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望著夜之魂離開的背影，暗暗嘲笑：我以為，你可以逃過“三魂七魄”的，嘖嘖，真叫人失望。

　　剛剛夜之魂在給她喂藥的時候，她看得清晰，夜之魂的右手臂上，有一條隱隱的紅線，正以一種肉眼所難以察覺的速度，向掌心處蔓延。

　　你號稱百毒不侵，真不知能否敵得過巫醫焰蝶的“三魂七魄”。

　　“楚蕓，幫我倒杯茶來。”她隨口吩咐道。

　　一直守在門外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她的裝束不像是宮里人，沒有穿木屐，只穿著平常人家姑娘所穿的繡花鞋。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是便裝，不得到某些人的同意，在這后宮之中是絕不允許這樣穿著的。

　　“稟太后，他已經走了。”說著遞給她剛剛泡好的碧螺春，杯口還冒著熱氣，顯然是早有準備的。東太后必然是每晚都要喝的。

　　“知道了。”她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根本不在乎茶水還是滾燙的，“你姐姐做得不錯，事成之后，我不會虧待她。”

　　“您知道，我們姐妹不求回報，只要能殺得嘉裕帝替父報仇，就足夠了。”那個女子對于鳳陽，除了敬重之外，不帶任何感情，已然像是一個丟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她活在這世上的使命，只是助姐姐報仇而已。

　　楚蕓接過太后手中的杯子，不再說話，徑直走了出去。連一句告退的話都沒有多說。

　　鳳陽暗笑：好一個倔強的女子，叫我都舍不得舍棄了。

　　在她看來焰蝶比焰秋強，所以焰秋被舍棄了。至于楚蕓，真叫她有些為難。只怕，只能舍棄軒陽殿的那位了。

　　軒陽殿。

　　安美人的寢宮內，夜之魂正靜靜地察看著自己的右臂。左手又一把攬安美人到懷里。

　　那真是個漂亮的女人，突露的漂亮的鎖骨，讓人有一種莫名的想要親吻的欲望。夜之魂的唇順著她的鎖骨向上游走，吻她纖細的脖。那個女人的脖子可真細，仿佛輕輕一扭就會斷掉。吻她的唇，細膩，光滑，叫人舍不得離開。然后撞上她的眼睛，那雙眸子澄澈得仿佛墜入了漫天的星辰。

　　夜之魂看到她臉上蔓延開來的笑容，居然和舞姬焰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他突然間像猛獸一般，狠狠地咬她的唇，咬得有鮮血滲出，還是不松口。

　　安美人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木質的床沿，她死死忍住，絕不叫出聲來。有時候，愛，就是讓別人發泄。可是有時候上天就是那樣捉弄人。面對她那樣誘人的身體，他只是親吻她的鎖骨，然后死死地咬她的唇，從沒有解開過她的衣帶。他的唇也從未向她的身體下方蔓延過半寸。

　　她不過是有著那個舞姬鎖骨，和酷似她的五官。

　　在眼前這個男人眼里，不愛就是不愛，得不到半分憐憫。所以當他咬她的時候，她從不叫出聲。

　　她不會知道，只是一瞬間，她已經經歷了生死。

　　夜之魂松開口，又突然間死死地摁住她的雙肩。

　　“看到這條紅線了嗎？”是質問的口氣，“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語氣里滿含著殺氣，剛剛那一秒鐘，如果再咬下去半寸，只怕，現在躺在他身體底下的已經是一具尸體。

　　安美人回了神，早已忘記了疼痛。她突然間記起早上的那一幕。

　　不錯，是楚蕓，毒是楚蕓下的。

　　楚蕓替她梳的頭，盤的發。毒就是沾到她頭發上了，夜之魂碰過她。早晨，楚蕓讓她喝的茶里面必然放了解藥，所以她沒有中毒的跡象。此刻，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能說。

　　“是我下的毒，因為我恨你！”要保護一個人的代價就是犧牲另一個人，這一點，她在入宮之前根本不知道。

　　“你恨我？”夜之魂松開摁在她左肩上的手，“你會恨我？你愛我還來不及！我告訴你，我不殺你，也不殺你妹妹，我要她看著我贏。我一定會贏！”他的語氣里滿是猖狂，張揚著少年的不羈。

　　安美人的心終于定了下來，太后要她一力承擔，定然是已經猜透了眼前這個男人不會殺她。

　　夜之魂又突然松開另一只手，一把甩開她：“沒用的女人！”

　　轉眼，他已經離開了軒陽殿，擺駕素琴宮。

　　素琴宮。

　　琴聲悠揚之地，住著另一個女人，另一個酷似焰蝶的女人。

　　嘉裕帝夜之魂，就像一個玩偶收藏家，他的后宮收藏了那么多的女人。

　　那些女人，都來自不同的地方，中原，亦或是西域，都來自不同的家族，南城安家，亦或是丞相府。唯一一點不變的，她們的眉眼間都有著那個舞姬的影子。

　　素琴宮住的是丞相羽西之女，羽貴人，羽紫函。

　　她不同于安美人，安美人更多的是妖艷，紫函則是安靜素雅之美。兩年來，她一直陪伴在嘉裕帝的左右，失意時如此，得意時亦如此。為此，她和父親反目成仇。她所認定了要保護的人，誰都不可以傷害，就算是從小疼愛自己的父親也不行。

　　愛，就是這樣自私。

　　素琴宮的擺設一直很簡單，客廳里有一張不大的茶幾，旁邊擺著兩張紅木制的臥椅，中堂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雪梅，署名是紫函和魂。

