇地看著她，似是十分意外地問道：“你……想喝酒？”

        林煙眨了眨靈動的眼睛，粲然一笑，回道：“也沒有，只是情緒到了，吟一句詩既應景，又顯得我有文化。”

        葉彥壓下笑意，沖她點了點頭，道：“確實情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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