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松田好像是個很窮的同學
川深海遠,巨浪翻翻,長空郁郁,公路蛇行向前。路上好像只有他們一輛車,母親在開車,父親撇過頭對他說話,他卻看不清他們的臉,聽不見他們的聲音。黑云朝路上迅疾地壓來,不知是雨還是涌浪,也可能是樹海,波濤瞬息從腳底席卷到天靈蓋,咸腥的液體洶涌地侵占了他的口鼻唇腔,五臟六腑都跟著涌動。他好像被海水充滿,沖刷飄搖。他努力再睜眼,形單影只,前路白茫茫。
松田五毛被鬧鈴吵醒,雙眼失焦,恍惚感覺夢中鋪天蓋地的茫茫白路在現實中還有殘留。租屋的窗簾卷簾壞了一邊,被卡住放不下來的那一角漏出陽光,正打在他眼皮上。
——應該是被曬的吧。他抱著酸脹的頭想,明天換一頭睡。
噩夢沒有讓他回味太久,甚至頭上的酸脹余威猶在,他就已經收拾好了自己。
出門前他回望一眼房間,六疊的大小,睡覺的鋪蓋白天需要卷起來,左右沒有風景,前后一覽無余。
學校在電車幾站路外,他剛轉來青春學園,路線勉強摸熟,但騎腳踏車過去還需要小半個鐘頭。早飯可以在路上吃,他一手把著腳踏車的把手,一手捏著炒面面包趁機往嘴里塞兩口。淡口醬油很鮮,最主要是管飽,而且羅森晚上九點半以后就給打三折。天氣不熱的時候前一天晚上買好,第二天當早飯味道依舊不錯。他想得出神,身邊風景嘩嘩倒退,天氣很好,人流車往,一切如常。
他只在路過柿木坂的時候稍稍有那么一絲流連而已。明明那個中古店招牌破舊,位置也很偏僻,看起來門庭冷落的樣子,但他總是會繞路一小段鉆進巷子里,看看那個叫“張辰”的店今天有沒有開,有沒有閑置過久的二手球拍降價處理。當然這種希望每每都是落空的,那店主大叔看起來不大好相與,開店時間也大多隨心意……但,但這家店,實在是他去過的標價最實惠的一家了。
灰撲撲的店沒有透出燈光,推拉門被鎖上了……今天早上也沒有開。
松田五毛沒有按剎車,任由腳踏車滑行過去,好像上學路上一段與他無關的幻想就這樣被拋在腦后了。
到青學的時候課前準備還沒開始,他匆匆鎖好車鏈準備埋頭上樓,猝不及防還是被注意到了。
“松田同學,早!”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是同班的大澤,笑出一口大白牙,頗為自來熟地來攬他,又驚奇地指著他的后腦勺感嘆,“哇,松田同學每天起床都會自己編辮子嗎!”
松田微微緊繃肩膀松了下來,搖頭笑:“不是不是,忙的時候隨便綁一下就出門了。”
青學沒有規(guī)定統(tǒng)一發(fā)型,所以男生扎小辮也不是太奇怪,但也許是難得見到還給編了小麻花的,這個大澤同學好像十分在意,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忍不住往他后腦勺瞟。
還好國中生的注意力總是會被新的話題吸引,大澤叨叨幾句之后忽然想起了別的:“對啦,松田同學轉學過來有兩周了,有沒有什么想加入的社團?”他誠懇地掰著手指頭推薦,“雖然你錯過了開學的社團迎新,但大部分社團還是持續(xù)開放招生的。如果你喜歡清凈的話可以去將棋部和攝影部,這兩個贊助多資金足。園藝部也可以,就是太無聊啦,如果你喜歡運動的話大概可以考慮劍道社和排球部……網球部也不錯!聽說有很多厲害的二三年級前輩,最近在都大會的表現也很精彩……喂,你有沒有在聽啊松田。”
松田好像突然回過神來:“啊,嗯。”
大澤扳過松田的臉,皺著眉毛看了他幾秒,泄了氣般垮下肩:“也對,你是要拿績優(yōu)獎學金的好學生,應該沒興趣參加放課后的活動吧。”
“不不,”松田慌忙擺手,“我放課后需要去幫工……”
“啊,”大澤反應過來,有些同情地拍拍他,突然間大澤又好像想到什么,湊近了小聲說,“對了,說起網球部,我們這級的那個越前龍馬,據說實力很強悍!人家之前在美國拿獎到手軟,回國后才一年級就打敗了前輩成為了正選隊員。就是人看起來也不太好相處……不愛說話的樣子。”
松田的思緒有那么倏忽又飄遠了,大澤說的話好像在他耳邊響著又好像隔著一層膜,聽起來悶悶的,心里也有點悶。
“這樣嗎,他好厲害啊。”他笑了笑垂下眼睛。
越前龍馬這個名字,他在張辰的店里也聽到過。
當時他在店的角落里看球拍,身后的兩個高中生忿忿不平地聊著之前在街頭網球場被個小鬼挑釁的事情,他們明明是自己想霸占整片場地,卻實力不如人反被打得一敗涂地,還竟然大言不慚地在背后編排,先是說小鬼態(tài)度囂張搶走他們先看中的球場,又是說這個越前球風不正發(fā)球沖著人臉來。他們大言不慚地咵咵談得起勁,不料店主大叔黑著臉氣勢洶洶地驟然怒喝:“放什么屁呢臭崽子們!”他手里還抄著柄正在修的球拍,嚯嚯地舞著把那兩個高中生趕出了店去,“給俺老子滾,我張辰不歡迎你們這些給龍馬潑臟水的雜毛東西!”
