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丹茯來過后，他就果然如他所說，常常來看沙箬，甚至幾乎是每天都會來。而當丹茯看到沙箬又自欺欺人地帶上北冥云天送她的人-皮面具，便是一番大發雷霆，并將面具沒收，不允許她再帶著有關北冥云天的東西，而作為補償，他天天都會送來許多奇珍異寶，綾羅綢緞，希望能夠哄得沙箬高興。

　　再一次送走丹茯，沙箬累得毫無形象地倒在床上，看著鏡子里自己現在這張完美得人神共憤的臉，心中滿是苦澀。

　　這些天來，丹茯每天都來看她，雖然表現地溫柔無害，對她也百依百順，非常地好，但是她還是能夠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和危險。每當她流露出一點害怕，丹茯的臉色都會很難看，遭罪的最后還是她，所以在得到教訓后，她再面對丹茯時都是一副平靜，甚至偶爾會露出丹茯想要看到的笑容。可是每天都這么做戲，實在是太累人了，她都快要瘋了。

　　丹茯每次看她的眼中都充滿了炙熱和欲望，沙箬不是白癡，自然知道丹茯對她是個什么樣的心思。丹茯對她這樣好，幾乎除了放她自由外，什么都依著她，這些無非就是希望她能夠喜歡上他，心甘情愿地待在他的身邊。可是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司徒洢，而且她心里也只有北冥瀛翾，根本就不可能喜歡丹茯，更何況，在她眼中，丹茯還是個危險物，她躲都來不及，怎么可能湊上去？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沙箬思緒漸漸分散。她已經是種兩個月了，來這里也有半個月了，可為什么還是沒有人來救她？瀛翾走的時候，并沒有帶走所有的暗衛，還給她留了兩個，可是她居然這么順利地被青楓帶走了，可見那兩個暗衛也一定兇多吉少了吧，再加上徐大夫他們，瀛翾不可能不知道她已經出事了，可是為什么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呢？難道說，其實他們已經來了，只是她被軟禁在這里，才什么都不知道嗎？

　　沙箬突然覺得，她不應該再這樣一味地等人來救她，她應該采取自救的法子，再怎么樣，她也不要再過這種被關在房間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的鬼日子了，至少，她也要踏出這個房門，看看房門外是什么樣子的吧。

　　于是在第二天丹茯來的時候，沙箬便提出了要出房間走走的要求。

　　“你要出去？”丹茯看著沙箬的眼神，瞬間由溫柔轉變成為了冰冷和陰狠。

　　沙箬心驚，但還是壓下心頭的害怕，盡可能保持平靜地道：“對呀，我已經在這個房間里待了半個月了，一步都沒有踏出去過，每天也只見到過你和青楓，實在是太無聊了，如果不出去走走，曬曬太陽，我覺得我都要發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沙箬說的太真誠了，還是丹茯有什么陰謀詭計，他居然在考慮了一刻鐘后，就同意了。

　　“你可以出房門，但是你不可以離開洢水居，而且必須讓青楓陪著你。”

　　沙箬連連答應，就怕晚了一步，丹茯就反悔了。

　　早在剛來的時候，沙箬就問過青楓，原來閻堂是建在一處幽谷里的，谷中有許許多多的山巒，他們就住在山巒間的山洞里。這些山洞都是互相連接的，九曲十八彎，像是個迷宮，而地位越是高的人，他們住的山洞也就越高，地形也就越復雜。

　　沙箬現在住的地方就是司徒洢以前住的地方，叫做洢水居，是閻堂除了丹茯住的地方外，最高的地方，周邊地形也異常復雜。這次為了關住沙箬，更是設置了陣法，還派來了五十多個武功高強的侍衛守著，讓沙箬插翅難飛，也讓外人難以進入。

　　丹茯答應后，沙箬便等著青楓來送飯的時候，就急不可耐地拉著她出房間看看。

　　半個多月沒有出門走走，沙箬早就受不了了，就算不為了逃跑，她也要好好看一看外面的景色，然而，當她出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卻讓她倍感失望。

