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鳳姐整治逞威嚴
話說那鳳姐兒自從接了寧府這個總管事的職位,來至三間一所抱廈內坐了,便想到如何整治這喪禮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執,臨期推委,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
那寧國府中都總管來升聞得里面委請了鳳姐,因傳齊同事人等說道:“如今請了西府里璉二奶奶管理內事,倘或他來支取東西,或是說話,我們須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寧可辛苦這一個月,過后再歇著,不要把老臉丟了。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眾人都道:“有理。”又有一個笑道:“論理,我們里面也須得他來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說著,只見來旺媳婦拿了對牌來領取呈文京榜紙札,票上批著數目。眾人連忙讓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數取紙來抱著,同來旺媳婦一路來至儀門口,方交與來旺媳婦自己抱進去了。
鳳姐即命彩明釘造簿冊。即時傳來升媳婦,兼要家口花名冊來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傳齊家人媳婦進來聽差等語。大概點了一點數目單冊,問了來升媳婦幾句話,便坐車回家。一宿無話。至次日,卯正二刻便過來了。那寧國府中婆娘媳婦聞得到齊,只見鳳姐正與來升媳婦分派,眾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聽覷。只聽鳳姐與來升媳婦道:“既托了我,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去。再不要說你們‘這府里原是這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理。”說著,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冊,按名一個一個的喚進來看視。
分配指派無不妥帖穩當,賞罰力度也是分明的緊。鳳姐兒見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又聽說尤氏犯病,賈珍又過于悲哀,不大進飲食,自己每日從那府中煎了各樣細粥,精致小菜,命人送來勸食。賈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廈內,單與鳳姐。那鳳姐不畏勤勞,天天于卯正二刻就過來點卯理事,獨在抱廈內起坐,不與眾妯娌合群,便有堂客來往,也不迎會。盡心盡力為秦可卿的喪事可謂是操碎了心。
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應佛僧正開方破獄,傳燈照亡,參閻君,拘都鬼,筵請地藏王,開金橋,引幢幡,那道士們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禪僧們行香,放焰口,拜水懺,又有十三眾尼僧,搭繡衣,紅鞋,在靈前默誦接引諸咒,十分熱鬧。那鳳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兒便請起來梳洗。及收拾完備,更衣凈手,吃了兩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畢,已是卯正二刻了。來旺媳婦率領諸人伺候已久。鳳姐出至廳前,上了車,前面打了一對明角燈,大書“榮國府”三個大字,款款來至寧府。大門上門燈朗掛,兩邊一色戳燈,照如白晝,白汪汪穿孝仆從兩邊侍立。請車至正門上,小廝等退去,眾媳婦上來揭起車簾。鳳姐下了車,一手扶著豐兒,兩個媳婦執著手把燈罩,簇擁著鳳姐進來。寧府諸媳婦迎來請安接待。鳳姐緩緩走入會芳園中登仙閣靈前,一見了棺材,那眼淚恰似斷線之珠,滾將下來。院中許多小廝垂手伺候燒紙。鳳姐吩咐得一聲:“供茶燒紙。”只聽一棒鑼鳴,諸樂齊奏,早有人端過一張大圈椅來,放在靈前,鳳姐坐了,放聲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見鳳姐出聲,都忙忙接聲嚎哭。
那鳳姐兒一邊哭一邊心中暗想:“可卿必不是自殺的,怎會無緣無故就會上吊自盡,前些日子托身子不妥,不過是借此來請我到這府中說事,怎么就會想不開自盡了呢。還有那瑞珠小丫頭死的也是忒奇怪了些,這瑞珠可是可卿的心腹,竟然自盡,還有尤氏前些日子我見了狀態還是不錯的,怎么現在就稱病不出來了,說不得怕是知道了可卿和大哥哥的事情了。只是可卿這一去了,如何才能和北靜王府中在搭上話呢。”