　　如此看來，這位羽貴人也很是得寵。能夠和夜之魂那樣的嗜血禽獸合作作畫，不是一般女子能夠做到的。

　　內殿里，那個紫衣女子已然熟睡。

　　粉嫩的唇，精致的鼻，微微蹙起的眉，睡夢中的女子惹人生憐。

　　夜之魂忍不住去親吻她的唇，輕柔地，生怕驚醒了伊人。

　　床上的女子悄悄翻了個身，移至里床。

　　夜之魂的臉上有欣喜，一閃而過。真是個聰明的女孩。

　　他靜悄悄地躺下。

　　此刻的夜之魂有著成年男子的俊美。

　　夜家的男子，個個都是惡魔般的美少年。

　　次日，顧府。

　　堂前是白色的挽花，顧家人個個白衣戴孝。

　　堂上端放著一副水晶棺，里面躺著的是顧家二小姐顧焰秋。歌盡而亡，死得也算慘烈。

　　顧家人都是這般慘烈的死法。

　　長子顧瑀京戰死北漠，至今尸首不知何處；次子顧西涼助東太后獨領后宮，殺玉妃，被先皇賜死；顧夫人被先皇看中，不愿入宮，一尺白綾，斷了香魂。

　　王域乃是夜家天下，夜家欠顧家的債已經還不清。

　　顧焰蝶立于顧家后院。

　　紅衣褪去，著一襲白色的長裙，為妹妹戴孝。

　　面色不似先前那般慘白，只是比之前更加脆弱。去了原先那股堅強的面具，她終于癱軟下來。這是夜家欠下的第四條人命，我一定要你還。

　　“不要再傷心了。”說話的是公子南風。

　　焰蝶覺得，似乎這個人總是會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心底有絲絲的溫暖，卻也掩藏不住陣陣的恨意。眼前這個人，他分明也可以救下焰秋，可是他是那么吝嗇，多救一個仿佛就會要了他的命。

　　公子南風也是一襲白衣，立于眼前。這樣的場面，似乎只容許白色，這唯一的色調存在。

　　“我沒能救焰秋，對不起。”南風知道焰蝶此刻恨他不救焰秋，可是她到底是不了解嘉裕帝的。殺焰秋，不過是起到一個殺雞儆猴的作用，焰秋不死，只怕死的會是在場更重要的人。南風賭不起，他不能失去任何一顆子。棋錯一招，滿盤皆輸。比起其他人，他寧可死得是焰秋，盡管焰秋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

　　“何必這么說，你已經救了我。”焰蝶也知道將焰秋的死遷怒于他，無濟于事，更何況焰秋對于自己毫無用處，只剩下那若有若無的親情而已。

　　焰秋生前，無論是公子南風，還是那個所謂九五之尊的夜家邪魅男子，又或者是東太后鳳陽，都處處維護著焰蝶，為此，姐妹倆早已沒了感情，只剩爭風吃醋。想必焰秋至死都是恨她的吧。

　　“羽貴人到！”門外是小廝的通報。

　　來人一襲紫衣，干凈素雅，又與這孝堂的色調格格不入。

　　沒有多余的跟班，羽貴人的身邊只帶了一名白衣丫鬟，這丫頭倒是比主人更懂禮節些，從頭到腳都是白色。

　　焰蝶看得清楚，那個白衣丫頭哪里是羽貴人身邊的丫鬟，她分明是前些日子剛進宮陪姐姐的安楚蕓，安美人的親生妹妹。

　　紫函走到焰蝶身邊：“他讓我帶著這個丫頭過來，告訴你，他沒事。”羽貴人的話里面不帶任何感情。可是焰蝶分明聽得出，那是挑釁的語氣。仿佛站在她眼前的是那個可憎的男人，而不是這樣溫柔的羽貴人。

　　文靜素雅的羽貴人，就連吵架都不失半點風度。

　　他沒事。只三個字，焰蝶聽來那么刺耳。三魂七魄，費了她半年的心血，如今用來對付那個男人，竟毫無用處。看來真的是百毒不侵了。

　　“我今天特地帶了圣旨來，送送焰秋妹妹。”羽紫函不慌不忙，從袖中掏出一紙詔書，便要宣讀。

　　轉眼間，在場的人都齊刷刷跪了下去，為首的是焰蝶的爺爺，先帝的輔臣，兩朝元老，顧御之，顧老將軍。他身后跪著的是焰蝶的父親，當朝大學士，顧垣之。

　　焰蝶立于父親身后，遲遲不跪。那個人不配！

　　南風扯了焰蝶的袖口，硬是一股真氣注入，逼得她跪了下來。后又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焰蝶癱軟下來，不是因為南風的話，而是因為那股真氣，勁道極強，又剛中帶柔，鉗制著她，又不傷她一絲一毫。公子南風，那不是一般的男子，焰蝶的心里有深深的畏懼。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念大學士之女顧焰秋服侍朕和太后多年，朕甚是滿意，紅顏早逝，實為惋惜，此前朕早已相中此女，現特追封‘文嫻淑德皇貴妃’，入葬皇家王陵。其姊，顧焰蝶，相貌出眾，氣質不凡，封‘蝶貴妃’，即日進宮，十天后行冊封大禮。顧老將軍，年事已高，特許辭去大將軍一職，告老還鄉。欽此。”

　　羽紫函讀完是滿臉的笑意。

　　那個人的意思，就是死，也逃不過他的手心。

　　“老臣接旨。”年邁的顧御之一時間又蒼老了許多，鬢間的白發，已經再也遮掩不住。

　　“前些日子本想與焰秋妹妹切磋琴藝，如今是沒有機會了，只盼有一天能與焰蝶妹妹共舞。”羽紫函并不多留，離開前，還不忘回過頭深深地看了顧焰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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