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隗硯的目光越過姜絲，虛虛地落在玻璃門上，聲音中帶著試探。

        姜絲并不作答，反而向前走了幾步，在隗硯身前站定，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揮了揮。

        隗硯的眼睛在姜絲的注視下緩緩眨動，細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陰影，姜絲看得出了神，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隗硯的目光已經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老板？”

        這陡然拔高的語氣，顯然是在質疑姜絲為什么作出這種舉動，而不是在沖空氣說話。

        姜絲陡然如炸了毛的野貓，快速地收回手，試圖遮掩住內心的不安，“什么時候能看見我的？”方才不是還一副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么，怎么突然又看見了？

        隗硯猶疑了一瞬，“剛剛看見的。”

        聞言，姜絲心中有了猜測，或許是回靈丹使得自己短暫還陽的同時產生了不穩定性，導致自己成了不人不鬼的狀態，而從服下丹藥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去半個時辰，藥效恐怕在逐漸失效。

        姜絲將橘子放進了廚房里，自己則上了二樓，如今按照陽間作息，程堂柱一家應該還在休息，送橘子的事還是等白天再做打算。

        洗了個熱水澡后姜絲便一頭扎進床上，不到一分鐘便睡了過去。

        然而這回她卻睡的不太踏實。

        姜絲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嚴格來說，自從她當了鬼差就沒有做過夢。而今天卻不知怎么的，竟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逐漸下沉，如同被海水淹沒卻無力反抗，鋪天蓋地的壓力壓得她發不出聲音。

        就在姜絲即將力竭的時候，身體陡然一松，竟可以活動起來。

        她的面前出現了一片竹林，模糊不清，水汽纏繞，姜絲低頭，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穿著身輕薄的鵝黃色紗裙，腳上穿著雙白底金紋的繡花鞋，鞋底沾著潮濕的泥土。

        姜絲下意識地皺眉，她自從成了鬼，便不喜歡穿這種容易招灰的衣服，更別說是穿素凈的鞋子。這副打扮更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點都不成熟穩重。

        夢中的姜絲有著自己的意識，內心十分焦慮，兩只纖細白嫩的雙手絞著一方精致的手帕，望著竹林深處，像是在等什么人。

        良久，安靜的竹林中響起踏碎樹葉的細碎聲響，姜絲循著動靜看過去，頓時一愣。這來人看起來頗有幾分眼熟，尤其是一副眉眼，像極了隗硯。

        待那人走近，姜絲便將來人看了個清楚，這個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的翩翩公子，長相自是無可挑剔，只是這通身的氣質，有些不貼臉。

        分明是溫潤如玉的相貌，怎么感覺周身涼颼颼的，連帶著周圍的溫度都低了幾度。

        夢中的姜絲見到來人后心中松了一口氣，隨即沖他伸出手來，質問道：“我要的東西呢？”

        對方不慌不忙地從袖口掏出一只包裹嚴實的油紙包，沖姜絲遞了過去，眼看著就要松手了，卻又臨時拐了個彎，男子分出食指在姜絲的額頭上輕輕一敲，“饞貓。”

        姜絲驟然睜大了雙眼，條件反射地抓住額頭上的手指，嘴里不客氣道：“還沒成親呢，你怎么動手動腳的，流氓。”

        夢里的姜絲情緒激動，夢外的姜絲瞳孔地震。她這些日子是壓力太大了么，怎么開始胡亂地做起了春夢了？

        對面的男子輕笑，“是你差遣小廝傳信于我在先，這會子卻惡人先告狀？”

        夢里的姜絲奪過男子手中的油紙包，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這件事情你不許跟外人說，我先謝過了。”說罷，姜絲動作利索地行了一福。

        夢外的姜絲與夢中的姜絲通感，此刻心跳都亂的不像話。姜絲縱然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她也懂得這便是傳說中的“小鹿亂撞”了。

        真是糟糕，這會怎么和自己在蘇桃的界中面對隗硯時一樣，整個人心虛的很。

        夢中的景象越發的模糊，連帶著男子的聲音都如同隔著層水幕，越來越聽不清了。

        姜絲再欲去看，只見面前的竹林連帶著男子的臉都如同墨汁溶于水流，最終消散不見了。就在姜絲試圖清醒的時刻，面前陡然出現一張破碎不堪、面容難辨的臉。

        這張臉在眼前逐漸放大，隨后在姜絲茫然的目光下，“啪嗒”一聲滾下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球來。

        肉乎乎的眼球在地上滾了一遭，粘上了許多灰塵，最終滾到了姜絲的那只白底金紋的鞋邊，棕色的、布滿血絲的瞳仁隨著動作逐漸放大，竟是死死地盯著姜絲。

        “為什么不幫我？”沙啞粗糲的男聲陡然響起，男人血漬呼啦的嘴巴極其夸張地張大，不住地發出幽怨的嘶吼，“你們鬼差不就應該幫助我們這些可憐的鬼么？為什么不幫我，為什么！”

