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包扎
夕陽的最后一縷光輝灑落大地時,韓溯川眼前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他連忙從地上爬起。
在日夜交匯的光芒中,有什么被人朝著自己身上拋來,砸了他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兵士未多言一句,直接又替他關上了門,隨后屋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那些看守他們的兵士逐漸撤離。
此時韓溯川才能趁著從窗口漏進的最后一點燦金暮光,看清面前這個蒼白面容的女子。
他又一瞬間的恍惚。
仿佛心跳停了一剎那,不敢伸手去探鼻息,更不敢去探脈搏,只能怔怔然望著懷中閉著雙眼的女子,渾身發抖。
她身上的鮮血逐漸透過了她的衣衫。
韓溯川感到自己的手摸到些濕漉漉的東西,抬起一瞧,正好是夜幕降臨的剎那,只能在那一瞬間,瞧見金光沿著他手上的鮮血快速消失。
手上的血溫熱,他渾身血液似乎凝固。
他見過她最慘淡的模樣。
五年前,正是示統元年,幼帝登基,太后垂簾聽政。
前朝后期貪官污吏數不勝數,民怨載道。其時天降災劫,河內大水,萬頃良田重創,好好的新帝元年成了□□年。
水后又疫癥蔓延,朝廷賑災銀兩被那些前朝遺留蛀蟲層層盤剝之后所剩無幾,十萬河內殘余百姓盡皆逃出求生。
時年各城皆能見難民身影,江都亦不例外。
她那年十五歲,及笄的年歲,穿著一身從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衣裳,偷了一家賣包子的店家兩個肉包子,被他抓了個正著。
一張臉因為長途跋涉,干枯蠟黃,與那些難民相差無幾。
她在問柳山莊中,雖也因來歷不明招了些妄言,但在吃穿上從未有過苛待,尤其在屈術破天荒地從死也不給她瞧病到最后收她為徒后,在問柳山莊中更是無人敢找她麻煩。
從一個流浪窘迫的孤女,成了問柳山莊中最孤傲的那株梅,他用了三年時間。
懷中的人動了動,韓溯川從怔愣中回過神,連忙將人放置床榻上趴著,生怕碰著她后背的傷口,轉身去點了盞燈。
“相公……”
韓溯川聽見床榻上的人叫,微微蹙眉。
她叫“相公”,證明她此刻是清醒的,那么她裝暈,便只有一個解釋,屋外那些兵士的確撤走了,但還有人暗中盯著他們。
而來人輕功絕對是個頂尖的,能避過他的耳朵。
他連忙回到床榻上,手足無措一般,最后只敢輕輕撫摸她的發絲,聊表安慰。
“相公……我好疼……”楚弦似乎是見到家人,繃著的情緒頓時泄了出來,哭著道。
韓溯川著急忙慌在屋內轉圈,一時六神無主,實在不知該怎么辦。
篤篤篤。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韓溯川將門打開,艾力面帶愧疚地遞上幾個瓷瓶:“內服外敷都寫著了,城主夫人賜的藥,阿夏不會有事的。你們日后,在城中好好過日子,這一劫,算是過去了。”
接過藥的韓溯川連忙又要跪下感謝,被艾力一手扶起,四下瞧一眼確定無人,才低聲道:“城主夫人愿意承認阿夏老城主女兒的身份,你們日后應可衣食無憂,但切莫引起旁人的注意,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話便是讓他們能不出門便不出門了,幾乎跟軟禁無異。
隨即艾力又道:“你們對門屋子那家,先前無人住的,我找人打理過,讓阿壩拉杜暫時住那兒,如果你們有事,可以讓他去找我,我們就不必親自見面了,惹惱了城主夫人,我也保不住你們。”
韓溯川幾乎是一瞬間便大概明白這應當便是楚弦說的“伊吾城中水很深”,當即點頭答應。
見狀,艾力也放心地點了點頭,越過韓溯川看了一眼趴在床榻上的楚弦,嘆了口氣,到底未進門探望,轉身離開了。
韓溯川將門鎖緊,快步將手中藥拿在了手里,一瓶瓶打開。
聽到楚弦不耐地又叫了一聲“相公”,便明白這藥應當沒問題,趕緊拿起可以內服的藥,一手將人抱坐起,一手握著瓷瓶遞到楚弦嘴邊。
楚弦將內服傷藥咽下,半闔著眼眸,一副委頓毫無精神的模樣。等韓溯川準備離開時,忽然睜開眼,凝神聽了聽,才在韓溯川耳邊輕聲道:“他走了。進門三尺左轉五尺,挖開。”
韓溯川照做,從里面拿出一個小布兜,里面散出淡淡的藥香,他將小布兜遞給楚弦,她撐起身體從里面拿出一顆藥丸,朝韓溯川抬抬下巴:“張嘴。”
韓溯川從善如流,一顆帶著些許苦澀的藥丸咽了下去。
“說說話。”楚弦說著又趴了回去。
他卻沉默著去打了盆水,拿起另外外敷的藥,撕開了楚弦背部的布料,露出了縱橫交錯的傷痕。
“那個……男女授受——”楚弦掙扎著要坐起。
韓溯川一手按住她,一手用干凈的棉布浸水將她后背的傷口清理干凈,疼得楚弦輕嘶出聲。他像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又將外敷藥倒在她傷痕累累的后背,伸手用手指將那些藥漿均勻地抹在了傷口。
他的手帶著自身的體溫,觸到她背上肌膚時總會讓她下意識地一顫。
韓溯川一直沉默著,便讓楚弦嘴里想讓他停下的話也一直說不出口。
她很分明地能感受到,韓溯川壓著怒火。也不知道她這么出生入死,怎么還能招來韓溯川沒頭沒腦的怒氣,有些冤。誠然她是有些過分,先讓他幾日不能說話,在他中了那藥后還用那種法子對他,之后又一句話沒跟他說就獨自決定進了地牢……但說來說去,還不就是為了幫他進來救那個蠢到能被俘虜的賀蘭家看重的騎都尉么?怎么能怪上她?
