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前些日子整個墨城最后一次有人聽到星眸小姐唱歌,她有著天籟一般的好嗓子。
據說,歌聲凄怨,卻婉轉動人。
飛珠濺玉,聲如裂帛。
時值盛夏。可墨城外這荒山一隅,卻寂寞冷清如九月寒秋。
四目所及之處,遍是長滿了野草的荒墳——這里,正是無名的孤魂野鬼們胡亂棲息的地方。
亂墳崗。
挽著竹籃的緋衣小婢蕓兒,找了很久,才在過人高的草叢里,找到了那塊斑駁的石碑。
“小姐,”她扭頭,叫道:“是在這里。”
人常說:想要俏,一身孝。——蕓兒身后不遠處,那白衣里裹著的瘦小女子,果然生就了傾城的俏麗容顏。白衣的她不比紫衣華貴,憔悴許多。
蕓兒放下香燭元寶和祭品,而后便默默立在一側。
寂寂的荒草叢里,白衣女子鏘然俯身下去,長跪不起。
她身后,是斜陽幽草,飛鴻點點,江上遠帆搖曳。時而,有風吹過,拂亂了她鬢邊的發絲。此時此景,若丟開那詭異荒蕪的墳頭,簡直就是一卷美不勝收的風景。
可蕓兒卻看到,小姐那哀戚的神色中,掠過一絲清絕的恨意。
終于,一杯酒,灑落墳前。
“哥哥,小眸很想聽你的話。可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那個女人為什么要這樣害你……”她重重地磕下一個響頭,眼神卻變得含恨而堅毅。“所以,即使是沉淪苦海萬劫不復,我也還是要求為你討回公道!”
再為你唱最后一支歌,下輩子我們不要做兄妹……星眸狠狠一揚手,白絹紛飛!
沿著錦上開花的纏枝牡丹繡鞋往上看,只見一襲撒金百褶的芙蓉裙,罩在窈窕的美人身上。再往上,是一段纖柔的腰肢,裹在鵝黃色的小衫里。披帛罩了撩眼的桃紅輕紗,自香肩傾瀉而下,云一般,輕柔地散在裙角處。
不必露臉,單這站在晨光中花團錦簇的一個側影,便已經一寸寸打亂了座下貴族公子們的心。
更不用說,那轉身時裙角撩起的牡丹花香,是如何的令人迷醉。
待到曼聲開口,唱詞沿著絲竹聲大珠小珠落玉盤時,那些人,早已經醉倒在她艷麗的色相中,無法自拔。
是夜,隱耀的燭光底下,宋媽媽數著大把的銀兩,看著一匹匹上好的錦緞,嘴巴笑得合都合不攏——“哎呦我的心肝兒,你瞧瞧,這可是上等蜀錦。嘖嘖,這位小侯爺,真是舍得花辣價錢討你歡心……”
星眸懨懨地瞥了一眼,嘴角滑過一縷不易察覺的笑。示意婢女蕓兒收了錦緞,而后轉身,上樓去了。
四更快盡了……
又是,一夜。
數日前,墨城國師府上的星眸小姐,在煙花閣一鳴驚人,唱響了招牌。沒幾個月,就成了墨城最紅的樂伎娘子。達官貴胄蜂擁著上門來請。墨城里的世家公子們,更是像把魂兒丟在了煙花閣里,天天上趕著來扔銀子。
為什么?
星眸冷冷一笑。雖然身陷這紅塵滾滾的風月場,可她心里,卻始終比三九天的寒冰還薄涼清楚。——狂熱,只因為她不是妓女。
她不是千金賣笑的花魁娘子。也不是裝作假惺惺說什么賣藝不賣身,其實是等著釣條大魚好翻身的“清倌”。她是樂伎,只是樂伎。自始至終,她賣的,只有那一把好嗓子。不管座下何人,能得到的,都只有這聲音。
她在臺上站成一卷傾城的風景,臺下的看客卻只能遠遠望著。這就好比是水晶缸里一條鮮活的金魚,讓饞貓看得到卻摸不著。
那感覺,才真正是百抓撓心。
所以才會愈加趨之若鶩,所以才會瘋了般的討她歡喜……
蕓兒把托盤里的錦緞擱在桌上,靜靜退了出去。
星眸隨意取過一卷,順手抽出剪刀來。
只需剪一個小口子。然后,雙手用力,一撕。——便將那萬字流云不到頭的圖案,生生扯斷。
也還真是難為那些公子哥兒了,不惜工本尋了各色稀奇的錦緞來……
可是,他們沒有人會想到吧?她搜羅錦緞的愛好,只是為了……
是的。她只是為了毀滅。為了可以在笙歌散盡的寂寂深夜,一刀一刀,把這一匹匹絢爛的珍貴,毀成滿地碎片。
“嗤”的一聲響過。心里忽然暢快了許多。
人人都說她有一把好嗓子,唱起歌來飛珠濺玉,聲如裂帛。呵,都是胡言。他們哪會懂得,只有這樣狠狠的碎裂,才是真正的裂帛之聲。
她知道東方楚會來,他怎么能夠讓她一個女人毀了名聲。說到底,星眸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東方楚指著星眸,問老鴇:“她不是入宮封了昭儀么?”
寒星點點,新月如鉤,緊了緊琵琶弦,星眸的嘴角勾起一彎笑容:“聽說那晚在皇上身下婉轉承歡的女子叫……慕容湮。”
不過是一時失神。下一秒,東方楚已經沖進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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