　　“小姐以前一心習武，平生之志都只為了報仇，所以就讓堂主給你選了這么一個干干凈凈的居所。”青楓在旁邊解釋著。

　　沙箬嘴角抽搐，是呀，好干凈的地方呀，什么都沒有，能不干凈嗎？忍不住在心里咆哮了起來。先不說這里黑漆漆地一片，只有路邊的燈光，就說這偌大的院子里，空蕩蕩地一無所有，連根草都沒有，全是青石板鋪成的平地，就有夠讓人吐槽不已了。這外面的布局和屋里的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呀。

　　“那為什么屋子里卻那么好？”沙箬忍不住問。

　　“那是堂主特意為小姐準備的，小姐拒之無用，而且住著也舒服，就只好收下了。”

　　看來以前的司徒洢，雖然能夠吃苦耐勞，但也是個喜歡享受的人呀。沙箬暗自點頭道，不過也對，每天練功那么辛苦，也的確希望住的舒服一點了，再說人在屋檐下，哪里好那么不給主人面子呀，當然是要收下了。

　　“你剛才說報仇，報什么仇？”沙箬不解地問。

　　“小姐當真都不記得了？”青楓卻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想到什么，也就了然地看了眼沙箬，“難怪小姐能夠和北冥瀛翾那般相處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沙箬看著青楓滿是皺眉，總覺得青楓說這話透著股怪異。

　　“她的意思是，你的仇人就是北冥瀛翾。”外來的聲音插了進來。

　　沙箬一驚，轉身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卻見是許久不見的媱媱，她依舊是那身水紅色的單絲碧羅籠裙和粉色小襖的打扮，腰間掛著的羊脂玉佩靜靜垂放，只是瓜子臉消瘦了不少，倨傲的丹鳳眼里也多了落寞和黯然。

　　沙箬看著不由得心驚，驕傲如同孔雀的媱媱，怎么變得這么憔悴？

　　媱媱看著沙箬發呆的樣子，卻是一笑，“小水，好久不見了！”

　　沙箬恍然地點頭，有點惆悵地道：“是呀，好久不見了！”只是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媱媱吩咐青楓去拿些果點來，便拉著沙箬進屋說話。

　　“早就聽說你回來了，只是前陣子我一直都在禁足中，今天好不容易才出來，我就直奔你這里了，你不會怪我這么久都沒有來看你吧？”拉著沙箬坐在床上，媱媱擔心地問。

　　“當然不會了！”沙箬笑了笑，身子卻不留痕跡地往旁邊移，不想和媱媱挨得太近。

　　沙箬的舉動自然沒有逃過媱媱的眼睛，但是對此她并不生氣，反而滿是歉意地道：“對不起小水，我答應過你，不讓哥知道你的下落的，可是我沒想到，沈青那個笨蛋看到了你，發現北冥瀛翾對你特別在意，就讓人去查了下你的來歷，還把這事捅到了我哥那里，這才害的你被抓回來。”

　　見媱媱是真心地自責，沙箬也不好多說她什么，而且她對媱媱疏離也并不是因為這個，便只好吶吶地道：“我沒有怪你！”

　　媱媱看了看沙箬現在這張完美無瑕的臉，眼中了然，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怪我沒有把你的身份告訴你吧。可是當時我見你已經忘記了，就想你做一個普通人，想著既然你已經有了新身份和新生活，就沒有必要再說過去的事了，這才瞞著你的，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看著媱媱和期盼的樣子，沙箬心中一嘆，有些不忍。“媱媱，我也不是氣你這個，這件事其實我還應該謝謝你，又怎么會怪你？我只是，只是聽說，瀛翾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所以……”