更何況,現在這會兒……
她忽然反應過來,猛然起身盯著韓溯川:“你不會故意這副模樣要來占我便宜吧?那晚上你就想占我便宜,其實你……”
“我什么?”
韓溯川低下眉眼,避過她的目光,又自顧自一板一眼將她后背好好包扎好,才抬頭對上她的雙眼。
漆黑如墨,深邃似寒潭,仿佛氤氳著看不清的情緒。
她看不懂對方是什么意思,但絕對沒什么非分的想法,因為從前她每次惹他不高興,他就總會這眼神盯著她,盯到她自己認錯為止。
楚弦愣住半晌,而后乖乖趴了回去,略有些不滿:“不是就不是,兇什么……”
“我不是兇你。”韓溯川輕輕道,手指停在她的傷口上方,遲遲不敢落下,“我只是覺得,你受這么重的傷,只為了給我們爭取能安穩待在伊吾的機會,有些不劃算。”
“伊吾關了三個城門。”楚弦忽然道。
“我知道。那意味著伊吾在等著誰來救人,進了城中,一旦被發現,出去便十分困難。”
楚弦挑眉:“這同時還意味著,我們要救了宋君毅還全身而退,難上加難。所以我將《凌蹤步》給你了,練得如何?”
韓溯川靜靜看了她一眼:“這都不是你一定要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的理由。”
楚弦撇撇嘴,嘆了口氣,有些喪氣道:“行吧,我預估錯誤,城主夫人攪局,將我搞成了這副模樣,我沒辦法。”
“我知道這是一場艱難的行動,但我不希望誰折在這里。”韓溯川沉聲道。
“知道啦!你畢竟號稱江都的玉面菩薩,見不得人因為這種事情死在你面前,我會注意的。”楚弦轉頭沖他笑道。
韓溯川瞥她一眼,重新去打了盆水,替她擦了把臉,將她臉上污垢也洗了干凈。力道故意大了些,搓得那張臉全然變了形,恨得楚弦張牙舞爪。
心底壓著的那口氣這才松了:“楚弦,三思而后行,自負永遠會導致失敗。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籌碼,也不知道你心底究竟如何打算,但是,我一個人在這里配合著你做這種戲,卻一點忙也幫不上,我會著急。”
“呃……是不是因為做戲做得有些丟面子?沒關系,日后總會找回來的。”楚弦略有些心虛道。
韓溯川淡淡看了故意裝傻充愣的楚弦一眼,將盆中的水端到院中倒了,而后站在院中吹了許久的風。
北方的風總是混著砂礫,夜風也比南方更冷,刮在身上,跟刀子似的。
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逐漸從被情緒主導的狀態中恢復理智,不至于失控。
大約半個時辰,他回到了屋內。
楚弦還未睡著,瞧見他回來,打趣道:“你不會在外面哭了吧?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韓溯川氣得又準備去院中吹風冷靜冷靜,否則遲早被她氣個半死。
“對不起。”在他半只腳快踏出門的那一刻,楚弦在他身后輕聲道,“讓你擔心了,下次不會了。”
韓溯川頓住了腳步,轉身靜靜望著她。
楚弦頓時臉上有些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是想著,賀蘭要發兵過來佯攻援助總要些時日,我們屆時摸清城內情況里應外合,豈不妙哉?”
他通知賀蘭帶兵前來援助一事,并未告知楚弦。只因他進城之后便發覺無法與城外進行聯絡,此事說與不說,已是無用。
韓溯川瞇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偷看了。”楚弦低頭。
韓溯川冷哼一聲,吹熄了燈火:“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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