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秦潞并未表露出怪異的神色，她順從地坐了下來，目光落在面前的兩個孩子身上。
“雯雯，霄霄，快過來！”秦潞沖二人招招手，語氣輕快。
聞言，姐弟二人緩緩走到秦潞跟前。
秦潞將兩個孩子摟進懷中，親昵地蹭著他們柔軟的頭發，臉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媽媽沒什么好給你們的，只準備了一些酥餅�！�
聞言，姐弟二人抬起頭，目光中盛滿了不解。
“媽媽，我已經吃飽了。”方雯童音稚嫩，語氣天真爛漫。
姜絲立于一旁靜靜地看著母子三人，心中生出困惑，她始終不明白秦潞這是什么意思。
只是單純地喜歡小孩子么？那為什么連帶著對他們也展現出善意呢？
“時候不早了，你們也該走了�！鼻芈禾痤^，視線落到了姜絲的臉上。
聞言，姜絲眉頭輕挑，心想這是在趕客？
秦潞移開視線，繼續說道：“出門在外記得聽叔叔阿姨的話，餓了就吃小書包里的酥餅，渴了就喝保溫杯里的熱水�！�
秦潞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逐漸換成了另一副神情，姜絲看到后心中猛地一抽。
這幅神情，分明是擔憂。
她都知道？她知道了還愿意將孩子拱手讓人？
姜絲破天荒地心慌起來，她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眼前的這個界靈，似乎才是掌握大局的那一個。
聽見媽媽說出這番話，方霄終于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他一頭扎進媽媽的懷抱，聲音也染上了哭腔。
“媽媽，我不要離開你。”
好不容易才見到了媽媽，溫柔的、帶著笑意的媽媽，會做紅燒獅子頭的媽媽，他才不要離開媽媽。
誰也不能讓他們分開！
“媽媽，你不要我們了么？”方雯見弟弟這樣，也終于明白了過來，小小年紀的她似乎要和母親分別了。
聞言，秦潞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她艱難地說道：“乖，聽話�！�
她不過是一介因逝者的執念而生的界靈，又有何能力永遠陪在他們的身邊？
她一出現便被賦予名為母愛的情感，試問天下有哪個母親愿意自己的孩子永世不入輪回呢？
“別哭。”
哄孩子不哭的母親自己卻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若是想我了，下輩子還來找我做你們的媽媽，好么？”
姜絲再也不忍看下去，選擇背過身去。
不知秦潞是如何說服兩個孩子的，當姜絲的身后恢復寧靜的時候，她回過身來，便看見秦潞紅著眼睛將方雯姐弟二人向自己推來。
“該上路了�！鼻芈撼雎曁嵝训�。
姜絲低下頭，看見那兩個孩子巴掌大的小臉上還掛著淚水，小巧的鼻尖通紅的，很是惹人憐愛。
“和阿姨走吧�！苯z輕聲說道。
語畢，姜絲伸手攙過方雯姐弟二人的小手，沖秦潞點點頭，“謝謝�！�
無論她是出自各種心理，她對這兩個孩子的感情看不出有一絲假意。
姜絲心中暗暗感嘆，眼前的這個界靈，竟比人類還像人。
秦潞走到門邊，伸手將房門打開，露出外面的場景來。姜絲往門外看去，只見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出了這個門，你們便可以去往冥界了�！迸苏f道，眼神戀戀不舍地停留在兩個孩子身上。
姜絲了然，最后沖秦潞點點頭，便和孟三一眾頭也不回地扎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無盡的黑暗如同那湖水一般在眾人眼前肆虐，黑暗中似乎有利刃在剮蹭著眾人的皮膚，短暫的痛苦之后，姜絲終于得以見天日。
白濛濛的濃霧在四周滾動著，方雯姐弟二人并排跟在姜絲身后，靜默良久后，方霄忽然問道：“阿姨，你有沒有看見阿福太太一家？他們說要和我一起走的，我們要不要等等他們？”
姜絲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童言無忌的男孩，輕聲說道：“他們可不是你的朋友，你可知他們是……罷了，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姜絲說出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聽得兩個孩子一頭霧水，然而方霄左看看右看看，發覺這些大人都在刻意回避他的眼神，便自覺沒趣，不再詢問了。
姜絲繼續向前走著，眉頭卻越發緊蹙起來，阿福太太一家分食雙生子靈魂，冥界火�？峙虏⒉蛔阋詫⑵錃�，如今看來，它們恐怕還存活于這世上。
姜絲垂眉冷目，決心送走這對姐弟后便將此事上稟閻羅。
眾人一路無話。
到了九泉之下，姜絲等人將方雯姐弟二人交由賞善司處置，便算是完成了任務。
“折騰了好久，我都困了�！泵先缘芍p眼，打了個哈欠。
姜絲交接完工作之后領了蓋了章的工資條，面不改色地揣進兜里，回頭瞥見孟三那張消極怠工的倦容不由得“噗嗤”一笑。
“這么困，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苯z說道。
聞言，孟三狗腿地貼上姜絲，笑容甜美，“老板，咱們好久沒好好吃一頓了。”
每天在亡靈的界中上躥下跳的，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她都要神經衰弱了，唯有美食才可以治愈她受傷的心靈。
姜絲沉吟片刻后點頭說道：“回去給你做一桌大餐，你看如何？”
孟三眼睛發光，貼得姜絲更近了，“我覺得妙極！”
