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誤飲夢死
解憂閣的廂房中,月白帳幔靜靜垂落,香煙裊繞,寂靜無聲。
一路奔波而來,風塵仆仆,略顯疲憊的顧楮墨并未回房間休息,而是守在這床前,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安睡的北冥清悠發愣。
北冥清悠的睡顏非常的恬靜,不似她平日里的淡漠從容,顧楮墨看著,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思緒遠飛,想起了他們的從前。
從小,北冥清悠就是個內向安靜的女孩,與南宮錦兒那鬧騰的性子相比,她簡直就是大家閨秀的典范,一直以來都深受長輩和眾兄弟姐妹的憐愛。本以為,她就會一直都這樣安靜柔弱下去,可沒想到,數年前的變故,卻讓她一夜之間長大了。
遭受過情殤與雙親亡故的打擊,北冥清悠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柔弱地像是林黛玉般的小郡主,她變得堅強而淡漠,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就仿佛是那深沉而神秘的離山一般。從前能夠一眼就看穿她的顧楮墨,此時自問,已經再也不能看穿她的一點心思了。就好像,這次為了能夠制伏丹茯,北冥清悠以身祭刀,生生地中了云集的刀鋒,卻還能夠像個沒事人一樣,絲毫不為自己僅剩下不到兩個月生命而擔憂。
看到北冥清悠在睡夢中不自覺地微微皺起的眉頭,顧楮墨心頭一痛,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給她撫平眉頭,卻不想,反而把她給驚醒了。
“呃,你醒了,清悠!”顧楮墨歉意地沖北冥清悠笑了笑,有些手忙腳亂地將她扶起來。
北冥清悠掀開被子,就著顧楮墨的攙扶從穿上坐起,理了理睡得有些亂的頭發,便要穿鞋下床。
“我來!”顧楮墨見了,擔心讓北冥清悠累著,便急忙為穿鞋。
北冥清悠看著此時正俯身為她穿鞋的顧楮墨,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了淡淡的漣漪,但是在顧楮墨起身抬頭的時候,這點漣漪便又消失了。
顧楮墨扶著北冥清悠坐到梳妝臺前,在北冥清悠伸手之前,便取過桌上的玉梳,開始為北冥清悠梳理長發。
北冥清悠從鏡子里看著正專心為她梳頭的顧楮墨,眉目間一片溫潤,眼底閃過笑意,可是當顧楮墨看過來的時候,又恢復了平淡。
梳好頭后,顧楮墨放下玉梳,微笑著對北冥清悠道:“清悠,你餓了嗎?如果你餓了,我去給你拿吃的吧。”
北冥清悠凝眉想了一下,點頭道:“我的確有些餓了,想吃蟹粉豆腐和菜膽花雕醉香雞,還有老參燉雪蓮湯,你去廚房給我做吧。”
“啊?我做?”顧楮墨驚異。這些天來他天天貼身照顧北冥清悠,簡直成了她的丫環,幫她洗漱梳頭,端茶遞水,可是這做飯,他可是不會,更何況,北冥清悠點的這三道菜都非常費功夫,唯有大廚才能夠做出來,他怎么可能會做?
“如果你不會的話,這次就算了,不過你要在廚房學著,下次我要吃你親手做的。北冥清悠捋著胸前的垂發,不以為意地道。
顧楮墨聽此,不敢違背,急忙道:“好好好,你在這里等著,我這就去。”
北冥清悠點了點頭,見顧楮墨匆匆出去了,暗自松了口氣。
看著鏡子里略顯蒼白憔悴的自己,北冥清悠眉頭微皺,暗自運功,不一會兒臉色便紅潤了幾分,完全掩蓋了之前的虛弱。
思索了一番,知道顧楮墨在這一兩個時辰內是回不來了,便也出了房門。
卻不想,在門口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來找她的無憂。
“前輩,你怎么來了?”北冥清悠領著無憂進房間,并關上門。
無憂桌在桌邊,看了眼北冥清悠那紅潤的臉色,眉心微皺。“你現在的身體本就很不好,又何必強行運功,把自己的臉色憋紅,粉飾太平呢?”
