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聊天的氣氛恰到好處，沒點眼力勁兒的余歡小同志不合時宜插了一句嘴進來：“老大，好像可以退出游戲場地了，我們走么？”

        游戲中的其余玩家退的差不多，就連不遠處同歸于盡的李曼潔與孫凱的尸體都消失在了原地。

        游戲結束后，之前被打暈過去的唐棠也醒了過來。

        一開始是余歡在照顧她，后來余歡瞧她醒了，就跑過來找他們老大，所以小姑娘也一并靠了過來。

        謝令這才發現，整個游戲場地已經只剩下他們四人。

        “哥哥，”唐棠拽著林淮之的衣角，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懇求道，“糖糖想和你一起走。”

        謝令潑了盆冷水給她：“游戲結束后，系統會隨機將玩家傳送到不同的休息區。小丫頭，你林哥哥就算心軟想帶著你，你倆最后能不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那也要看緣分。”

        “哥哥，我們以后都見不到了么？”小朋友泫然若泣。

        林淮之揉了揉她的腦袋：“不許哭。”

        他的聲音雖然和平常并無兩樣，但語氣冷硬了幾分，看得出來是真不喜歡小孩子哭。

        謝令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之前他認為唐棠對林淮之的態度是忌憚，所以小朋友在林先生面前表現的格外乖巧聽話，但現在看來她的聽話似乎是發自內心的。

        林淮之對小朋友的態度一直稱不上好，硬要說的話可能還沒對自己好，可是這丫頭從不抱怨，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有一瞬間，他覺得唐棠也許之前認識林淮之也不一定。

        小朋友沒討到好處，吸著鼻子，努力為自己爭取機會：“糖糖聽哥哥的話不哭，那哥哥你蹲下來點兒好不好，嗚嗚糖糖就這一個心愿！”

        林淮之最終還是心軟了，游戲已經結束，就算對方要害自己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在唐棠面前半彎下腰，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要和一米六都不到的小姑娘平視，大約就是這種姿勢。

        唐棠迅速踮起腳，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做個標記，”唐棠在對方動手前迅速選擇退出游戲，“哥哥，等會兒見。”

        不知道是不是林淮之被強吻后導致的精神恍惚，他竟然有一瞬間覺得，唐棠臉上明艷艷的笑容并不是出自一位十二歲的孩子。

        而且他震驚于素來有潔癖的自己并沒有為此感到生氣，反而……心中難掩悲傷。

        謝令瞧他發呆，嗤笑了一聲：“林先生，人都走了，你還在回味什么呢？”

        林淮之回神，站直身體，低聲無奈的笑了笑——他竟然不生氣？

        謝令震驚，為什么林淮之沒有生氣？他不是有潔癖么？不應該只對自己親近么？就連他親他額頭，這人都一副要揍他的生氣樣兒，怎么現在就可以無奈的笑笑了？

        謝警官尚處于驚濤駭浪的漩渦中心，林淮之已經恢復如常。

        他瞥了眼余歡，隨后開口問謝令：“你趕時間么？”

        趕，怎么不趕，他又不是真的來圣域玩游戲的。

        “不趕。”謝令把手抄在口袋里，等林淮之繼續往下說。

        “歡歡，借一下你的老大，”林淮之沖著余歡道，“你先退出游戲吧。”

        余歡下意識點了點頭，然后猛地想起來自己是謝令的屬下啊，怎么這么就聽外人的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老大，結果發現謝令現在也很不對勁，似乎焦躁的狠，并且在注意到自己偷瞄他時，隊長先生給了他一記白眼。

        “呃，隊長，我們等會兒見。”

        余歡感應到了危機，以光速退出游戲，將主場讓給兩位大佬。

        游戲已經結束，分數也結算完畢，而作為游戲場地的別墅被他們炸了一半。老實講，謝令不知道林淮之讓他留下來做什么。

        “林先生……”

        時間寶貴，林淮之及時打斷對方無意義的對話，嘴角微微上揚，一字一句的問道：“謝令，想看看游戲的彩蛋么？”

        “彩蛋？”謝令重復了一遍，然后頷首，“想。”

