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個壞氣氛小能手。

        惡魔先生嘆了口氣，退了幾步消失在了迷霧中。

        湯曉挑了下眉，就見迷霧如有生命般散開，露出原本的地貌。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林中有間小屋，此時湯曉正站在小屋外。

        看到那熟悉的小屋，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回身去找林灼的身影。

        沒有人……沒有人能來救她。

        日頭不知什么時候向西落下，那兩人就快回來了！湯曉渾身發(fā)抖，一步步向后退去。小屋里發(fā)出一陣桌椅倒下的聲響，湯曉轉(zhuǎn)頭看去，一個小女孩正兩眼含淚緊張地趴在窗臺看向她。

        或許看的不是她，湯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有兩個持槍的獵人正朝這里走來。

        湯曉本能的害怕著，她躲進了小屋，低頭就看見了空曠的地上用血畫著一個巨大的召喚陣。小女孩面無血色，手腕上被割了條長長的血痕。

        她站在召喚陣中間，面向門口，不大熟練地念著很久以前查到的咒語。她不知道這個召喚陣會不會成功，不知道咒語自己念的是不是正確，她只能賭。

        ……

        “小家伙，是你在召喚我？”

        召喚出來的惡魔看不清面容，卻沒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他說的是拉丁語，湯曉從沒學過，卻能聽懂看懂，仿佛天生就認識這種文字。

        惡魔先是轉(zhuǎn)向湯曉的方向看了眼，才緩緩向小女孩走去。小女孩跌坐在地上，隨著他的靠近退到了墻邊。

        “知道和我做交易要付出什么代價嗎？”

        小女孩生澀地回答道：“什么代價都可以。”她像是做了一個很大決定，胸膛劇烈起伏，“我只想活著！”

        “我要你的靈魂。”

        此時，獵人回來了，打開門一臉見鬼的表情，其中一個舉起了槍瞄準了小女孩。

        女孩在慌亂中喊出：“我答應！”

        “交易達成。”惡魔伸手一點，獵/槍被摔出窗外，兩個女巫獵人罵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跑，卻像跑不出小屋般在這里來回轉(zhuǎn)。

        湯曉閉上了眼，她能感受到鮮血從那兩人身上不斷流下，最后匯聚到陣法中，形成一個新的陣法，一個會流動的陣法。

        恐懼和絕望在屋里蔓延，直到那兩人死亡前不會停下。

        “后悔嗎？”林灼的聲音出現(xiàn)在湯曉身后。

        那個小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時光，每天都在生死邊緣，摻著絕望來回徘徊。她眼睜睜看著那兩個女巫獵人一個個慘死在她面前，血水流淌到她腳下。她哭著、尖叫著，看著眼前的惡魔將自己的靈魂一點點抽離。

        無法阻止，不可挽回。

        于是招來了更多的女巫獵人不死不休的暗殺。

        “不。”湯曉回答。

        “那你為什么不睜眼？”

        “……”湯曉五指收攏，緩緩地睜開眼。

        她看到比剛才更矮的自己驚慌失措地拉上的窗簾，屋里沒開燈，她整個人置身黑暗。她大口喘息著抱膝坐了一會兒，爬起來跑到鏡子前，抓起了水果刀，雙手顫抖著往自己的眼睛扎去。

        那是她的第一種能力——預見死亡。

        各種各樣死法的人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她害怕的每天心驚膽戰(zhàn)，又不敢告訴任何人。直到她看到的死亡都變成了現(xiàn)實，她想，只要沒了眼睛，就看不到了吧。

        “你的母親不是女巫，你沒有得到正確的引導，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湯曉笑了笑，她忽然想明白林灼那天在馬路上說的莫名其妙的話。只因為曾經(jīng)她差點就成了個瞎子。

        “她可沒時間管我……你偷窺我的記憶？”湯曉打了個響指所有場景消失，她和林灼站在高樓頂層。

        湯曉毫不意外地取了兩個酒杯，倒上紅酒遞給林灼后，走到落地窗前，夸道：“環(huán)境不錯。”

        林灼看著手中不由自主接過的酒杯，眼皮一跳，他知道有什么脫離掌控了。

        湯曉看似在笑著，心情顯然很不好的樣子。她一杯又一杯地飲著酒，完全沒了要跟他交流的想法。

        她的童年有太多的糟糕回憶，林灼盡量將那些血腥的畫面抹去，可她還是想起來了。他緩步走了過去，正想解釋一下，如果要幫她找回靈魂，這些經(jīng)歷都是不可割舍的。

        湯曉卻率先道：“林灼是你的真名嗎？”

        林灼“嗯”了聲，不知道她是不是醉了，只好跟著看起窗外風景。

        “我的不是。”她咯咯咯笑了起來，“我叫褚曉初，后來入了編制，仇家太多，要避免一些麻煩才改的名。”

        她頓了頓，有些難過地說：“但有一個人，我沒跟她說實話，那時候說出很多過激的話，都是騙她的……是不是傷了她的心？”

        林灼順著她的話問：“那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想了很久，神色有些迷茫：“最親的……仇人。”

        林灼知道她說的是誰，也清楚兩人之間的誤會。湯曉很小就展現(xiàn)出了她與眾不同的一面，隨著年齡增長，巫術也更為強大，有時候自己都控制不了。

        湯曉的母親只是個平凡人，在那之前甚至沒接觸過巫術，只是隱約記得自己的外祖母是一位女巫。初次見到湯曉施展時，她嚇壞了，不問緣由的把她藏進衣柜里，關了二天才被鄰居救出來。