北冥清悠緊抿雙唇,猶豫了一下道:“我可以在顧楮墨的面前故作柔弱,考驗他對我的真心,可是在其他人的面前,我不能示弱。”
無憂眉頭一挑,若有所思地看著北冥清悠,突然輕笑,“我差點忘了,你可是冷箏的女兒,自然遺傳到了她的傲氣。”但是隨即臉上一沉,“可是你不要忘了,可是你現在的身體,根本就容不得你再這樣胡鬧,以后還是不要這么做了。”
北冥清悠低眉,“前輩教訓的是,清悠以后都不會了。”突然想到什么,抬頭看向無憂,“前輩,丹茯現在怎么樣了?”
“他中了瀛翾十八根透骨針,在進來的時候,又吃了錦兒的迷魂散,現在正昏迷不醒,你想要找他,恐怕得等到三天后他清醒過來才行。”
北冥清悠皺眉,“還要三天?不可以現在就讓他醒過來嗎?”
“錦兒給他喂的是她自己加工過的迷魂散,沒有解藥,唯一能夠讓他提前醒過來的法子就是強行運功,逼出毒素,可是如果這樣的話,透骨針就會刺入他的心脈,縱然能夠保住他的性命,他的一身武功也都廢了。”
似乎是顧忌什么,此時北冥清悠也不好說什么了,只好嘆了口氣,“看來真的要在這里待上三天了。”
無憂看了她一眼,道:“你別急,我們現在還要準備一些東西,就算他現在就醒了,你也不能走,還是安心住著吧。”
北冥清悠無可奈何,只好點頭了。
雖然慕容清堯說讓君旻玟自己單獨待一會兒,可以讓他解開自己的心結,但是南宮錦兒還是放心不下,尤其是從沙箬那里了解到情況后,更是心急地在天下第一樓里找了起來。
一個時辰后,南宮錦兒終于在茶園發現了君旻玟。看著他那遺世獨立般的悲傷身影,她無比慶幸自己來了。
靜靜地走到君旻玟的身邊,小心地瞅了他一眼,見他雖然悲傷,卻并無任何表情,擺明了是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埋在心里不說出來,暗自微微一沉,輕嘆道:“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就是再傷心難過,也無濟于事呀。旻玟,你還是試著放下吧,否則苦的只會是你自己。”
也不知道君旻玟到底聽沒聽見南宮錦兒的話,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前面那些長得正繁茂的茶樹,許久后才淡淡地問:“這些茶樹,都是什么品種?”
“啊?”南宮錦兒頓時錯愕,不明白君旻玟為什么突然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這些茶樹上,但想著這樣也好,省的君旻玟再為司徒洢的事情傷神,便急忙道,“這些茶樹就是忘憂茶呀。”
“忘憂?”君旻玟微微一怔,“原來,這些就是忘憂嗎?”掃了眼滿園的茶樹,“真沒想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它們居然能夠長得如此好。”
天下第一樓是穿鑿山層而建造的,終年不見陽光,里面雖然有植物,但都是些苔蘚之類的喜陰植被。而茶樹本就是喜陽植物,從沒有一種茶樹能夠在這種地方生存。
“是呀,這就是忘憂的特點。”見君旻玟有興趣,南宮錦兒便喜不自勝地將自己所知道的都傾囊相告。
“忘憂是無憂師父在二十多年前精心研究出來的,它喜陰,可以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生存,別的茶樹都是吸收陽光,而它卻是吸收黑暗為樂的。培育它的土壤是酸性的,而每天給它澆灌的不是清水,而是十年以上的狀元紅、老白干等辛辣烈酒。給它的肥料,則是迷魂散等毒性較低,不傷及性命的毒藥,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沒有蟲子敢吃它的枝葉,倒是省去了殺蟲的工序。”
君旻玟聞言,有些動容,“以黑暗為樂,吸取酸、辣、毒等物,卻能夠枝繁葉茂,最后泡出最為獨特的味道,令人心醉而忘憂。”
君旻玟突然有些明白了無憂這么種植茶樹的原因了。人的一生,往往就像這茶樹的培育過程,被無邊的黑暗所籠罩,看不到一點希望的曙光,還要飽受世間的一切辛酸與剜心之痛,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依舊保持一顆積極樂觀、頑強不屈的心,才能夠堅持下去,長出獨一無二的花葉,成就無可匹敵的功績。
突然之間,君旻玟有種想要嘗嘗經歷幾多磨難才終于做成茶葉的忘憂的滋味。“錦兒,我想嘗嘗這忘憂,可以嗎?”