        巨大的嘶吼聲震得姜絲耳膜深疼，姜絲眉頭緊皺，越發地煩躁起來。

        這個夢也該到此為止了。

        姜絲發狠地咬住舌尖，接著便感受到嘴巴里彌漫出一絲腥甜的味道。面前血肉模糊的面孔終于僵在原地，猶如被按下了暫停鍵。

        沉重的眼皮終于得到了解禁，變得松動起來，姜絲的眼球轉動了一圈，隨即睜開雙眼。

        頭頂是熟悉的天花板，姜絲舒了一口氣，終于回來了。

        此時天光已大亮，姜絲的目光落在臥室墻壁上的時鐘上。

        7：20。

        該去辦正事了。不過在出發之前姜絲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心思一動。

        好餓，想吃小餛飩。

        簡單洗漱一番，姜絲打開衣櫥，伸向黑色衣袍的手一頓，隨后嘆了口氣，轉而挑出一件顏色稍亮的月白色常服，套上之后，姜絲便對著鏡子將一頭長發低低的扎成一束，露出白細的脖頸和圓潤小巧的耳垂。

        今日需要與人類打交道，穿著另類恐怕回引人注目，姜絲最終對著鏡子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確認沒有問題后下了樓。

        今日的飯館十分的安靜，除了靠在墻上打盹的來福外，不見他人，估計孟三與隗硯二人近來勞累，此時還在熟睡。

        姜絲與來福打了聲招呼后便進了廚房，挑了把順眼的刀子便磨了起來。姜絲從前便日日與菜刀相伴，這幾日忙著引渡亡靈，冷落了廚房，自然是技癢難忍，

        磨刀石與菜刀的摩擦之間發出“沙沙”聲，幾番重復后，放在流水下沖刷，轉瞬之間，菜刀刃便更加鋒利了許多。

        姜絲拿過早已解凍的豬肉，動作麻利地將其片成片狀，接著切成絲狀，最后剁了起來。豬肉剁碎之后，放入蔥姜水，加入一枚雞蛋、一點料酒與其余佐料，拌勻后放至一旁。接下來便是搟面皮，包餛飩。

        姜絲看了眼時間，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不一會，面板上便多出了一疊雪白方正的餛飩皮。

        生火起鍋，水煮沸，下餛飩。等餛飩煮熟的功夫，姜絲調制起了湯底。

        蔥花、蒜末、白芝麻，姜絲喜歡吃辣，便在碗中擱了一大勺的辣椒面，澆上熱油，一股辛辣之味便被激發出來了，在擱少許生抽、鹽和白砂糖，一碗絕妙的湯底便做成了。

        孟三揉著惺忪的睡眼，聞著味摸進了廚房，看見在鐵鍋前忙碌的姜絲，眼睛一亮，“老板，您回來啦！”

        姜絲聞言身形一滯，留給孟三一個高冷的后腦勺，“早回來了。”鍋中的餛飩已翻滾，姜絲盛出一碗放至一旁，“餓了就先吃吧。”

        孟三屬實沒有想到自己起床就能吃到早飯，激動地說著胡話：“都說早起的蟲兒有鳥吃，古人誠不欺我。”

        姜絲：“”是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吧？

        用了早餐之后，姜絲便掏出回靈丹吃了一顆，接著囑咐孟三道：“如有冥界來的信鴿，切記不要輕舉妄動，打電話給我，知道了么？”

        孟三點點頭：“當然。”

        姜絲提起一袋橘子，臨走前目光在店里轉了一圈，最終遲疑道：“隗硯今日怎么這么能睡？鍋里的餛飩該冷了。”

        孟三支支吾吾半晌答道：“估計是昨天夜里睡得遲了，不用管他。”

        想到昨天夜里獨自等待自己的身影，姜絲出神了一會，隨后點頭道，“也好，我走后你們要看好門店，有什么隨時跟我聯系。”

        叮囑了一番后姜絲便覺身體發熱，應當是回靈丹起了藥效了。

        今天的天氣不大好，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本就是初春，氣溫還是很低，路上稀少的行人裹緊了衣服，撐著傘行色匆匆。

        姜絲倒是喜愛淋雨，索性在路上悠悠走者，與周圍的人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程堂柱家就在不遠處，此時天色暗沉，本孩亮麗的紅色鐵門在雨水的浸潤下顯得暗紅潮濕，姜絲站在門前，猶疑片刻后敲響了大門。

        “咚咚——”

        “你好，我是愛嬰照相館的。”

        屋內響起微弱的嬰兒啼哭聲，屋里應當是有人的。然而姜絲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開門。

        姜絲再次敲起門來。

        紅色鐵皮門發出聒噪刺耳的聲音，良久，屋內終于響起凌亂的腳步聲，以及婦人的埋怨聲。

        “嘎吱——”大門敞開，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婦人看起來不大高興，盯著姜絲打量了半晌，隨后開口道：“別推銷了，咱家不需要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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