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一雙美目笑成了彎彎月牙，“若是你速度快些，或許能記下孟婆湯的味道，只是若想回味嘛，自是不可能的了。”

        “況且你本就失去前世記憶，縱使喝下我的湯，也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只是喝的多了肚子漲些罷了。”

        姜絲放下手中的空碗，有些無力道：“孟陰使，勞煩您費心思了。”

        看她喝個湯都樂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平日里該多么無聊。

        笑夠了，孟婆方才正色起來，“怎么忽然想起來找回前世的記憶？可是遇見了什么？”

        姜絲看著碗中殘留的湯漬出神，心想這湯也不知是以和中藥材熬出來的，竟似泉水般純凈，連一粒藥渣也看不見。

        “近日總是做一些古怪的夢，想來是前世的記憶隱約有蘇醒的苗頭。”姜絲說道，隨即想到了魑居仙的回靈丹。

        遲疑片刻后，姜絲補充道：“陰使可聽過使記憶復蘇的靈藥？”

        在姜絲眼中，孟婆不僅是半個廚子，更像個制藥師。

        孟婆眨了眨眼答道：“有使人忘卻前塵的孟婆湯，自然有使人恢復記憶的藥。只是這藥制起來頗為麻煩，需取失憶之人的七苦之淚，佐以心尖一滴血，最純凈的四季之水，用不滅冥火熬制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制成。”

        姜絲追問：“何為七苦之淚？何為四季之水？”

        孟婆答道：“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春天的霜、夏天的雨水、秋天的露水以及冬天的雪水。”

        沉默片刻后，姜絲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忽然覺得失憶也挺好的。”

        這么費時費力的藥方，終究是她不配了。

        孟婆笑意盈盈，“一切還是看姜廚的意思。”

        與孟婆道了別，姜絲正欲進鬼市一趟，忽然想起上回答應魑居仙的棗泥糕還沒做，不好空手前去，猶豫片刻后姜絲決定還是先回小飯館再作打算。

        幾番折騰后，塢潞巷已徹底陷入黑暗之中，連路旁的三兩燈光都熄滅了，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

        姜絲獨自走在路上，看著前方的一片漆黑心中犯起了嘀咕，都說夜半三更鬼物橫行，今日怎么一只鬼都沒有見到？

        正想著，前方的黑暗處忽然亮起一處亮光，微弱的就像是螢火蟲屁股上的熒光。

        這熒光飄飄蕩蕩的，向著姜絲的方向緩緩靠近。

        做鬼多年，姜絲早已練成了一顆金剛心，無論是見到多么面目可憎的鬼怪，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這會子看到這點可憐的鬼火，心中反而生出了趣意。

        隨著“鬼火”的不斷靠近，姜絲逐漸看清了拎著鬼火的人。

        姜絲：“？”

        鬼火何時是被人拎著的？

        青綠色的鬼火映出上方一張冠玉似的臉，男人彎了彎嘴角，聲音溫潤如玉。

        “老板，更深露重，我來接你回家了。”

        姜絲抬頭看著面前的隗硯，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賢惠的妻子提著燈等待著歸家的丈夫，隗硯是這個妻子，而她，則是這個丈夫。

        姜絲被自己這個扭曲的想法嚇了一跳，她清了清嗓子，目視前方，正義凜然道：“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覺？”

        轉念又想起早上隗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姜絲忽然釋然道：“也難怪，白天睡多了晚上倒是當起了夜貓子。”

        說時無心，事后回味起來倒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陰陽怪氣。姜絲垂頭盯著腳尖，突如其來的懊惱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索性隗硯的脾氣很好，聽完姜絲的話后只是輕輕一笑，順從道：“老板說的是，是我偷懶了。”

        姜絲自知理虧，聽完隗硯的話依舊固執地目不斜視，只管盯著自己的鞋尖不說話。

        以至于她沒有留意到身邊這個男人做的小動作。若是姜絲稍加留意的話便會發現，隗硯今日是穿著身紅色長袍來接她的。

        隗硯一只手提著燈，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悄無聲息地掐了一個訣，身上的長袍轉瞬間變成了常服。

        “老板。”

        “嗯？”

        “注意前方。”

        “”

        姜絲方才一直在出神，順著隗硯往前走，根本沒有注意到前方赫然出現的電線桿。

        隗硯的提醒話音剛落，自己就從電線桿中穿行而出。

        雖說他們做鬼的和陽間的物品不是一個次元的，穿墻而過對于他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但是在隗硯面前做出這種舉動，真的看起來很蠢。

        就差指著隗硯的腦袋告訴他“我剛才走神了”。姜絲轉過身，看見一旁的男人似乎憋笑憋的很辛苦，頓時感到很沒面子。

        “隗硯。”姜絲正經道。

        “怎么了？”隗硯停了下來，盯著姜絲說道。

        黑夜中，隗硯的那雙眼睛卻顯得越發明亮起來，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姜絲的心臟重重一落，想起了先前在蘇桃界中的猜想，強烈的道德感迫使姜絲冷靜下來。

