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說話中氣十足。加上蕭盈隱身在珠簾之后，離大廳不遠，能夠清楚的聽到她的滔滔不絕。

        她撩起簾子的一角，偷偷張望，正好映入眼簾的，卻是狀元郎低垂的頭。

        不知道為何，這位狀元唯有在同福堂表明自己定能獨占鰲頭，以及方才賽詩之時，才顯出才高八斗的氣魄和應(yīng)有的驕傲來。其余時候簡直稱得上弱小、可憐又無助。

        蕭盈幾乎可以想象殿試時的場景。

        唯唯諾諾的老實人柳名揚，一旦開始接受皇帝的提問，便激發(fā)出胸中那股子書呆子的傲氣，于是光華四射，自信昂揚，才華橫溢。

        皇帝的脾性，甚是愛好反差萌這口。

        越是獨樹一幟，越能引起他的興趣。

        所以苦讀幾十年的榜眼，和才華與美貌并重的探花，都不如前恭后倨的柳名揚有沖擊力。

        所以點了柳名揚為狀元。

        才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投了皇帝表面冠冕堂皇，實則離經(jīng)叛道的脾氣。

        所謂“離經(jīng)叛道”四個字，便是事事的反應(yīng)都與常人不同。

        眼下養(yǎng)育自己從小長大的母親受到貴人們的賞識，換了旁人多半會激動不已，甚至頗有自傲。

        可從蕭盈看向他開始，他從頭到尾都低著頭，甚至后背微微顫抖。

        柳夫人說每一句話，都像重錘一樣錘在他的后背。

        蕭盈忽然想起，《程氏醫(yī)經(jīng)》中曾經(jīng)記載過一個病例：有男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先是發(fā)抖，隨后渾身僵硬，如朽木般當(dāng)場直挺挺倒下。

        路人以為他疾病發(fā)作猝然而亡，誰知道此人不僅有鼻息，而且眼珠子也能隨著路人的示意左右轉(zhuǎn)動，甚至閉眼眨眼，說明清醒有意識。

        但除此以外，全身每一塊肌肉都硬如巖石，關(guān)節(jié)也無法彎曲轉(zhuǎn)動。

        總之，是種奇怪的病癥，似乎看起來并不會立刻奪走病人的生命。但如此下去，病人不能吃喝，不過數(shù)日，就會活活扼死。

        此刻蕭盈眼中的狀元郎，便跟這記載中的病人一般，渾身顫抖，顫抖到僵硬，似乎隨時會如前人般倒下，化作一個石頭人。

        有趣至極。

        蕭盈托著下巴，心想。

        《程氏醫(yī)經(jīng)》中的病人，后來自然被先祖治好了。幸虧那人倒下的地點是在青山書院山下的村鎮(zhèn)，當(dāng)時周圍人來人往。于是熱心的村民們將他抬到木板車上，拉到青山書院門口請神醫(yī)程夫人救治。

        不久那男人的妻子也聞訊哭著趕來，苦苦哀求夫人救她丈夫一名。原來當(dāng)時正好有集市舉辦，那位婦人剛從娘家回來，特意繞到集市上采買。誰知看到有人倒下，聽人一形容很像自己丈夫，連忙緊趕慢趕跟著來到青山書院，發(fā)現(xiàn)當(dāng)真是自己丈夫。

        村民們都說她與丈夫心意相通，所以才會及時趕到。

        程夫人替男子把脈后，又針灸了幾下。

        但男子始終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甚至連本來可以轉(zhuǎn)動的眼球，也漸漸閉上了。

        他的妻子哭得上氣不接，仿佛丈夫三魂去了七魄，必死無疑，趴在他身上，邊哭邊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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