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口氣說了這么些話，林如海也覺得有些精神不濟，不覺喘了幾口氣。
黛玉忙輕輕拍著他的肩背，又吩咐丫鬟遞上了溫?zé)岬陌组_水來，自己端著給父親潤嗓子，強忍住眼淚，輕聲道：“還有好些日子呢，爹爹日后再說也不遲。女兒如今回家了，爹爹心里也高興，興許就能漸漸好起來了呢。”
林如海睜眼笑道：“你放心，爹爹精神還好。只是有些事情，須得提前打算了才行，事到臨頭反而忙亂。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爹爹也不過就是囑咐你一場罷了。”
正在這時，就聽到有人通報道：“聽說老爺身上不好，賈府的老太太打發(fā)鏈二爺過來探望老爺，已經(jīng)進門了。”
黛玉眉頭一蹙，林如海也是一怔，心頭已經(jīng)涌上了無數(shù)心事來，隨即淡淡地道：“吩咐大公子好生招呼安置，就說我身上不好，才吃了藥剛歇下，改日再見他罷。”
外頭的人答應(yīng)了一聲，自去料理。
黛玉道：“好快的消息！我們前腳到家，他們后腳就來了。”
窗外風(fēng)聲嗚咽，卷起嘆息無數(shù)，來的，是風(fēng)是雨，誰都不知道。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來，這一回返鄉(xiāng)，是什么樣的事情即將如同滔天巨浪一樣向林家襲來？
她稚弱的雙肩，能扛起，父親的期盼么？
服侍父親睡下，黛玉方緩緩踱出了房間，來到院中。
王嬤嬤給她披上一件秋香色的大衣裳，輕聲道：“姑娘先回房罷，房間已經(jīng)收拾利索了，雪雁也籠了火盆，湯婆子也將被窩暖熱了，姑娘一路風(fēng)塵，也該歇息歇息。還有公子已經(jīng)將鏈二爺安排在青輦園了，姑娘還有什么吩咐？”
黛玉抬眸看著灰藍的蒼穹，院中一株紅梅剪出艷影，心頭雖有些酸楚，卻依舊掙扎著道：“請哥哥和管家叔叔伯伯們都到書房來，許多事情，我也該和大家伙兒商議商議，不能自己做主，鏈二爺就不必叫他了。”
“姑娘先歇息罷，什么要緊事情，歇息后再說。”王嬤嬤扶著她回房。
將一路的風(fēng)塵洗去，溫暖的被窩將身上的寒氣驅(qū)散。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傍晚了，細細地梳洗了一番，青云已經(jīng)與諸位管家都在書房了。黛玉忙換了一身衣裳，扶著王嬤嬤的手過去，又囑咐雪雁和春纖道：“你們也都累了，就歇著罷。”
林家共有四個管家，掌管家事和田莊等事，八個管事，都是負責(zé)玉珪山莊下面的各行各業(yè)，紅薔就是其中之一。
黛玉坐在青云下首，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優(yōu)雅地輕聲道：“這些日子爹爹身子不好，各位都費心了。”
大管家林柴忙道：“這原是我們分內(nèi)的事情，姑娘沒的折殺了我們。”
黛玉搖搖頭，感恩在心里，沉默了片刻，才問道：“爹爹的病，大夫怎么說？”
二管家林米臉上浮現(xiàn)一抹憂愁來，眼睛也是紅紅的，嘆道：“自從太太沒了，姑娘和公子又去了京城，老爺身子每況愈下，只不肯看大夫。這一回給老爺看病的，是萬歲爺打發(fā)來的御醫(yī)，說老爺早就沒多少求生之意，大約也熬不到一年了。”
聽了這話，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可還是不覺淚落如雨，黛玉道：“我知道爹爹心里的痛，他這病，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我和哥哥路上回來遇刺，想必大家都已經(jīng)十分明白了，我是個女孩兒家，許多事情也不能料理，這些日子里就勞煩各位，上下都仔細些，只怕那些人并不會善罷甘休。”
功夫最好的四管家林鹽氣憤地道：“老爺這樣好的人，給了江南一片清明廉潔天下，誰不感念老爺?shù)亩鞯拢科褂腥四弥莨鲀簛泶晾匣⒌谋亲樱瑢⑽覀兗业娜硕伎闯墒遣∝垉耗兀抗媚锓判模蠣斠呀?jīng)吩咐下來了，咱們家的蒼鷹衛(wèi)隊交給大公子掌管，一定將咱們林家守護得像鐵桶一樣。”
“蒼鷹衛(wèi)隊？”黛玉有些困惑地看著青云，她都不知道家里還有這樣的護衛(wèi)。
青云笑道：“這是咱們林家傳下來五代的護衛(wèi)隊，一直藏于暗處。”他也無意多說，黛玉自然也不多問，只聽他又冷冷地道：“那鏈二爺來得好巧，我安排他住下，本來說父親精神還好，可是他卻不肯離去，執(zhí)意要留下，說我年輕不經(jīng)世事，要幫襯著我料理咱們家的家業(yè)，還要瞧咱們家的賬冊。”