“你要喝忘憂?”南宮錦兒一愣,因為君旻玟是個不講究口腹之欲的人,從來都不對任何吃食感興趣,縱然是面對他母親遙兮和義妹逸眉的手藝也一樣,提出要喝什么,這還是第一次。
不過南宮錦兒還是很快就回過神來了,雀躍地道:“好好好,我這就去無憂師父的房里拿,親自給你泡。”
兩刻鐘后,在茶仙南宮錦兒的精心炮制下,一杯飄散著異樣清香的忘憂茶便擺在了君旻玟的面前。
君旻玟凝視了桌上的忘憂茶一會兒,便端起茶杯,細細品嘗了起來,味道果然沒有讓他失望,清香甘滋醇爽之余,又有燒酒般的辛辣沖鼻,似茶非茶,似酒非酒。
南宮錦兒仔細小心地觀察著君旻玟的神情,見他露出細微的喜色,心頭頓時松了口氣。“你喜歡就好,我還擔心你會喝不慣這個味道呢。”說實話,這個味道,我第一次喝的也不能適應,因為太像酒和茶的混合體了,感覺很怪異。
君旻玟沒有接話,只是又拿過茶壺倒了一杯,喝得津津有味,有種喝上癮的趨勢。
南宮錦兒見君旻玟如此喜歡,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君旻玟喝茶的樣子,她又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她離開暗影閣的時候對他說的話,心頭微熱,感覺怪怪的。說起來,今天還是他們從那次之后,第一次獨處呢,雖然君旻玟什么都沒有表示,一副把那件事給忘了的樣子,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為那天的沖動感到羞赫。
“那個,”南宮錦兒猶豫著,還是決定舊話重提,只是女孩子的矜持讓她不自在地眼神閃爍搖曳,不敢再直視君旻玟。“上次我和你說的話,你應該還記得吧?那你,決定要怎么辦?”是接受呢,還是拒絕,你總得給我一個答案,好讓我做出決定嘛。
南宮錦兒等了好半天,卻沒有聽到君旻玟的回答,心頭頓時一堵,一改之前的女兒嬌羞,怒氣沖沖地拍著桌子站起,沖君旻玟吼道:“君旻玟,你啞巴了?是好是歹,你總得……”
看到面前剛才還在喝茶的人居然趴在了桌子上,一副昏睡過去了的樣子,南宮錦兒嚇得都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了,急忙跑過去搖他的胳膊,“君旻玟,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呀!”
叫喊了好半天,可是君旻玟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南宮錦兒突然想起那天去閻堂的時候,君旻玟知道沙箬就是司徒洢后,一時刺激過大,急火攻心地大開殺戒,最后傷了自己的心脈,雖然服用了靈藥,但是現在應該還沒有好完全,擔心他這是內傷發作了,更是心急。
“旻玟,你快醒醒呀,千萬不要有事。”看著昏過去了的君旻玟,一直都很堅強的南宮錦兒不由得紅了眼眶,生怕他出事,再像那天一樣,突然昏過去。“只要你醒來了,我就不逼你給我答案了還不行嗎?”
無憂從北冥清悠房里出來,路過茶園,卻見到這一幕,頓時詫異,“旻玟他怎么了?”
南宮錦兒見無憂來了,頓時大喜,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拉著無憂過來,“無憂師父,你快給旻玟看看,他是不是內傷復發了?為什么突然會昏過去,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呀?”
無憂伸手為君旻玟把脈,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眉頭不由得微皺,瞥見桌上的茶水,心疑之下將茶壺拿起,放在鼻下嗅了嗅,終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無憂有點無奈地看了眼著急上火的南宮錦兒,“他沒事,只是醉倒了罷了。”
聽到君旻玟沒事,南宮錦兒便松了口氣,可是無憂后面的話卻讓她驚異,“醉,醉倒了?”看了看君旻玟和桌上的茶壺,“這怎么可能?我給他喝的是茶,又不是酒,怎么可能會醉?”再說了,他的酒量和瀛翾一樣好,簡直就是千杯不醉,除非是柴逸眉的酒,否則怎么可能會醉得倒他?