松田隱約意識到,這個破舊又實惠的網球中古店店主,應該和高中生嘴里的那個越前龍馬是認識的。張辰見店里還有人,勉強收起了怒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了兩句:“別信他們亂講。龍馬是我友人的孩子,是個好孩子,跟你差不多大。”
原來越前同學和他是一個學校的啊,竟然一年級就能入選正選球員,真的……好厲害啊。
但是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松田閉上眼。
“哎,我好像記得你是對網球有興趣的吧,我好像見過你的球拍……”大澤拱拱他,本來想說什么,忽然想到自己見到的他那柄球拍的模樣,又訕訕地閉上了嘴。
那實在好像算不上是柄還能用的球拍了。應該是被誰棄用的,對于一個初中生來說有些太長,手柄的膠帶有點失去粘性,每次被人用心一圈一圈纏上去,又會在摩擦兩次后散下來。拍網邊沿的涂漆已經掉了,網線也不是很緊,實在讓人印象深刻——他也就見過一次而已,松田五毛剛轉學來的那兩天好像還在搬家,上學的時候就把一些需要搬去住處的生活用品放在儲物柜里,放學了再帶去新家。他見到松田逃難似的拖著物件們叮叮哐哐地放學,有天隨身的包袱里就插著這樣一只網球拍。
“那不是我的球拍。”
“啊?”大澤看松田,松田卻不看他。
“那不是我的球拍。”不知道他為什么又重復了一遍。
“好嘛。”大澤努了努嘴。班級已經到了,他揮揮手去了自己座位。
“謝謝你啊,大澤同學。”松田在他身后小聲說。
大澤笑嘻嘻地回頭比了個ok。
放課的時間總是來得很快。和其他所有日本國中一樣,青學把半個下午都劃拉出來作為社團活動時段,學生從緊鑼密鼓的課程中解脫出來,惺忪睡意一掃而光。大澤跟他揮手道別前,還有些失望的問他真的沒有參加部活的打算嗎。
他怎么回答的來著?松田五毛把鞋放回儲物柜,柜門上的倒影很模糊。
“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有時間呢。”
倒也是真話,他這兩天剛在tenji找到個幫工的活。店主雖然意味不明地跟他強調“國中生打工是非法的哦”,卻又隱晦地說“最近很忙,店里人手不夠呢,如果是幫工的話,就算是很遠很遠的親戚應該也說得過去。”
于是松田五毛就成了店主口中那個很遠很遠的親戚。沒有白紙黑字的聘用書,也沒有明確承諾的薪水,在被顧客問起和店主關系的時候只能用“大叔叫我上京搭把手啦”這樣的話含混過去。
店主應該不會太壞吧。他心理這樣揣測,其實也沒有底。但如果要……如果要打網球的話,好像只能冒個風險了。不然連把像樣的球拍都沒有,他要拿什么去打網球呢?
從教室走出學校的路其實根本不會路過網球部,但松田從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網球部活動室旁邊。
對面就是球場,從這個位置能看到球場上每個人在做什么。部活才剛剛開始,正選隊員們換上了藍白色的隊服,與其他部員站在一起聽訓練前的教練談話。而那位插手站在教練身邊,戴著眼鏡的學長,應當就是據說在日本中學生界早早聲名鵲起、被職業(yè)網球界都緊密關注的部長手冢國光。
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松田遙遙看著那位部長,覺得比起其他隊員,手冢前輩是在太顯老成,更像老師而不是學生。從松田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正選隊員們的背影,但他早就可以光憑背影分出誰是誰——畢竟這屆青學網球部就像一匹黑馬,雖然都大會才開戰(zhàn)不久,但它已經成了很被看好的種子隊伍。只要是對網球有興趣的國中生,幾乎都會對這支隊伍留心一二。而且,青學網球部,幾乎是松田每天放課后都會“路過”的地方。
最高的那位看起來像科學怪人似的nerd眼鏡男,應該是擅長數據分析的乾學長;他身邊那位沉靜溫和的是不二學長;脾氣很好但拿到球拍就會性情大變的那個,是河村學長;黃金雙打沒有站在一起,但好像有種不明言說的默契;據說不太對付的兩位二年級前輩則各自站在了隊列的兩端……至于正選球員里凹下去的那個站位,應該就是越前同學了吧。
完全是他望塵莫及的范疇啊。
松田眼里全是艷羨,但那種憧憬的光熄滅得很快。不過是閉眼再睜的功夫,他好像已經從某種幻想中脫身出來,咬著嘴唇離開了這片訓練場地。
不可以讓店主大叔久等,他還得趕緊去tenji幫忙。
只是在他走后某個時刻,那些被他注視過的正選球員中,一個人把靠在腦后的手放了下來,回頭望向已經空無一人的活動室夾角處:“欸?他今天也來過呀。”
“好奇怪,他是想加入網球部嗎?為什么不入部呢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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