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闈墨,我不恨你。
但是我也不會原諒你。
起身,笑顏重觀這第三重大雄寶殿。金碧輝煌的穹廬頂有十多米高,四周墻壁上都整齊的打了凹槽,每個凹槽里都放了一尊小佛像,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佛像閃著金光,讓整個大殿金光燦燦,讓人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誤闖圣地。
“兩位施主請隨老衲去客房休息,稍用齋飯以驅(qū)旅途勞頓。明日新年挑以吉時進(jìn)行洗塵祈福,兩位施主還請耐心等候。”方丈是個須眉皆白的老和尚,手持金光禪杖,身披金紅袈裟,模樣有點(diǎn)像白蛇傳里的法海,眼神卻比一意孤行的法海多了一份老人特有的超脫與平和。
在老方丈的安排下,笑顏和寒江雪的客房在他禪房的左側(cè)兩間。
用了齋飯,笑顏以補(bǔ)覺為由打發(fā)了寒江雪回房,她自己則哧溜一下從窗口跳出去溜達(dá)了。飯后小動動,促進(jìn)消化嘛……咳,這里的齋飯真的很好吃,花樣百出,豆腐都能做出肉的味道。這讓笑顏大嘆不虛此行的同時,也一下吃得太飽,有點(diǎn)消化不良的說。
皇覺寺后院的結(jié)構(gòu)和普通寺院也是一樣的,四四方方一個院子,中間栽上一片大榕樹。只不過,皇覺寺的院子和那些袖珍小院在比例尺上有點(diǎn)不太一樣罷了。正午的陽光下沒有一絲鳥蟲的叫聲,整個院子安靜得詭異。笑顏順著院墻溜達(dá),越走心中疑惑越大。不是因?yàn)檫@院子大,而是這么大的院子,她竟然自始至終都沒看到一個人!身為皇家寺院,皇覺寺里至少有三百僧侶,怎么可能走這么久一個和尚都沒看到!笑顏腳下步伐更快了。
又往前行百余米,笑顏忽然看到院子那頭圍聚了近百個和尚,就連之前的方丈大師也在。兩畝菜地,炊煙裊裊,油煙的氣味,那里應(yīng)該是廚房才對。——難道是和尚們的吃飯時間?
雖然相隔三十余米,但是笑顏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了他們的焦慮。心下不禁更加好奇,笑顏立刻閃到榕樹后面,慢慢向那頭摸去。
摸近了,聽到和尚們不斷的議論,笑顏才大約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其實(shí)說難也不難,就是膳房牌匾上的金漆字掉了半邊。但是當(dāng)笑顏?zhàn)屑?xì)看了那牌匾上的字,才發(fā)現(xiàn)說簡單還為時過早。這字根本不是顏體柳體瘦金體,也不是時下流行的任何字體,一橫一豎倒像長矛,一撇一捺更像刀劍。金色的膳房二字全無柔媚,充滿霸氣,像鐵血將軍一般剛毅慨然。看落款,竟然是大楚開國皇帝寒徹軍!
啊哦,麻煩大了。
“方丈,這可怎么辦是好?現(xiàn)在又是年關(guān),皇親國戚不斷前來,萬一被誰給發(fā)現(xiàn)……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一個住持模樣的和尚急得臉都紅了,手勢一比,最后一句話的顫音把握得恰到好處,讓所有和尚齊齊縮了縮頭。
“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啊!……”
“怎么辦?”
“要不描上去試試?剛好脫落的地方比別處新一點(diǎn),底色重一點(diǎn)。我們只要順著原字的地方描……”一個小和尚忽然建議道。
眾和尚眼睛一亮:“方丈!”
暗處的笑顏輕笑著搖搖頭,也把視線調(diào)向方丈,想看看他的見解。
方丈大師搖搖頭:“描與寫是兩回事,書法是不能用來描的。就算能描得外形一樣,內(nèi)行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書法講究的是氣勢、神韻,再磅礴的字描出來之后永遠(yuǎn)是無神的。所以,與其用描的,不如不補(bǔ),尚能保個全尸。阿彌陀佛!”