        林淮之從地上撿起原本放在畫框后面的機械手和操作臺使用說明書，他告訴謝令：“馬上就要到正午，天氣越來越熱了。你說溫度高的話，雪應該也化的差不多了吧，你不想看看么？”

        “看什么？”

        “‘今夜雪下得真大，不知明早會是何等景象’。”

        謝令挑眉：“威廉先生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林淮之嘆了口氣：“如果譚秋不殺他，也許威廉先生還能再多說幾句，而且本來應該由他親自來看看的……所以說像他這樣的關鍵npc，為什么設定成可以被玩家殺死？這太不合理了。”

        謝令不以為然：“圣域不合理的地方向來不少。”

        兩人那時已經一邊聊天，一邊走到操作臺邊上。

        林淮之聽到謝令這句話，有些遲疑的皺起眉：“你好像很討厭這個游戲。”

        謝令微笑：“怎么會，如果討厭又怎么會來玩兒呢，林先生想多了。”

        林淮之懶得看他假笑，將機械手放在操作臺上，然后翻開那本手寫的說明書。

        不同于筆記本，說明書上的文字與操作臺按鈕標準都屬于實打實的愛爾蘭語，這個全球就沒多少人還在使用的小語種，林淮之看起來竟然一點困難也沒有。

        “你看的懂？”

        “當然，”林淮之指著正在看的一行字道，分外驚喜道，“這上面說這只機械手是操作臺的一部分，它設定了一套完整的按鍵流程，只要把它放在對應的地方，開啟開關，就能自動完成重復操作。這樣能減少一半的人工，省力的同時避免了操作上的失誤。萊曼先生竟然有這種超前的思想，要是把有形的機械手看作無形的代碼，這就是信息數據時代的啟蒙啊謝先生！”

        謝令沒聽出來萊曼先生有多偉大，但他驚異于面前這個男人的博學。

        事實上，這不是三天里他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林淮之，你會幾種語言？”他問。

        林淮之心思不在回答他問題上，隨口敷衍道：“英語、法語、德語、俄語、意大利語……大概一百多種吧，失憶后我也沒具體數過。其實語言的學習并沒有那么難，很多語言有著相同的起源，會了一種基本就會了好幾種。”

        他的回答讓謝令更加吃驚，他在國外生活了數年，自認語言學習能力算是頂尖，但也沒離譜到林淮之這種地步。

        就在謝令懷疑人生的同時，林淮之已經憑借驚人的領悟能力，開啟了操作臺的開關。

        在機械手的幫助下，他花了足足十五分鐘的時間，成功啟動了地下室的機械機關。

        轟鳴聲中，房間中心區的地面與天花板均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圓形缺口，鐵皮包裹著圓柱形狀的空間，自下而上的緩緩升起，直至撐滿了整間房間也并沒有停下。

        持續上升的圓柱空間，很快突破天花板，伸到了別墅外面。

        整個過程大概持續十分鐘，加上之前開啟機關的十五分鐘，距離十二點游戲場地關閉還剩不到十分鐘。

        林淮之在圓柱形的空間里發現了電梯，朝謝令招了招手。

        謝林驚訝：“這里怎么會有電梯？”

        林淮之不答反問道：“你覺得這電梯能通向什么地方？”

        這問題哪能難住刑警先生，他長腿一邁，率先走進電梯，沖還站在外面的林淮之笑道：“等電梯到了我再回答你。”

        一百多年前的電梯速度很慢，而他們上升的距離并不短。

        等待的途中，林淮之突然想起那本被毀了的筆記本：“要是能先看一眼萊曼先生的筆記就好了，我現在真的十分好奇他到底在上面寫了什么，重要到可以成為威廉先生的寶藏。”

        謝令想了想，回到道：“這個問題的可能性太多了，比如將自己畢生對機械的研究撰寫成書，再比如告訴養子自己還在哪兒埋了一堆的金子……人之將死，能留給在世親人的東西也無非就那么點兒，一生的豐功偉績和大半輩子的財富。”

        “沒有……別的了么？”

