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條當(dāng)麻推開會議室的門，一眼就看到沙發(fā)上躺著的白發(fā)男人。

        睡前未曾看完的書隨意地搭在胸口，窩在沙發(fā)里的慵懶睡姿不像是執(zhí)掌大權(quán)的學(xué)園都市理事長，甚至比起高中溜出來打游戲的網(wǎng)癮少年，更像是只懶洋洋的貓。

        一方通行睡得不死，無論別人多么躡手躡腳，他都會被驚醒，更何況上條當(dāng)麻不太輕柔的動作使得年久失修的門軸發(fā)出了擾人的嘎吱聲。

        他沒睜眼，哼出一道鼻音：“會議結(jié)束了？”

        “……還是翹班跑出來偷懶？”

        門口的刺猬人先是一怔，爾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嘛，也不算翹班啦，我可是正兒八經(jīng)請假出來透透風(fēng)的。”

        “唔。”

        “怪不得他們找了一圈沒見到你，原來我們的面試主考官先生躲在這兒。”上條靠在門框上嘆氣道，“看來得感謝那些冥頑不靈的老頭子讓我們在此相遇，怎么會有人說話無聊到這種程度，我要是再不出來，大概會直接在里面昏過去。”

        他問：“長點上機學(xué)園的人說話都這么拐彎抹角？”

        上條問完就覺得自己犯蠢了。

        對方可是著名的幽靈學(xué)生來著，就算是享譽盛名的龍頭高校，身為學(xué)園都市的第一位，學(xué)生時代的一方通行踏沒踏進過長點上機學(xué)園的大門都說不定。

        嘛，雖然第一位先生現(xiàn)在是長點上機一般入試的面試主考官。

        果不其然——

        “我怎么知道，我又沒在這里上過學(xué)。”

        一方通行用肘關(guān)節(jié)慢慢撐坐起來，打了個呵欠，眉眼間帶著十足的困倦，撥弄額前碎發(fā)的動作像足了大型貓科動物。

        說到底血緣真的是份很奇妙的東西，人們大都認為這是聯(lián)系人與人之間最為堅固的紐帶。兩個人之間的相似行為本來解釋為生態(tài)環(huán)境接近，導(dǎo)致性格、行為習(xí)慣的趨向化，然而血緣的堅固橋梁卻讓他們哪怕長達十幾年的時間分隔兩地，也不影響行為的一致性。

        上條盯著夏上發(fā)呆，心想不愧是親生的。

        兩張高度相似的臉逐漸重合，就連他們撥弄碎發(fā)的動作也仿佛被按下了復(fù)制鍵——對于齊木楠雄不僅基因喂了狗，耳濡目染的生活習(xí)性也喂了狗這方面，他深表同情。

        這邊上條從夏上臉上琢磨一方的影子，被如炬目光迫害的少年則是渾身起雞皮疙瘩。小朋友瞅瞅自己碗里的吸溜地只剩湯水的殘羹，又瞅瞅他叔面前自從上桌就沒被光顧過蕎麥面完尸，又困惑又茫然：“叔，你想什么呢？”

        “叔？”

        “上條當(dāng)麻！”

        “嗯？”上條瞬間驚醒，“怎么了？……喂，有你這么叫長輩大名的嗎！”

        “還不是因為喊你好幾遍你都不回聲。”夏上抽紙擦嘴，眨巴著眼，表情無辜，“我還以為你們成年人的正經(jīng)工作就是發(fā)呆呢。”

        上條攪了攪碗里坨得像磚頭的面，“胡說八道。哪兒學(xué)的嘴貧？”

        “那你老盯著我干什么？”

        筷子磕在碗壁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上條被問地語塞，“咳咳”兩聲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他看著夏上的眼睛，無論如何都下不去嘴，難道他要說我正研究你媽和你的相似度……嗎？

        他隨手找了個借口：“在、在想你拜托我的那事。”

        夏上和他說過自己意欲去普通高校上學(xué)的事。小朋友聞言眼睛都亮了，“怎么說？”

        “那當(dāng)然行啊。”上條竊喜自己轉(zhuǎn)移話題的才能，低頭嗦了口面，雖然有點嗦不動，聲音含含糊糊，“今年第七學(xué)區(qū)好幾個普通高中合并，準(zhǔn)備擴大招生名額，你到時候準(zhǔn)備好材料，我?guī)湍戕k手續(xù)。”

        夏上有點懷疑：“不會是走后門那種吧？”

        “咳咳。”上條又差點吃嗆著，“你想什么呢，雖說是本理事長親自辦成，但走的可是正經(jīng)流程。”

        確實。好巧不巧的是今年教育改革，第七學(xué)區(qū)以上條母校為核心重組，上條當(dāng)麻被推舉為聯(lián)合高校的理事長。因此他得以受邀來位于十八學(xué)區(qū)的長點上機學(xué)園參加高校新教育交流會，這才遇到一方通行。

        “嗯，那就好。”夏上點點頭，“我就是想普普通通入學(xué)，走特殊渠道也太引人注目了。”

        也就扮豬裝蠢這種事像齊木了。

        上條當(dāng)麻再次表達同情。

        然而上條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來般，猛地撂下筷子，“對了，你之前不是去長點上機學(xué)園參加一般入試了嗎，考得怎么樣？”

        “我是說，”他覺得自己的舌頭就沒這么難轉(zhuǎn)彎過，艱難措辭，“面試的時候你就沒注意到什么……人？”

        上條發(fā)問的內(nèi)在邏輯很簡單，作為主考官的一方通行怎么著也已經(jīng)和夏上打過照面了。

        “我交了白卷，連面試都沒進。”夏上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寡淡的樣子像當(dāng)事人不是自己似的，“能遇到什么人？”