隨著方丈大師的一聲佛號,眾和尚瞬間臉色慘白到底。
寒風(fēng)帶來宏遠(yuǎn)的佛鐘,像一支古老而亙遠(yuǎn)的歌。一時之間,整個世界靜得就只剩下那鐘聲和四面八方嘩嘩的松濤聲。
“補(bǔ)又不能補(bǔ),描又不能描,難道我們真要等死嗎?”一個小和尚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
他童稚的哭聲卷起一撥又一撥的悲戧,眾僧跟著潸然淚下。廣闊的藍(lán)天,空曠的土地,絕望像最可怕的瘟疫,瞬間蔓延開來,不可救藥。
笑顏再次細(xì)細(xì)看了看那塊紅底金漆的牌匾,膳房的房字掉了下面的方字,成了膳戶。蹙眉,笑顏正準(zhǔn)備挺身而出,就被一聲佛號打斷了。
“阿——彌——陀——佛!”方丈大師一聲佛號聲音清亮,震醒了沉浸在絕望中的眾僧。“天無絕人之路,庸人何必自擾。佛祖在心心不死,枯木猶待逢春時,若心中無望,就是真的無望了。”
“什么?”聽了方丈的話,嚎啕大哭的小和尚抽噎著問。稚嫩的小臉上還掛著淚水,他拉住袖子用力揩了揩鼻涕,站起來。
“方丈之意是請貴人相助?……”住持大師眼睛一亮,馬上會意道。
“我知道了!——昭明太子!慧心慧塵,走,我們請?zhí)拥钕氯ィ√拥钕抡娜屎瘢隙〞䦷臀覀兊模 币粋年輕和尚拉住兩個年紀(jì)相仿的和尚就往院子那頭跑去。
住持看著三人的背影有點(diǎn)猶豫:“方丈,太子殿下終究也是皇室宗親,這會不會……”
“萬般皆是命。——阿彌陀佛。”方丈大師淡定得如同一潭清水。
榕樹后的笑顏背樹而立,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覺。昭明太子?寒天賜?他也來了?——呃,難怪方丈安排客房是她和寒江雪在左邊呢,原來右邊就是寒天賜啊……囧,一想到寒天賜她大腿就疼。
不出一刻鐘,在眾僧的屏息和笑顏的齜牙咧嘴中,一身白衣的寒天賜徐徐而來。玉冠束發(fā),鬢垂兩綹,額間一點(diǎn)猩紅朱砂痣更襯得他唇紅齒白,風(fēng)度翩翩。
“殿下千千歲!”方丈看到那個寒風(fēng)中翩翩而來的男子,將禪杖放到地上,叩首而拜。在他身后,一干僧侶也馬上跟著跪下,三呼千歲。
笑顏吃味的撇撇嘴,就是寒江雪也沒見他們這么拜呢。這個念頭一起,笑顏?zhàn)约阂苍尞惼饋怼0蠢恚┦怯H王,寒天賜是太子,拜太子不拜親王本就沒什么;但是到底是從何時起,寒江雪權(quán)傾朝野功高震主的概念已經(jīng)牢固樹立在她心中了?
哎,看來跟死變態(tài)在一起久了還是難免會被他影響的。
寒天賜微微一笑,上前作勢扶起方丈:“大師見外了,快快請起,莫要折殺了天賜。”撿起地上的純金禪杖歸還到方丈手中,寒天賜讓眾僧免禮,這才指著膳房門上的牌匾問道:“可是這塊匾額?”
“是。有勞殿下費(fèi)心了。”看得出方丈對寒天賜很是滿意,微笑中帶著長輩的寵溺。佛家有好生之德,寒天賜這樣的仁主正得他意。
寒天賜心不在焉的點(diǎn)頭,眼神卻直勾勾的盯著那幅牌匾,眉頭越皺越深。看來他也看出其中的難度了。模仿的難度系數(shù)比自己寫要高得多,更為難的是,牌匾金漆脫落,以前有金漆的部分就比別處紅底的顏色要深一點(diǎn),哪怕是一丁點(diǎn)細(xì)微的差異都能一眼看出來。就是說,不但要模仿出此字的形狀,神韻,更難的是,還要和原字絲毫不差!
“殿下……”住持在袈裟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忍不住拉住寒天賜的手大聲詢問道。
“本宮……只能說盡量。”皺眉微微一皺,寒天賜不著痕跡的抽開手,眼神卻始終盯著牌匾認(rèn)真答道。他的聲音很好聽,有著男性低低的磁聽在眾僧耳里,更是天籟之音。僧群眾一陣低低的“阿彌陀佛”聲此起彼伏。太子殿下肯幫忙了!有太子殿下出手,肯定沒問題!
“明奇,準(zhǔn)備狼豪、金漆!慧清慧塵,取牌匾!明思,帶幾個師侄搬張大桌來!”方丈馬上吩咐下去。
不一會,東西就全部備齊了。門板大小的牌匾橫在大桌上,旁邊是一桶含金量極高的金漆和一支孩童小臂粗的狼毫。
寒天賜示意眾人安靜,然后提筆盯著那缺失的部分久久不語,也不行動。微凝的眼瞳,緊抿的紅唇都泄露了他的緊張,這對他而言也是一次極大的挑戰(zhàn)。一時之間,緊張的氣氛讓眾僧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畢竟是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
突然寒天賜手腕一抽蓄,他提筆就落,勢若雷霆,和他一貫的溫文氣質(zhì)完全相悖,這是一個君王才有的霸氣!金漆揮灑間,他瞬間竟已到了最后那一撇。點(diǎn)、橫、折勾之間,軌跡竟然真和原字一模一樣!甚有其祖風(fēng)范!
“好!”住持忍不住大喝一聲。有救了!
一心沉浸其中的寒天賜手一抖,最后一撇沒撇到底,韻有余而氣不足。
眾僧嘩然。無數(shù)雙眼睛射向住持,有震驚,有驚恐,有怨憤。最后那一筆完全可以圓滿收場的,卻被主持那一聲好給壞了!他壞的不是太子殿下的字,是他們的命啊!
寒天賜顯然也很震驚。他紅唇微張,眉頭緊凝,手腳有些無措的看著那撇敗筆。
“阿彌陀佛!萬般皆是命,半點(diǎn)不由人!”方丈大師一聲佛號將眾人從震撼中驚醒,不禁個個悲從中來。原來生與死,只隔了一個“好”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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