那鳳姐兒找秦可卿靈前痛哭不止的事情,早就有人去通知了賈珍,賈珍暗想“怕是大妹妹和卿兒之間有什么聯系,恐怕就是大妹妹的心也是北靜王府的,只是如何才能和大妹妹說這的事情,說不得只得請尤氏一同來勸勸鳳姐了,真要是哭傷了老太太那邊也是交代不過去的。”只得去找了尤氏,尤氏雖然是不愿意去秦可卿的靈前,卻也知道鳳姐兒和秦可卿關系極好,而且尤氏也在外人常夸秦可卿識大體,如今自己雖然被禁足對外卻是稱病不能前去料理這些事情,而今見賈珍親自來找了自己,這大面的事情還得能過的去的,只得和賈珍二人一同前去勸了鳳姐兒。
鳳姐見了賈珍和尤氏二人一同來勸,方才止住。來旺媳婦獻茶漱口畢,鳳姐方起身,“大哥哥和大嫂子太過疼愛妹妹了。妹妹只是心疼這個侄女,怎么年紀輕輕的就去了。”鳳姐一邊說一邊又抹了抹眼淚。“可是呢,說來說去是我這個當婆婆的沒的福了,偏偏又犯了舊疾如果不是大妹妹這還不得怎樣的亂呢。”尤氏一邊說一邊咳嗽了幾聲。“快別說這些沒趣的了,好嫂子且去歇著吧,這里面的事情就交給我吧。”王熙鳳道。眾人也都以為尤氏的身子不大安穩都全尤氏進屋休息,尤氏只得點著頭,也抹了眼淚回了自己的屋子。賈珍也到別處整治區了。
王熙鳳這才別過族中諸人,自入抱廈內來。按名查點,各項人數都已到齊,只有迎送親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傳到,那人已張惶愧懼。鳳姐冷笑道:“我說是誰誤了,原來是你!你原比他們有體面,所以才不聽我的話。”那人道:“小的天天都來的早,只有今兒,醒了覺得早些,因又睡迷了,來遲了一步,求奶奶饒過這次。”正說著,只見榮國府中的王興媳婦來了,在前探頭。
鳳姐且不發放這人,卻先問:“王興媳婦作什么?”王興媳婦巴不得先問他完了事,連忙進去說:“領牌取線,打車轎網絡。”說著,將個帖兒遞上去。鳳姐命彩明念道:“大轎兩頂,小轎四頂,車四輛,共用大小絡子若干根,用珠兒線若干斤。”鳳姐聽了,數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記,取榮國府對牌擲下。王興家的去了。
鳳姐方欲說話時,見榮國府的四個執事人進來,都是要支取東西領牌來的。鳳姐命彩明要了帖念過,聽了一共四件,指兩件說道:“這兩件開銷錯了,再算清了來取。”說著擲下帖子來。那二人掃興而去。
鳳姐因見張材家的在旁,因問:“你有什么事?”張材家的忙取帖兒回說:“就是方才車轎圍作成,領取裁縫工銀若干兩。”鳳姐聽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記。待王興家的交過牌,得了買辦的回押相符,然后方與張材家的去領。一面又命念那一個,是為寶玉外書房完竣,支買紙料糊裱。鳳姐聽了,即命收帖兒登記,待張材家的繳清,又發與這人去了。
鳳姐便說道:“明兒他也睡迷了,后兒我也睡迷了,將來都沒了人了。本來要饒你,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下次人就難管,不如現開發的好。”登時放下臉來,喝命:“帶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擲下寧國府對牌:“出去說與來升,革他一月銀米!”眾人聽說,又見鳳姐眉立,知是惱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執牌傳諭的忙去傳諭。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還要進來叩謝。鳳姐道:“明日再有誤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誤!”說著,吩咐:“散了罷。”窗外眾人聽說,方各自執事去了。彼時寧府榮府兩處執事領牌交牌的,人來人往不絕,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這才知道鳳姐利害。眾人不敢偷閑,自此兢兢業業,執事保全。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寶玉因見今日人眾,恐秦鐘受了委曲,因默與他商議,要同他往鳳姐處來坐。秦鐘道:“她的事多,況且不喜人去,咱們去了,他豈不煩膩。”寶玉道:“她怎好膩我們,不相干,只管跟我來。”說著,便拉了秦鐘,直至抱廈。鳳姐才吃飯,見他們來了,便笑道:“好長腿子,快上來罷。”寶玉道:“我們偏了。”鳳姐道:“在這邊外頭吃的,還是那邊吃的?”寶玉道:“這邊同那些渾人吃什么!原是那邊,我們兩個同老太太吃了來的。”一面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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