“只是……”姜絲從袖口掏出一副黑沉木令牌，神情陡然嚴肅起來，“回去之前，我要去一個地方�！�
孟三問：“什么地方？”
姜絲抬眼道：“閻羅殿�！�
聞言，孟三緩緩地眨動眼睛，遲疑道：“你要去見閻羅王？”
姜絲點點頭，“是，界靈分魂的事不同尋常，我需稟明閻羅�！�
孟三緊張地咽下口水，隨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堅決道：“我陪你去�！�
姜絲：“好�！�
二人達成一致意見，便往賞善司門外走去。
走了約莫百米，姜絲忽然止了步伐，面色古怪地掃了眼身邊，隨后驚異道：“隗硯呢？”
來的路上他分明還跟在身旁的，怎么這會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這人的存在感何時這么低了？姜絲忽然開始懷疑起之前幾次任務結束時，隗硯仿佛也是這樣，一聲不吭，像個隱形人一般。
孟三目光躲閃，一張臉寫滿了有鬼，“隗硯他說他有急事，讓我跟你說一聲，他他……先回去了�！�
“回去了？”姜絲狐疑道，“讓你跟我說一聲？”
“他自己沒長嘴么，怎么不親自和我說？”姜絲險些被氣笑了。
如今看來，這員工的翅膀硬了，想要飛也攔不住了。
這么想著，姜絲忽然釋然了。想到在界中隗硯不俗的實力和那支神似判官筆的東西，也許他更適合往高處發展呢？
在自己的身邊確實有些屈才了。
“罷了罷了，便隨他去吧。”姜絲煩躁地甩著袖子，大步向前走著。
被甩在身后的孟三晃了晃腦袋，心虛地拍著胸脯。
這兩邊，她是一個也得罪不起呀。
回想著那位大人囑咐她時冰冷的眼神，孟三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二人緊趕慢趕來到了守衛森嚴的閻羅殿前，姜絲向鬼侍遞上自己的烏沉木令牌，說明來意后不等鬼侍傳話便遭到了拒絕。
“回姜引渡使，王上近來鬼體抱恙，尋常小事一概由貼身判官代為處置，您還是改道吧。”
姜絲詫異道：“由判官代理？這并不合規矩。”
聞言，鬼侍雙手遞回那烏沉木令牌，恭敬道：“小的只聽王上吩咐，其他一概不知。”
好嘛，推的是一干二凈。
姜絲抽了抽嘴角，沖鬼侍道了聲謝，接過令牌便順著閻羅殿的大門往右側拐去。
依照那鬼侍所言，她只能上稟執筆判官，而她這回要見的，便是那執掌人類生死簿的紅衣崔判官。
崔判官身高八尺有余，喜穿紅衣，端的是風度翩翩，一派君子模樣，手拿判官筆和生死簿，是閻羅身前的大紅人，人人都稱道一聲正氣凌然。
然而只有姜絲自己知道，這個總是戴著駭人鬼面具的判官，不是個好人。
想她初入冥界之際，謹小慎微，只想當一個踏踏實實的打工人，這崔判官便總來挑她的刺，簡直是陰魂不散。
什么正義凜然，呸！分明就是個見色起意不得反過來使壞的臭流氓。
可恨她在冥界打工數百年，卻只混成了個姜廚和半吊子亡靈引渡使，這個崔鈺也不知道踩了哪門子狗屎運了，竟一路高升至判官的位置。
難道這就是多讀書的好處么？
姜絲回過神來，看著殿中煙云繚繞中之那個男人的背影仍然心有不甘。
“何事？”
男人的聲音隔著青面獠牙的面具悶悶作響，聽得姜絲不由得掏了掏耳朵。
太裝了，姜絲心想，那些與她糾纏的過往她還沒忘光呢，現在在她面前裝出一副君子的模樣給誰看？
雖是這么想著，畢竟對方是自己名義上的上司，姜絲給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隨后正色道：“稟判官，近來引渡亡靈時，怪事連連，小人發覺這界靈的實力越發強勁，似有反噬界主的苗頭。”
說到這，姜絲驀地停了下來。
她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目光穿過對方的面具，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拋開那些私人恩怨不說，這雙眼卻是極美，每每看到都令人晃神。
姜絲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中忽然鄙夷起自己走神這件事，錯開眼神繼續說道：“懇請判官閣下重視此事，派人……好好調查一番。”
姜絲的聲音越來越小，看著面前的男人向著自己慢慢靠近，最終停在了自己的跟前。
太奇怪了。
姜絲忽然覺得有些不妙，這個崔鈺別是舊疾又發了吧，靠這么近做什么？
這么想著，姜絲動作迅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快速說道：“還請閣下自重�！�
聞言，崔鈺身形一滯，隨后微微偏過頭來，聲音中透著茫然，“姜引渡使，你似乎對我有所誤會。”
誤會，什么誤會？
姜絲心中譏笑，若是誤會為何從前不解釋清楚，偏偏作出那般惹人惱怒的事情。
四下里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中。
良久，崔鈺轉過身去負手而立，言語中平靜無波，“你說的我必會回稟閻羅，你且放心�！�
聞言，姜絲松了一口氣，便向崔鈺的背影行了一揖，聲音都輕快了起來。
“那便有勞判官閣下了，姜某感激不盡，便就此退下，不再打擾閣下，閣下保重，勿念�！�
一氣呵成地說完這句話，姜絲便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頭也不回地退出殿門。
耳邊還殘留著撞擊殿門的回響聲，崔鈺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良久，發出一聲悠悠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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