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似乎也為自己的舉動錯愕了一瞬，他面無表情地掩飾著自己內(nèi)心的波動，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靠近那河水有危險。”他不喜歡七七方才眼底的疏離，總覺得她會就這么默默離開。

　　杏兒的貝齒咬得“咯咯”作響，她望著七七的身后，心臟被恐懼填滿，“那河水里真的有很多人……很多人……”他們都默默地站在河中央，雙手垂在腿側(cè)，齊齊望向西南方。那是河的上游，也是云起村的所在地。那悲苦的感覺彌漫著整個河面。

　　九夜嘆氣，伸出手指，彈了彈凌霄花。

　　凌霄花猛地綻放到極致。它的花瓣上有青黑色出現(xiàn)，并且愈加明顯，似乎要脫離花瓣撲出來！花香變得濃郁，帶著勾魂奪魄的威力。

　　“請安息吧。”九夜輕聲說。

　　香氣宛如擁有實體一般籠罩著整個河面。悲苦的感覺漸漸淡去。河中央浮現(xiàn)的人影逐漸淡去。

　　就在這個時候，草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杏兒嚇得抓住了九夜的胳膊。

　　一只瘦得皮包骨頭的土狗出現(xiàn)在三個人面前。它似乎餓了很久，腿都在發(fā)顫。它的眼底是溫順與倔強交織的情緒。

　　土狗的鼻子動了動，它疑惑地靠近七七，眼睛亮了亮！

　　狼吞虎咽地將干糧吞進肚子里的土狗，嘴里發(fā)出歡快的“汪汪”聲。

　　七七把水袋里的水倒在手心里，土狗鼻子松動，似乎發(fā)現(xiàn)水沒有問題，塌幸福地舔著七七的手掌，尾巴搖擺著。

　　“真好。呵！”七七一邊笑，一邊輕輕撫摸著土狗的背，“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和我當初一樣。”

　　九夜望著夕陽里笑著的七七，心底某處更加柔軟。七七，她，受了很多苦嗎？

　　秋水鎮(zhèn)的狗應該死得差不多了。它們應該是因為吃了帶有河水的食物，逐漸被水里的陰氣殺死的。只有眼前的這條土狗似乎能察覺到危險，餓著肚子活到了現(xiàn)在。

　　很有靈性的一條狗。

　　土狗吃的東西并不多，它節(jié)制地填了個半飽，在七七身邊撒著歡地跑來跑去，無限依戀。

　　“時辰不早了，我們繼續(xù)趕路吧。”九夜抱著凌霄花，對七七說。

　　“我們不能帶它一起去云起村嗎？”七七有些舍不得土狗。

　　“狗可以吞噬冤魂，可以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但它歸根究底只是脆弱的生靈。”九夜的臉上是悲憫的神情。他盯著土狗伸出手。

　　土狗小跑過來，將腦袋往他手掌里蹭。

　　九夜摸著土狗那微卷的長毛，“你很聰明。或者你來選擇。是和我們一起走還是留在這里？”云起村的那東西很機靈。它怕狗，卻利用秋水河的力量殺死了方圓幾十里內(nèi)所有的狗，它真的想逃離云起村的束縛。

　　今夜怕是云起村最后的平靜之夜了。

　　命運不過是自己的選擇。土狗的選擇呢？

　　土狗眼中是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

　　它看了看七七，轉(zhuǎn)身率先奔向了云起村的方向。

　　它披著霞光躍動的身影是七七最珍貴的回憶之一。有那么一剎那，這只平凡的小狗甚至比夜少邪座下的白虎還要美麗許多。

　　月亮已經(jīng)升起來。小野獸們潛伏在草叢里，靜默無聲。

　　三個人和一條狗已經(jīng)走了足足一個時辰。

　　河水的“嘩啦”聲總是在耳邊縈繞，但是，河水已經(jīng)變成了暗河，陰氣極重，在地低某處奔騰。

　　又累又餓的杏兒看到了遠處零星的燈火。

　　“九夜，是不是云起村到了？”杏兒開心得回過頭問。她把娘親的骨灰壇放進村里的祠堂就算是大功告成。想到這里，她不由覺得輕松了起來。

　　九夜沒有回答。

　　他站在月光下，淡薄的身影灑下淡淡的光輝，在這個地方連神靈的力量都不能完全發(fā)揮。望著燈火閃爍的村莊，他碧色的瞳仁里藏著深深的憂慮。

　　沙沙沙，沙沙沙。

　　背后不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音。夜風變得大了起來。土狗背上的毛豎了起來，對著身后一陣“汪汪”狂吼。它的聲音在黑夜里傳出老遠。月亮似乎也漸漸長出毛來，村里的前輩們曾經(jīng)傳言，月亮一長毛，禍事就要來到了。

　　“記住，不管進了云起村發(fā)生什么事，你們都不要吃那里的任何東西。”九夜深深地望著月光下宛如凌霄花一般美麗的七七。

　　“如果生命有危險，再也無法支撐的話，七七，你可以……摘掉你的手鐲。”九夜的話語隨著夜風傳入七七的耳里。

　　七七呆了呆，“九夜……”

　　九夜沒有再說話，一步一步走向燈火輝煌處。

　　九夜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夜霧在他的身前散開。

　　云起村到了。

　　云起村出乎意料的整潔干勁，綠樹繚繞，纖塵不染。

　　九夜走到一戶農(nóng)家小院前面，熟門熟路地推開了門。

　　院子里的合歡樹長得很茂盛，幾乎遮了半個院子。

　　九夜手上的凌霄花香氣四溢。

　　內(nèi)屋的燈亮了起來，一個蒼老的女人的聲音在問：“是九夜嗎？”

　　九夜秀麗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緒，他朗聲回答：“是啊，紅姨，我還帶了客人。”

　　穿著暗紅色粗布衣的紅姨顫顫悠悠地打開門，“快進屋里坐。”

　　她長了一張極其可愛的老人家的臉，月牙似的眼睛微彎，笑起來幾乎看不到眼睛。

　　“九夜，你看上去還是那么年輕，我記得你十年前離開這兒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紅姨笑得睜不開眼，而后注意看了看九夜的下半身，質(zhì)疑道，“你真是九夜嗎？腿病治好了啊？現(xiàn)在可以走路了。記得那時候，你總是坐在輪椅上，看得叫人心疼……”

　　腿病？九夜怎么想不起溺水之前發(fā)生的事。

　　七七的腦海里有片斷閃過，那是一個清美絕倫的男子，他坐在輪椅上，輕裊的聲音傳過來：進來，自己看……

　　七七努力地回憶著，那是她進宮前一晚所發(fā)生的事情。男子清俊的面容被一張銀面具遮住，盡管如此，他的聲音依然那么美好。

　　記憶里是兩個人的問答。

　　“不知公子貴姓？”

　　“你不記得了嗎？我是九……對哦，你不記得了。在下星慕。”

　　星慕……這個名字為什么這般耳熟。“星慕殿下是奴婢最喜歡的人。”杏兒的話在她耳畔響起。原來他是國師的兒子，星慕。

　　七七思緒混亂地搖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九夜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可星慕分明下身殘疾，他們怎么會是一個人？

　　“紅姨，你的記性總是這么差。”九夜如是說，其實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紅姨說的都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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