　　“原來，你是為了他！”說到這個，媱媱的眼里便是一派黯然和苦澀。

　　“小水，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做嗎？”媱媱松開了抓著沙箬的手，苦笑道，“可是，我又不得不這么做，我愛他，就像你現在愛他一樣，但是我又恨他，就像你以前恨他一樣。我在這愛與恨之間折磨了十多年，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哥哥要我去接近他，趁機給他下毒，我不忍心，更下不了手，只好將致命的劇毒，換成只會折損他功力的絕情幻影和天葵散，這已經是我唯一能夠做的了。”

　　媱媱的苦澀和無奈，沙箬都深深地感受到了，不由得為她心疼，也為自己剛才生她的氣而懊悔，只是她卻有些不明白，“你說，我恨瀛翾？”想到剛才媱媱說，北冥瀛翾是司徒洢的仇人，更是不解了。

　　媱媱收回傷感，對上沙箬不解的眸子，解釋道：“是，他不僅僅是我和哥哥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正是因為這樣，當初你才會和我們一起建立閻堂，甚至為了躲開天下第一樓的尋找，而自毀容貌。”

　　這話像是一記驚雷般在沙箬的腦海里炸開，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你說什么？我和他是仇敵，而且還是我自毀容貌的？”

　　沙箬怎么也沒想到，那鬼臉居然是司徒洢為了躲開北冥瀛翾的尋找而自己燒毀的。想到當初北冥云天說那張臉已經被毀了近十年，而當初司徒洢也不過才六歲，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居然對自己這么狠心，可見她心中的恨有多深呀。

　　“可是這怎么可能？”沙箬不敢相信，“如果我是司徒洢的話，那么我和瀛翾應該是世交好友才對，怎么可能有仇呢？”她實在是想不出，司徒洢身為司徒清遠和洛臻的女兒，能和冰希兒的兒子北冥瀛翾有什么仇恨，而且還為此自毀容貌的。

　　突然，腦中閃過什么，沙箬頓時明白了過來，試探地問：“難道是因為我父母的死？”

　　媱媱點頭，“沒錯，看來你已經都知道了你和北冥瀛翾之間的恩恩怨怨了。”

　　是呀，她知道，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沙箬苦笑，但是她完全不能夠理解呀。

　　“雖然我爹是為了救瀛翾而死，娘也是為了爹而殉情自殺的，我可以說是因為瀛翾而家破人亡，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但是，我不認為這一切都是瀛翾的錯呀，就算要恨，那也不該是恨瀛翾，而是應該恨那個罪魁禍首的東方昂才對吧。”

　　媱媱沒有想到沙箬居然會這么說，思索著什么，微微苦澀一笑。“看來你真的不是以前的司徒洢了，你是沙箬，一個愛北冥瀛翾的人，所以你會站在北冥瀛翾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不僅不恨他，反而會為他叫屈。”

　　“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是因為喜歡他，才為他說話？”沙箬有些生氣。她可不是一個是非不分，只講感情的人。

　　媱媱沒有回答沙箬的問題，只是看著黑漆漆地窗外道：“失去記憶的你，就像是一個外人，你根本就不懂得司徒洢的恨。”

　　“當年的你，不過六歲，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你有一個世上最美麗的娘親，有個最負盛名的大俠爹爹，你擁有他們對你無私而深厚的疼愛，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你每天都編織著一個美麗的夢，希望他們能夠天天陪伴著你，而你也能夠和你的小影哥哥親密無間，永遠都不分開。可是北冥瀛翾卻毀掉了你的夢。”

　　媱媱轉過頭來，看著沙箬道：“君旻玟因為父親君燁的死，每天都處在傷神和痛苦之中，根本就顧不上理會你。你本就對此傷心失落，而這個時候，卻傳來了你父母的噩耗。”

　　“一直以來都將你當做公主般寵溺的父母突然之間都死了，再也回不到你的身邊，而你，連見他們最后一面的機會都沒有。試想一下，這樣天堂墜入地獄的滋味，誰能夠承受得了？更何況，當年的你，只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孩子，你沒有為此崩潰，就足以說明，你的心志夠堅強的了。”

