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州,林府。
后院蜿蜒小徑直引至園心湖畔,路兩旁是成蔭的翠竹。春夏交替,江南倒也添了幾分炎熱,茂林深竹之處卻是蒼翠疊掩,令人不覺心中沁涼些許。園心湖中有一小島,佇立著一座八角飛翼亭,亭柱是那千年古檀四根,只取那最中心處。妙的是整個亭子皆由黛色煙玉覆蓋,細雕著九曲臘梅,亭正中一方乳白暖玉圓桌,原是那上進用的九鳳飛天長耳紫砂壺配上六個圓杯擺放在中央,倒茶時,那九只鳳的眼珠還會動,據說是西越國進貢的國寶,幽幽然的水氣配上大紅袍的清香,不醉也難。
“唉……”不只是第幾聲嘆息了,似乎這樣沉重的感覺不應該自這個尚未及笄的身體里發出。
“姑娘又在嘆息了,老爺和太太若聽見,不知又該生出多少不安了”立在一旁的丫頭名喚雪雁,臉龐稚嫩,身量未足,一色米色打扮,上前取下了姑娘手里的書,“姑娘歇歇吧,在這么看下去,老爺的錦蘭閣就是書再多,也供不上這么個讀法,別的便罷了,自己個兒的身子重要!”
“你這丫頭,又來羅唣,看一會子罷了,不要來鬧我,我這破身子,三五天一病的,倒也不知哪天就倒下了……”欲搶回書冊。
“呸呸呸,姑娘好沒忌諱,這話以后可千萬不要再說了!”雪雁忙用絹子去掩她的口。那姑娘不免止住話語,轉過臉,湖水粼粼的波光映出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雖年歲尚幼卻自有一段風流態度。
雪雁見湖面起了涼風,便告退徑直去取披風了,只留下這一人陷入沉思。
三年了,來到這里三年了,那個世界還有人記得她嗎?當對生活絕望之極的羅玉薇服下了積攢多時的安眠藥后,一夢醒來,發現自己竟然穿越了,搖身變成了巡鹽御史林如海的掌珠林黛玉,那是怎樣的震驚!雖說讀過紅樓,也為林妹妹悲涼的遭遇而心酸不已,卻始終無法聯系到自己身上,在這架空的時代,自己又能怎樣去生活。二十幾歲的靈魂穿越在這在小黛玉的身上更是要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生怕一個疏忽便被當作異類或這個時代里的不祥之兆。
羅玉薇三歲時父母雙亡,留下了豐厚的家產,和善的叔叔、嬸嬸取得了她的監護權和遺產的支配權后完全抹了臉孔,不肯給她最好的教育和生活環境,原來的房間也被迫讓給了叔叔的女兒,自己改居一間簡陋的客房。她一直在默默忍受著這一切,可以不要財產,也可以簡單的活著,只希望18歲以后能夠走出這個所謂的家,自己創造生活。可是,這簡單的希望也被打破了,叔叔用豐厚的撫養費成立的公司由于經營不善陷入了資金周轉不靈的困境,一個財團的老總不知通過什么途經得知,愿意出手相助,條件是要求他的叔叔送上自己的女兒,那個總裁是出了名的色鬼,他以此為樂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的女孩子,叔叔嬸嬸當然不可能送自己的女兒過去,便把主意打到了玉薇的身上。這一次,她不再隱忍,她跑過,被抓回來,她鬧過,嬸嬸把她鎖在客房,她絕食、割腕,最后被失去耐心的叔嬸送進了瘋人院。絕望了,絕望了,她慢慢吃掉了已經攢起了兩個月的安眠藥,帶著一絲不甘進入了夢里。一夢醒來卻已身轉異世。
一滴清淚滑過臉龐,不覺撫摸著自己的右手腕,為了死,不知道劃了多少次,留下了深深的疤痕,這具身體的手腕確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不但沒有什么劃痕,甚至沒有一絲的瑕疵。
“難道上天真的憐惜我嗎?要讓我重生一次嗎?”玉薇,現在應該稱為黛玉,在心里默默的問著,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下來。
“玉兒!”一聲喚后,黛玉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來者正是那黛玉的母親,賈敏。只見她一身水藍雙繡緞長裙,裊裊婷婷,與黛玉七八分神似的臉上,帶著無盡的擔憂。隨侍的丫頭、婆子靜靜地站在后方二十余步處,最前頭兩個穿青絲掐牙背心的丫頭端著江南水晶團粉糕和幾樣黛玉喜食的時令水果,后面捧茶的,捧巾的,端盂的,拿扇的皆靜立不語,原來,正是那賈敏擔憂女兒的身體,特送茶點來的,不想卻見黛玉在此流淚,忙上前擁住了她。
