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匠人開始說起過往時，張崖內(nèi)心已經(jīng)有所預(yù)感，恐怕自己的生母，那位“倩娘”便是逃出生天的邊民中的一位。

        這樣可以解釋，為何“倩娘”去世多年以來，從未有娘家人上門探視，仿佛一個孤魂野鬼，靜悄悄躺在張家的祠堂里。

        但匠人卻說，當(dāng)楊鎮(zhèn)命人清點(diǎn)人頭時，少了的人有兩個。

        若一個人是倩娘，那另外一個又是誰？

        看著張崖目瞪口呆的表情，匠人似乎絲毫也不意外。

        “張公爺，當(dāng)時少了的邊民有兩個人，一位想必您已經(jīng)猜出來了，便是倩娘。至于另一位嘛……”

        匠人皺巴巴的臉上充滿感慨：

        “另一位，是倩娘剛出生還不到一百天的兒子。之所以我記得如此清楚，因?yàn)橘荒锏纳碜犹撊酰瑹o法親自喂養(yǎng)孩子。那孩子餓得不斷哭喊，為此，我跑遍了半個村子，好不容易請來一位婦人，帶到臨時看守邊民的院子里，請她喂養(yǎng)孩子。”

        這一句句話，跟重錘似的打在張崖的心頭。

        他設(shè)想過千萬種真相，但從匠人口中當(dāng)真說出來時，依然叫他有著承受不了。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

        匠人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中似乎流露出同情。

        張崖扯了扯嘴角，想要讓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難堪。他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什么場面沒見過。小時候在書院里，也有人罵他庶出，罵他卑賤。

        無論如何，他都沒想到，不僅嫡母并非自己生母，連阿爹也非自己的生父。

        那自己到底是什么？到底算什么？

        阿爹當(dāng)真是無比慷慨大方，認(rèn)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做兒子？

        還是說……

        他腦子里冒出令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猜測。

        老侯爺生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腦子里不斷掠過。張崖仿佛感到那被他叫了十多年阿爹的男子，確實(shí)從未有過對自己特別親昵的舉動，父子之間也不曾當(dāng)真親近有耐心的說過知心話。

        從前他還以為是因?yàn)槔虾顮斝郧閮?nèi)斂，不善言辭的緣故。

        如今看來，僅僅由于并非親生子，血緣淡薄而已，所以也難以真心親近的緣故。

        想到自己從小對阿爹的崇拜，想到從軍是為了有朝一日替老侯爺洗刷名譽(yù)，張崖感到就跟天塌下來似的。

        匠人溫和的說道：

        “張公爺，這些都是過去的往事了。其實(shí)您知道與不知道，都無礙。若嫌我多事，其實(shí)也不妨就此別過……”

        張崖又何嘗不想要站起來，轉(zhuǎn)身離去，把剛才的話都拋諸腦后，但他終究一動不動。

        “您可知道，我從南方回來，得了喘病，壽命有限。若有朝一日去地下，見了……見了老侯爺和夫人，也需要知道實(shí)情，才能……才能跟二位打招呼。”

        他的稱呼已經(jīng)從“阿爹”改成了老侯爺。

        匠人見他心智堅(jiān)定，也頗為佩服，便繼續(xù)講述起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來。

        “楊都督令人清點(diǎn)邊民人數(shù)，結(jié)果神不知鬼不覺，少了母子二人。楊都督大怒。您也知道，邊關(guān)之事，波瀾變幻。駙馬又治軍極嚴(yán)，萬一那女子是哪里的間諜，抱了孩子當(dāng)掩護(hù)混入城中，可就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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