        她問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接我，你不怕你心儀的姑娘吃醋么？”

        在姜絲質疑的目光下，隗硯極緩慢地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話即將脫口而出了，最終卻像是氣笑了一般，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我沒有心儀的姑娘，是老板您誤會了。”

        姜絲：“……”

        氣氛莫名的焦灼起來。

        姜絲木然地點點頭，負手帶頭走在前面，“原來如此，沒有便好。”

        話已說出口，便沒有收回的余地，姜絲懊惱地回味著她剛才說的話，心中大呼離譜。

        什么叫“沒有便好”，搞得跟她對隗硯有什么心思似的。

        二人各懷鬼胎地回到了小飯館中。

        姜絲簡單地洗漱過后便掏出那兩張信封，靠著床頭拆了開來。她的肩上搭著塊白色的毛巾，看信的功夫抽出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揉搓著濕漉漉的頭發。

        這信紙上只簡單地寫著兩道菜：紅燒獅子頭，無敵小旋風。

        姜絲：“？”

        什么玩意？

        抖落開另一張信紙，姜絲在上面看到了一摸一樣的菜名，紙上赫然寫著那個詭異的“無敵小旋風”。

        姜絲頓感自己的職業生涯受到了挑戰。紅燒獅子頭倒好說，可另一道菜究竟是什么？

        而且……

        姜絲看著手中一摸一樣的兩頁紙，心中泛起了嘀咕：這是兩位口味相同的食客撞了檔期了？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罷了，明日再說吧。姜絲將信紙疊好隨手放至一旁，擦干頭發便倒頭睡去，白天太過忙碌，她這會才有時間好好的休息。

        不一會，姜絲便覺眼皮沉重，身體微微下陷，直覺自己宛如落入云中，耳畔隱約有微風吹過，再次睜眼，姜絲的眼前“騰”地跳出了竄天的火焰。

        姜絲：“……”

        得，又做夢了。

        這一回姜絲看得十分真實，就連灶臺上竄出的火焰燎人的溫度都感受得真切，仔細一看，夢中的自己竟然在顛鍋。

        只見姜絲手法利落地翻炒著鍋中的醬色肉塊，借著巧勁將一口鐵鍋略往懷里帶動，再以極快的速度往前送去，順手往上一揚，鍋中的菜肴便以漂亮的弧度向上翻滾一圈，激起的油霧和湯汁在與火焰接觸的時候，勺中瞬間引來了一道火，將整間廚房都映得明亮溫暖。

        這招名為“勾火”，夢中的姜絲似乎極為得意，將鍋中的肉塊爆炒了幾回后撒了些許調味料，便哼著小曲兒將其整盤盛出。

        “不好了！姑娘快別炒菜了，崔家公子來了！”一個穿著粉們的半大丫頭腳底抹油似的跑了進來，神色慌張道。

        冷不丁響起的呼喊聲驚得姜絲手下一抖，一個眼珠子大的肉塊從盤子邊緣處滾了下去。

        “這么咋呼做什么？”姜絲拿著一張極為干凈的白色絹帕，低下頭來將盤子邊緣滴灑的湯汁細細擦去。

        見自家小姐如此淡定，小丫頭瞬間不淡定了，“夫人說了，崔家老爺也來了，叫我命你速速梳妝打扮，趕去前廳。”

        聞言，姜絲站直了身，端詳著桌子上的幾道菜肴，滿意地點點頭，她回過頭叮囑道：“待會就上這幾道菜，崔家公子定會歡喜。”

        小丫頭順著小姐的目光看向那幾道紅艷艷的菜肴，險些表情管理失敗。

        一早便打聽過崔家的公子不能吃辣，小姐故意做了一桌子辛辣之物，這未來姑爺可真是……有福氣啊。

        姜絲拍了拍手，將絹帕隨手遞給一旁呆愣的小丫頭手中，自己則心情愉悅地離開了。

        夢外的姜絲不明所以，只知此刻她的心中透著股得逞的舒爽之感，似乎是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充滿了期待。

        姜絲回到閨房后便打開衣櫥，在犄角旮旯的位置挑出了一件極為艷麗的大紅色衣裙，貼在身上對著鏡子比劃了半天，接著臉上露出一個十分滿意的笑容。

        夢外的姜絲眼睜睜看著自己換上了這件艷俗的紅裙，大感不妙。

        這品味……怎會如此重口。

        換了衣服，姜絲便端坐在梳妝臺前，翻出首飾盒，挑挑揀揀半天，選出了好幾只光彩奪目的珠釵，接著對著鏡子一股腦地將頭上插滿。

        夢外的姜絲隱約猜到了夢中的自己再打什么如意算盤了。看眼下的情況，自己這是想令崔家公子對自己反感，借此搞黃婚事。

        妙啊。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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