陷在溫暖的懷抱里,黛玉更是止不住淚如雨下。親情,那是前世怎樣的奢望啊,如此可望不可及的溫暖,也曾令剛剛穿越過來的她手足無措……
一年前,那穿越來的黛玉大病了一場,整整昏迷了半月,眾人都說不中用了,連蘇州各路名醫來看過后也只是拈著胡子沉默不語,連連搖頭,眾口一詞都說是脈象甚為怪異,似有似無,卻隱隱不絕,將無生命的跡象卻仍然膚色紅潤,尤其是病體沉重卻異香繚繞,引來無數粉蝶翩然起舞,這異香只在黛玉出生時有過,林如海命穩婆丫頭不可泄漏半句,以免招至無妄之災,可是眼見現黛玉已無知覺,卻忽地出現了異香,不免讓人心驚,難道要在異香中出世,還要在異香中離世嗎?當全府都在悲痛這個仙女般的姑娘時,一個癩頭和尚自尋上門,要化了她去,從此不得見。如海夫婦堅決拒絕了,那和尚嘆了口氣,取出一只貌似凈瓶的物件,口中喃喃念起咒語。半晌,那凈瓶中一滴晶亮的水珠飄出,轉眼便沒入黛玉唇邊。仔細端詳了半日,見黛玉呼吸轉穩,脈象轉強,便開口說到。
“如今這顯露亦只能保其十五年的壽命,十五年后何去何從,老納便不可知了……”
夫婦二人大驚失色,“撲通!”一聲雙雙跪倒在和尚面前,賈敏更是泣不成聲。
“仙師今日既能救得小女,必是有道行的!雖說她尚有一兄在世,確早已不知所蹤,如今我夫婦僅此一女,乃是那心尖兒所在,怎能眼睜睜任其離去……”尚未說完便已抽噎的無法自抑,弱弱地倒在如海懷里。
林如海忙扶過妻子,雙眼通紅,想是內心倍感煎熬。少頃,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雙手一拱:“既如此,仙師便化了她去便是!雖我夫婦二人如無此女必心痛之及,但若能保得小女一命,我二人即便心痛直死也絕無怨言!如再不能見,還望仙師多加疼惜小女,她。畢竟嬌養至今,無甚生存本領,大恩大德!如海來世必報仙師!”說罷,便俯身磕頭。
“不!”賈敏驚呼,抽身撲到黛玉床前,緊緊抱住那小小的身子,哭了半日方轉過頭來“夫君此言差矣!莫說我夫婦二人無此女變從此沒了活路尚不可惜,玉兒年幼,即使保住了性命卻從此失了父母,叫她情何以堪!莫說為了活命,即使是做那天上神仙,亦不如闔家團圓。玉兒能至十五也是她的命了,女名如此,妾身亦只求與女同日歸天,到那陰曹地府再做母女!定不容與女自此不見!”說罷復轉哭泣。
如海見了忙起身擁過賈敏,聽她“夫君”、“妾身”的,便知道她惱了,知道卻不知該如何勸慰。見夫君為難的樣子,賈敏哭言到:“如海,平日里那玉兒便是你的心頭肉,片刻尚不能離,我知你今日是為了讓玉兒活命不得以,日后這話千萬不可再說了,如讓玉兒離去,天冷了有誰為她加衣,天熱了又有誰為她打扇……不如留玉兒十五年,我夫婦二人方能疼她十五年,如玉兒離世了……”
“你和玉兒都是我的寶,你們一個都不能有事!”如海打斷了賈敏的話,夫妻二人相擁哭泣。
一番言語過后,那癩頭和尚見一計不成便又生一計,言到:“林大人也不如此難過了,其實令愛的病也有法子……”話音剛落,賈敏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和尚看起來是十分可氣的臉。
“既有法子,為何剛剛不說!難不成是故意誆騙了我那苦命的女兒去!”
和尚一窒,原本他就是有這個想法,那絳珠仙子可是仙界難得的純凈之仙,又是玉帝的義女,下凡歷劫本不該此時返回天庭,本要三生三世的,只是那三生石的守護神瑛侍者對她動了凡心,得知仙子要下凡歷劫,偏偏趕在她之前故意犯錯下凡,為了她的三生三世,打亂了她的歷劫之路,犯下了天條。黛玉這場病,就是仙子的第一場劫難,因玉帝待絳珠如親女一般,七仙女未免靠后。他素來不待見那神瑛侍者,嫌他脂粉氣太盛,連彩繽宮娥都不屑這樣的脂粉,生怕一個不測把那可人仙子的三世給誤了,便想接她回來,待神瑛侍者受到處罰后再重新歷劫。雖說天命不可違,但如此妙法能圓說辭,便動了心,傳來赤腳大仙,說了自己的意思,又吩咐“本不該如此,仙子能順利回天最好,如不能,不可妄動……”赤腳大仙轉頭就把癩頭和尚拎了來,因深知玉帝心事,又有帝令,便命他而是無論如何也要接回仙子,那癩頭和尚無緣無故就接了這么一個糊涂差事,只好自己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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