        上條：“……”

        為了變普通，你犧牲還挺大啊。

        不過還好沒遇到，兩個一大一小的模子撞一塊兒，那畫面，想都不敢想。

        ——只是這突如其來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他趕緊吃面。

        -

        偌大的雨點砸在傘面上，遠處深色的云層籠罩著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學(xué)園都市又開始沒完沒了的下雨，灰蒙的水簾好似割開了這座城市繁華的表皮，流露出孤寂與清冷。

        地面到處是積水溏，鞋面也撲滿細密的水珠。

        夏上別過上條，好不容易抵達那家享譽盛名的小鹿家甜品店時，柜臺內(nèi)的服務(wù)員卻只能給他一個恭敬又抱歉的九十度鞠躬，“實在不好意思，今日份的咖啡果凍都賣光了！”

        雖然這家店一向是手工制作，但咖啡果凍作為冷門甜品，居然售罄吧！？

        看來今天運氣不佳，夏上想，完了，今晚要看到他爸因為一天吃不上咖啡果凍，而瞬間變成失去人生理想的黑白色咸魚了。

        夏上兩手空空地離開店鋪，沒走幾步，在一條細長的直線巷道里，他突然在這死寂的世界里注意到一抹亮色。

        那是道纖細修長的身形，昏黃的晚燈給那頭雪白的發(fā)絲和蒼白的精致面容鑲上一層橘光，隱匿在發(fā)絲中的紅色眼眸微微瞇著。

        是一方通行。

        他沒打傘，右臂單單倚著手杖，任由那些不太溫柔的雨水將自己淋地濕透，半透的白色t恤勾勒出勻稱瘦削的肌肉弧度，營造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氛圍。掛在手腕上的便利袋里塞滿了熟悉的包裝，撐得鼓鼓的——全是咖啡果凍。

        光就表面看來，這家伙就是把咖啡果凍搶購一空的罪魁禍?zhǔn)住?

        男人一面緩慢地行走在大雨中，一面四下打探著，似乎在辨認什么東西。他前方不遠的黑暗里，四個兇相畢露的男人依靠著粗制水泥墻，不懷好意的打量著燈光下的白發(fā)男人，他們背后的手中握著的匕首在雨夜里折射出凌冽的寒光。

        “不好意思啊，前方可沒什么路了。”為首的大漢說。

        雖然說的很客氣，但終究掩飾不了自己仗著夜色漸沉，行人稀少，在路邊撿軟柿子捏的狼子野心，他們攔住打算轉(zhuǎn)身的一方通行，“但是你想走，估計也沒那么容易。”

        眼看著那幾人要將一方通行圍住，夏上打著傘跑過去喊了一聲，“爸！”

        他在歹徒們狐疑的目光中挽住男人捏著沒什么肉感的纖細胳膊，不由分說地拽著往回走，“您怎么走到這兒來了，我找你找好久啦。咱們回家……”

        一方表情淡漠地打斷他：“你誰？”

        夏上：“……”我是誰不重要，你倒是看看現(xiàn)狀，給點面子啊。

        一方又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開口：“天真。”

        夏上：“……”所以你是看懂了但覺得這種行為很無聊且沒什么效用，所以不太想配合？

        當(dāng)然事實也正如此，突然出現(xiàn)的少年雖然能打斷歹徒們的威脅，但并不可能讓他們產(chǎn)生退縮的念頭，對方只會因為多了只獵物而更加興奮，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原來是想當(dāng)英雄啊，有正義感是好事，人家可不怎么買你的賬呢。”其中一人饒有興趣的咂嘴，“高中生嗎？父母有沒有和你說過一個人的時候少逞強，小鹿寶寶會被狼吃掉的哦~”

        然而話音未落，他隨之轉(zhuǎn)過方向?qū)��?zhǔn)夏上的匕首，忽然消失了。

        “什……什么？怎么回事！”男人抓了裝空空如也的兩手，下意識地后退幾步，卻發(fā)現(xiàn)不只是他，身后的同伴幾乎都是如此。

        “在這里哦。”

        夏上抖抖自己的拎包，里面?zhèn)鱽韥y七八糟的鐵器碰撞聲。少年“唔”了一聲：“挺重的嘛，看來除了匕首，你們還帶了不少武器。”

        有人反應(yīng)過來，“能力者？”

        “答對了。”夏上點點頭，眨眨眼笑道：“怎么樣？現(xiàn)在可以讓我們走了嗎？嘛，雖然不能要求整個學(xué)園都市都是遵紀(jì)守法的好市民，但希望大家都能識時務(wù)一點——”

        “居、居然是能力者嗎，我好害怕……”男人驚慌地訴說著自己的措手不及。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的面目扭曲起來，“……才怪！”

        “能力者又怎么樣，帶著個瘸子你還想全身而退？”

        夏上背后的墻壁忽然被捅穿一個大口子，破墻而出的機械臂閃著銀色的弧光，伴隨著馬達發(fā)動機的巨大聲響，沖著少年的脖子抓來。

        與此同時，其余人等齊齊發(fā)難，三人嘶吼著揮拳向夏上，剩下個賊眉鼠眼穿涂鴉背心的瘦子擋在一方通行面前。

        瘦子笑得五官擠作一團：“得手——”

        下一個瞬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扼住了他的脖子，男人胡亂的摳挖著，膨脹的經(jīng)脈凸起夸張的弧度，在皮膚表面勾勒出可怖的紋路。他掙扎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聲音。

        “不用對他們太客氣，他們可是……”一方通行突然說，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周圍此起彼落的斷筋碎骨的聲音所掩蓋，“搶劫后殺人滅口的慣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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