　　“當你得知，你父母會突然離世，甚至是死無全尸，都是因為一個叫做北冥瀛翾的人，你能不恨他嗎？”

　　“可是，”雖然能夠理解，但是沙箬還是忍不住為北冥瀛翾說話，“可是那件事也怪不得瀛翾呀，他也是個受害者，再說了，我爹娘他們都是自愿的，他們在當時，心里只有他們自己，根本就沒有想到年幼的我，否則的話，我娘她就不會撇下我一個人自殺了。”

　　媱媱嗤笑一聲，有點無奈地看著固執的沙箬，“你還是這么固執，只不過，現在的你不再是固執的恨北冥瀛翾，而是固執地為他說話。”

　　“我說的都是事實，”沙箬強調地道，“當年的那一切，根本就怪不得瀛翾，他已經為此折磨了自己十多年了，為什么你們還要這么恨他呢？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公平？”媱媱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頓時大笑了起來。“這世上有公平嗎？如果有公平的話，就不會發生當年的那件事了。小水，你知道嗎？我和我哥的恨，遠遠比以前的你要深，因為你根本就沒有看到事情發生的經過，而我們，卻是親眼目睹了，不僅僅是我爹，還有所有慘死鄉親的尸首。”

　　“我爹是荊青的縣令，我們丹家世世代代都守護這荊青那片土地，我和哥哥從出生就在那里玩耍，那里就是我們的家，與我們血肉相連。可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災難居然就那么從天而降，將所有的一切都毀掉了。”

　　“我至今都記得，那天的荊青的慘狀，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尸體，甚至有很多都是殘缺不全、血肉模糊的，空氣中彌漫著尸臭和血腥味甚至是火藥味，讓人聞著只想作嘔，簡直就像是個人間地獄。但凡是見到過的，這輩子都忘不了。”

　　“如果說，僅僅是這樣的話，那我們還可以把事情都推到那個引火自焚的東方昂的身上，可是事實上，在事情的最后，面對荊青死傷了七八成的百姓，你們那位愛民如子的昊帝陛下和賢良淑德的冰后娘娘又是怎么做的？他們居然用金子來補償我們，呵，這實在是太好笑了，難道說，在他們心中，那些活生生的人，是可以用那些冰冷的石頭來彌補的嗎？”

　　“我和哥哥永遠都忘不了，是誰害死了我們的爹爹，毀了他用生命來守護的荊青，最后還用金子來羞辱我們的，所以，我們發誓，我們一定要為爹爹和鄉親們報仇，讓北冥瀛翾他們一家都不得安寧。”

　　看著滿眼皆是恨意的媱媱，沙箬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心中唯有深深一嘆。媱媱兄妹和那些慘死的荊青百姓的遭遇的確是讓人感到惋惜和慨嘆，只是她真的無法認同他們對北冥瀛翾的恨。

　　當年那樁慘案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東方昂，甚至楚銳和葉雨霏也勉強算得上是間接兇手，但是那一切實在是和北冥瀛翾沒有關系，相反的，他還是一個很大的受害者。她實在是想不通，媱媱他們放著東方昂和楚銳不恨，為什么要扯上北冥瀛翾。

　　就算是后來用金子補償，傷了他們的自尊，那也是北冥昊宸和冰希兒做的，難道這樣也要算在北冥瀛翾的頭上嗎？這也太不公平了。

　　雖然沙箬很想要為北冥瀛翾說話，可是見媱媱一副提到這件事就恨得牙癢癢的樣子，也就只好不再多說了。

　　其實媱媱說得對，她畢竟是個外人，所以她根本就不懂媱媱和司徒洢的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們恨北冥瀛翾似乎并沒有道理，可是如果是當事人的話，也許，她也會恨北冥瀛翾吧，縱然理智上明白，他其實也是個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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