        電梯慢慢停下，電梯門重新開啟，兩人進入到一個更大的空間里。

        那是一座十余米高的圓柱形塔樓，塔樓里面什么東西也沒有，但東南西北各有一扇門。

        謝令推開了最近的一扇門，迎著午時刺目的陽光，踏上塔樓外的露臺。

        彼時時間正好，清灰色的遠山被暖陽包裹，整個山谷間都彌漫著雪化后的薄薄霧靄。

        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雪，即便中間雪停，也總是烏云密布，只有今天出了太陽。

        也只有今天，一輪彩虹漫過薄霧，將兩座山峰連在了一起。

        謝令與林淮之兩個人，誰都不愿說話來打破這份寧靜，至少在系統倒計時來臨之前，面前這幅天堂般的美景只屬于他們彼此。

        ——還好與他一起上來了，還好上來的只有他們兩個，謝令默默感到慶幸。他微微側過臉，林淮之也在看他，午間的暖陽均勻的灑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他白的像是在發光。

        「系統：游戲時間結束，請玩家盡快離開游戲場地。」

        林淮之伸出手，遞了個東西過來。

        “這是……紙玫瑰？”謝令捏著花梗的部分，有些驚訝。

        “上來的時候閑著無聊用說明書折的，用的是我原創的折法，我給它起名‘林氏玫瑰’，”林淮之笑著繼續道，“現在送你了，不用謝。”

        手中的玫瑰繁復端莊、栩栩如生，謝令之前的確沒見過一樣的。

        “林先生真是讓人猝不及防，這顯得沒有準備禮物的我十分失禮。”

        謝令道：“不如我為林先生解個惑吧。”

        “之前林先生問亞斯特·萊曼先生的筆記本里寫了什么，我倒是還有一種猜測沒有說，當然鑒于我并未真實所見，這一切仍然只是猜測。林先生，你還記得繪制彩虹的時候，你用了幾種顏色么？”

        林淮之當然記得：“六種，紅橙黃藍綠紫。”

        “沒錯，”謝令道，“但是正常意義上的彩虹是七色的，只有一種情況下存在六色彩虹。”

        “嗯？”

        謝令淡淡笑著：“六色彩虹旗，聽說過嗎？”

        林淮之茫然的搖搖頭。

        謝令坦然：“在國際上，六色彩虹旗是為同性戀的標志。”

        “……”

        “我沒有證據佐證我的觀點，”謝令無奈道，“雖然萊曼先生在筆記本的最后寫著‘我愛你’，但這句話能用的語境也不少，甚至可能就是父子之間單純的親情。不過你要問我，我選擇將這份感情當作是愛情。威廉先生對機械沒有興趣，他更喜歡畫畫，而且他自己就很有錢，不需要萊曼先生給他留下什么遺產。能打動他的，除了是這份真心的表白，其他分量都顯得輕了些。”

        林淮之低頭思考了一會兒：“也許你說的對，謝令，還記得餐廳里擺的花么？威廉先生選擇了雛菊，而雛菊的花語是‘深藏在心底的愛’。”

        威廉先生與萊曼先生之間或許是雙向奔赴。

        “他們之間的悲劇在于不夠坦率。”

        “兩人相伴這么多年，一直不曾分開，已比絕大多數有情人幸運，倒也未必是悲劇。”

        林淮之最后語重心長的總結：“不管怎么說，關鍵npc能被殺還是系統的問題，這嚴重影響了玩家的游戲體驗，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向001反饋。”

        謝令被他逗笑了。

        其實，謝令笑起來挺好看的。

        林淮之突然心情特別好，連帶著看謝令的眼神都是慈眉善目的——慈眉善目這個形容詞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謝令，”他最后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如果我們同分，那你就不是分數第一了吧，這樣是不是也不能抽卡？”

        謝令當時早就忘了抽卡的事，林淮之這么提起來，他還有點惋惜：“是這樣。”

        “那我再送你一個禮物吧。”

        林淮之在謝令反應過來前，對著面前如此美麗的景色，煞風景的大喊了一句：“傻逼系統。”

        「系統：檢測到玩家‘林淮之’惡意辱罵系統，現扣除玩家游戲分1分以示懲戒，玩家林淮之當前分數為9分。

        結算成績順移一位，當前分數排名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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