“你給他喝的茶并不是忘憂,而是我新研究出來的醉生夢死。”無憂只好解釋道。
“什么?”南宮錦兒錯愕,沒想到她居然拿錯了茶。
醉生夢死是無憂剛研究出來的,原料便是忘憂,所以無論是外觀還是香氣與口感都和忘憂沒有任何的不同,只是里面加上了十八種無色無味的藥物,使之有了本質上的變化。
如果說,忘憂只是味道像酒的茶,那么醉生夢死則是一半茶一半酒了。如果你在心情愉快或是無感的時候喝,那么就是忘憂茶了。可是如果你是在悲痛欲絕或是煩惱郁悶的時候喝,那么它就是烈酒了,不僅會讓你的負面情緒依照程度而放大,更會讓你沉浸在這些情緒里,久久不得清醒,狀況也就是和喝醉了酒一樣。
南宮錦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訕笑道:“那,無憂師父,他什么時候才能醒呀?”
無憂看了眼君旻玟,“旻玟因司徒洢之事早就是悲痛絕望之極,縱然沒有‘醉生夢死’,他也會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如今你在這個時候給他喝了‘醉生夢死’,那么看他這樣子,至少也要一個月才能夠醒來。”
“什么?一個月?”南宮錦兒驚愕大叫,就差沒跳起來表示她的驚訝了。
無憂皺眉于南宮錦兒這般大的嗓門,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震聾了,當見南宮錦兒這般心急,也只能不去計較她的失禮了。
“這還是最短的,你也知道司徒洢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果他一直都不肯放下的話,那么他就會這樣昏迷一輩子,直到死為止。”
“你的意思是,除非他放下司徒洢,否則的話,他就會像一個活死人那樣,一直昏迷?”南宮錦兒不可置信地看著君旻玟,眼中滿是悲痛。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難道說,你就這樣愛司徒洢,恨不能就這樣去陪她嗎?南宮錦兒的心里不住地叫囂著,怎么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無憂見南宮錦兒反應這么大,心底微微一虛,覺得還是不要在嚇唬她了,便道:“你放心吧,這醉生夢死又不是沒有解藥的,他不會一輩子都不醒來的。”
南宮錦兒驚喜地看著無憂,“無憂師父,你的意思是,可以讓他立馬就醒過來嗎?”
無憂卻搖頭了。“我說過了,他至少要昏迷一個月。”見南宮錦兒不解,“‘醉生夢死’的功效你也是知道的,它會讓人一直都沉浸在他最想要停留的那段記憶里,或者是他臆想出來的情景,然后反反復復地做著同樣的夢。”
“如果一個月里,他始終都無法從那些夢境里掙脫出來,放下那一切,那么他就會繼續沉睡,果然沒有解藥,他就算之后想明白了,也醒不過來了,只能做一輩子的活死人。然而如果他在一個月內就醒來的話,那么就會什么事情都沒有,甚至還可以讓他的內力更加精進。”
南宮錦兒撇了撇嘴,“無憂師父,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在一個月內就放下他心愛的小水妹妹的。”
無憂一笑,“所以你得慶幸,我在半個月前研制出了解藥,否則的話,旻玟的這條命可就因為你的大意而沒了。不過現在呢,我也不能給他吃解藥,必須等到一個月后,否則的話,不僅不能將他喚醒,反而會讓他更加沉迷與夢境。”
“真的只要等上一個月,吃了解藥就會醒?”南宮錦兒緊張的問,就怕出個意外,君旻玟真的就這么成了一個活死人。
無憂點頭,“當然了,到時候,就算你要他再昏睡,恐怕也難了。”
得到了無憂的保證,南宮錦兒終于松了口氣,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有解藥,否則的話,我真是要把自己的命抵給他了。不過無憂師父,你干嘛弄出這種可怕的東西來呀?”不由得抱怨地看著無憂,“如果沒有解藥的話,讓人吃了豈不是會出很大的亂子?”
無憂沒有說話,只是讓南宮錦兒將君旻玟扶回房間,好生照顧。
看著桌上那還有一大半的‘醉生夢死’,無憂暗自輕嘆。甘露的忘情丹不能根治,那么,這‘醉生夢死’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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