心思打得好算盤，賈府那些人想的是什么，他心里亮堂得很。
黛玉靜默片刻，神色極淡然地道：“林家明面上的家業(yè)，皇上都已經(jīng)下了旨意是由我來繼承，本家的近房遠親都不能沾一文半個。賈府想必也都打著這個主意，我一個女孩兒家，年紀幼小，最有資格替我接手家業(yè)的，也就是他們了。”
三管家林油脾氣最是火爆，怒道：“打的好主意，想霸占了咱們林家不成？”
黛玉忙擺手含笑讓他消氣，款款地道：“林家又不是后繼無人，哪里能讓外人來接手咱們家的家業(yè)？”
聽到黛玉這句言語，眾人不覺都放下心來。四位管家和除了紅薔之外的七個管事祖祖輩輩都是在林家麾下做活，守著林家傳下來的偌大家業(yè)，對林家更是忠心耿耿，雖然黛玉是個女孩兒，可是依然是他們的主子。林家累積了五代的財富，皆因韜光養(yǎng)晦，外人極少有人知道其根基之穩(wěn)，財富之多，但是光明面上的產(chǎn)業(yè)也足夠賈府虎視眈眈了。
紅薔始終冷然地聽著，半日才問道：“公子和姑娘打算如何料理？”
黛玉沉吟片刻，看著青云，青云心中明白，淡淡地道：“將家中各處產(chǎn)業(yè)的賬冊盡皆收起來，各處產(chǎn)業(yè)以及府中積蓄也都列出清單，好安排后面的事情。至于鏈二爺，也好生招待著他，可是不該讓他知道的，也一分不能泄露。我估摸著，他勢必想打探咱們家資產(chǎn)的底細，各位叔叔伯伯都要安排妥當(dāng)了。”
十二個人忙起身肅然答應(yīng)，紅薔冷笑道：“我要讓他們?nèi)肓藢毶娇帐只兀 ?br />
又將許多事情都挑出來商議完畢，眾人皆心中有底，也都靜默以待。
且說那賈璉，倒真是奉了賈母的意思來替黛玉周旋上下，賈母的言語亦縈繞耳畔：“如今玉兒還小，青哥兒又是個過繼了來的，到底不是嫡親的骨肉，未免心中各自打著算盤，按著萬歲爺?shù)囊馑迹美蠣斎チ耍旨疑舷碌漠a(chǎn)業(yè)都是玉兒的，我也怕有人欺負她年紀小想侵吞，你過去，須得小心謹慎地替她打點。”
王夫人亦有言語囑咐道：“林家好幾代下來，那一代沒擔(dān)任過鹽政？必定是富得流油，你妹妹年紀小不懂事，你是個妥當(dāng)?shù)暮煤⒆樱屑毲魄粕舷碌呢斘锍鋈耄撛趺醋鲎匀皇切睦锴宄靼椎摹r且咱們家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了，很是缺少些好東西替你大妹妹在宮中打點。”話中語焉不詳，可是意思分明。
如此一來，賈璉自是為林家張羅了起來，與林柴更是熱絡(luò)地走動，左右打探。
林家主子少，仆從自然也少，上下統(tǒng)共不過四五十人，賈璉一一記在心中，仗著賈母的意思，又是林家的表親，黛玉的表哥，很是該幫襯著料理家中大小事故，卻是往賬房走得格外殷勤。既然黛玉等人未曾說話，別人也不好攔阻他。
青云接手蒼鷹衛(wèi)隊的事務(wù)，黛玉也是格外繁忙，一面在父親膝下承歡孝順，一面用心理家算賬，一面又按著林如海的意思，漸漸將各處的資產(chǎn)都遷到了京城中。此時林家所有的資產(chǎn)家業(yè)都已經(jīng)列了出來，庫存白銀二十二萬七千六百兩，黃金二萬五千三百四十二兩，周轉(zhuǎn)流動白銀二十一萬九千八百兩，祖宅一處，別院三處，南北田莊十六處，玉珪山莊麾下商鋪一共十三處，剩下歷代收藏的古玩名瓷書畫等都不列入其中，也未曾計算價值幾何。
服侍林如海吃過藥，黛玉來到書房翻看賬冊，閉目凝思片刻，才對青云道：“記得幾年前父親在皇上跟前說的話，大概一年進益三五萬兩，可我方才核算卻是不對，單是去年一年，共進益一共八萬三千二百兩。”
林青云拿過來看了一下，才道：“沒錯，父親沒說錯，你也沒算錯。”
黛玉聞言，疑惑地蹙起眉頭，道：“那是誰錯了呢？”
青云淡淡一笑，道：“父親說的是以前，這幾年，皇上又賞賜了幾處田莊和幾處錢莊銀樓金鋪當(dāng)鋪，進益自然也多了。若非去年雪崩頻頻，四處田莊未曾收租，又出錢安置他們，只怕已經(jīng)有十萬的進益了。”
黛玉有些沉默，眸色沉靜，冷冷地道：“皇上賞賜這么多，是什么意思？”
青云喟嘆道：“他是帝王，自有他的意思，我們身為臣子，又怎么能出言反駁？幸而咱們家素來韜光養(yǎng)晦，上下資產(chǎn)家業(yè)都是在皇上心里的，皇上才對咱們家少了些側(cè)目之光。父親說，他不求你有什么榮華富貴，只想讓你日后尋個好人家，然后退步抽身，不要摻和宮闈風(fēng)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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