        在湯曉的印象中，她母親酗酒吸毒，沒過多久就把她賣了，賣給了女巫獵人。

        可實際上不是，她是被迫染上毒癮，在她犯毒癮時那些人才露出真面目來，他們要帶走小女巫。見她不肯，又勸她說會給小女巫最好的教育，只要她簽個字，就能擁有一大筆的錢。

        到這里湯曉還不至于恨她到如此地步，失了靈魂回來后，又被出賣了一次，但這次她唯一的玩伴擋在了她面前。

        “小時候聽到的故事，女巫永遠都是邪惡狡猾丑陋的一方，可生來就是女巫，有人給過我們選擇嗎？”空了的酒杯被她輕輕一晃，紅酒再次出現(xiàn)在酒杯里。湯曉轉(zhuǎn)身和他碰了一下杯，笑說，“不要做出那么難過的表情，知道為什么我要跟你說這些嗎？”

        “你喝醉了。”林灼心中狂跳起來，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

        “因為他們是正確的。”湯曉笑著將酒緩緩灑在地上，“系統(tǒng)說的沒錯，我早就具備大女巫的能力，歷代大女巫能做的事，我都能做到。大女巫做不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她眼里冒出火光，一抬手林灼極速往后退去，最后像被一只無形的手釘在墻上。

        “比如殺死一個多管閑事的惡魔。”

        “！！！”

        “你瘋了！”

        “我沒瘋，是你在逼我！我早就說過，不想找回靈魂，你憑什么覺得我是在騙你？”

        湯曉一步步逼近他：“我來這個游戲確實另有目的，把這些孩子帶回去是一回事，另外我要找的不是什么復活之術，而是找出那個隱藏在暗處操控游戲的惡魔。從一進游戲我就發(fā)覺有人在盯著我，可我不知道他在哪，所以只能收斂，做起了那些可笑的任務。”

        “你覺得我故意犯錯，對線索視而不見，腦袋一根筋是做給誰看？”

        “之前，我是想聽你說說你的故事，陪你把游戲玩下去。可你為什么總要不自量力，你拼命壓制惡魔的力量，以為就能拯救世界了嗎？我告訴你，不能。”

        “褚曉初！”

        “別這么叫我！”不見她動作，林灼整個人瞬間燃燒了起來，“很抱歉，你這次的算盤打錯了，不過你放心，起碼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你想的太簡單了，以為殺了我就能關閉游戲了嗎？他是惡魔，沒了我，還可以是任何人，你要殺光游戲里的所有人嘛？！”

        “為什么不能？”湯曉面向落地窗，伸出手向前推去，“這個世界不容許女巫的存在。因為一個強大的女巫，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這個世界。”

        她閉上眼，念起了咒。再睜眼時，瘟疫突如其來覆蓋了世界的所有角落，蝗蟲黑壓壓的蓋過天際。落地窗頃刻碎裂，高樓大廈開始傾頹，世界在她眼前土崩瓦解，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地平線炸亮。

        “你錯了。”林灼的瞳孔逐漸被黑色覆蓋，烈火燒掉了林灼戴著的口罩，臉上可怖的傷口開始快速愈合。他往前踏出了一步，火勢消減了幾分，痛苦的表情瞬間消失。隨著他一步步走出，世界靜止。

        “當你把靈魂獻祭給惡魔時，你就不再是你。不再恐懼，不再歡喜，感受不到七情六欲，甚至喪失了人性。”

        林灼看著她的眼睛說：“可你舍棄的，不愿面對的，它們始終都存在。”

        “湯曉，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容不下你了，這里，隨時歡迎。”

        所有巫術在惡魔的力量面前都失效了，視線暗了下來，無數(shù)的聲音在她腦海響起。

        ——你怎么會念拉丁文？沒人教過你嗎？曉初你太厲害了吧！

        ——我為什么要怕你？你是我姐姐，就算是女巫，你還是我姐姐。

        ——活了活了！它活過來了！我的天吶，太神奇了吧！曉初認識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姐，給點面子行不行……

        ——曉初，我是爸爸啊……

        ——曉初，我不想死……

        ——哭！你給我哭！那個賤人的兒子都知道哭，你為什么不哭……

        ——3月30號下午發(fā)生一起蓄意謀殺案，死者身份不明，身上多處……

        ——因連日大雨，河水暴漲，導致橋梁坍塌，造成三人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

        ——久等了，小女巫。

        湯曉倒吸一口涼氣，情緒再次回到失控邊緣。

        所有聲音消失了，一個粉雕玉琢的三四歲小女孩走下了樓。

        “曉初快過來，這是你弟弟，褚棱。以后和弟弟一起玩好不好？”

        小男孩從男人身后探出個腦袋，笑起來眉眼彎彎，奶聲奶氣地叫了聲：“姐姐。”

        褚曉初點點頭，攤開手心問他：“要吃糖嗎？”

        她手心里是顆包裝精美的糖果。

        所有人都消失了，糖果掉落在地上，小女孩抱膝坐在樓梯上抽泣著。

        湯曉撿起了那顆糖果，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緩緩收攏手指。

        “你想要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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