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御鳥飛行，梅蘭亭才曉得那一夜她到底行了有多遠。如果她不是個癡兒便能看出來，先前所說的一千、八百算什么？那不過是按照千里馬的行速，更何況此時她們可是在空中毫無阻擋，可謂一馬平川。

　　眼看著腳下崇山峻嶺，一一劃過，仿若她此時起起伏伏的心緒，總也平靜不下來。她不得不承認與邵正陽這一路過關斬將，九死一生，雖然轟轟烈烈，但是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又能怎么辦呢？僅因為自己的負氣假死，邵正陽就翻手為云；如今自己再說一句這富貴榮華不喜歡，就讓他再一次覆手為雨嗎？真真是這個世上還有再比她更貪心、更自私的女子嗎？

　　她——永遠都不會讓心愛之人傷心難過！更不愿看著那個癡情男子再次默默地守著冷宮的冰冷骸骨度過一生。那蕭索的容顏亦會讓她肝腸寸斷的。

　　想及此，心中越發的難耐，小臉迎著風緊緊地繃著，手下也不由自主的抓緊了大鳥的翎羽。

　　來時夜黑昏聵，她并沒看清這一路的風景。而此時就算她心事重重，可那如幻彩琉璃般的錦霞仍舊生生闖進了她的眼眸。夜幕四合，那一片昏昏的夕陽，似乎只為了他們而綻放，扯著最后一抹艷麗的瑰紅不忍離去。

　　偏偏還有人想要讓她為了自己一瞬的私心而愧對，“阿妹，我們就這樣一直飛到天涯海角好不好？”顏羽澤的話語和著涼風飄散在云霧中，像極了虛無縹緲的神仙，可惜梅蘭亭畢竟不肯做他的眷侶。

　　“不，顏大哥，你知道我心中的苦楚！”梅蘭亭低垂下眼瞼，一片斜影投在臉上，突顯落寞之情。

　　是啊！他怎么會不知道？梅蘭亭身為圣女巫嫡傳子嗣，等同于一塊燙手山芋，除非有與南詔七賢王相抗衡的實力，否則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真正讓她幸福。

　　顏羽澤雙手穿過梅蘭亭的腰肢，緊緊地攥住她的手，“今生今世只要阿妹喜歡的，我亦喜歡；只要阿妹想做的，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會幫你達成！”

　　梅蘭亭聞言，強忍下洶涌澎湃的淚水，身后男人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頸項，一冷一熱的像是時時刺激她的警鐘。心中忍不住黯然傷神，‘顏大哥，我梅蘭亭何德何能讓你如此眷顧啊！’

　　鳥兒飛得很快，眨眼間就已經看見腳下綿延數里的軍營，從上往下看去，猶如一條伏在地上的長龍。梅蘭亭雙眼緊緊盯著其中最大的帳篷，那便是中軍大帳，如果所料不假，此時邵正陽已經到了軍營。

　　迫切的心情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顏羽澤雖然看不到她的正面，但是從她突然緊繃的肌肉上也能分辨七八。一股濃濃的醋意鋪天蓋地的襲來，他絕不會就此將阿妹輕易地還給他。

　　這樣一想，顏羽澤伸手點了梅蘭亭的穴道。身后偷襲，更是信任之人，梅蘭亭當然沒有防備。僵硬著身體，心中忐忑不安，“顏大哥……你這是為什么？”

　　“阿妹，我喜歡你！所以我不能這么輕易的讓你回去，我要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比我好在哪里？讓你如此的死心塌地！”顏羽澤冰冷的話語響在耳后，梅蘭亭心中更加驚懼，急促的說道，“顏大哥，你不可以傷害他，不然，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顏羽澤震驚得無以復加，心中突然涌起的恨意，被一股無奈的悔意蔓延，他要恨也該恨自己沒能守住她，此時橫插一腿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是能得到阿妹，以后定然還有機會。想及此，顏羽澤伸手點了梅蘭亭的啞穴。

　　命令大鳥停在無人的角落，輕輕地抱下梅蘭亭藏在中軍大帳的陰暗角落里。梅蘭亭雖然心中有點氣憤，但是此時總不能跟他翻臉，否則他怒起來，憑他的實力絕對可以殺了邵正陽。

　　“阿妹，你在這里等我，我去試探他一下！”顏羽澤說完，站起身來，閃身到了中軍大帳門口，沒等守門的士兵看清就點了他們的穴道。

　　“西林，你們當時難道連一個人都沒看到嗎？”梅蘭亭靠在帳篷外面，側耳聽到邵正陽的聲音，心中一陣暖意劃過，不免眼睛有些酸澀。‘正陽，我就在門外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你！’無聲的淚自梅蘭亭潔白的面頰劃過，滾滾落進衣襟里。

　　“師兄，當時我和小調只看見一只巨大的飛鳥將皇嫂帶走了。緊接著你的人馬就趕到了，實在是沒有看到有其他人啊！”西林壁略有些喑啞的聲音響起，不復往日的清亮，應該是勞累過度造成。

　　“哼，讓我知道是誰搞的鬼，一定不會放過他！”這個沖動的家伙，定是江小調無疑，“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男人哪去了？”

　　“哪一個？”邵正陽詫異的聲音響起。

　　“就是……”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江小調一聲尖叫，“你怎么又來了？”

　　“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們，阿妹同意和我永遠生活在一起，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顏羽澤慵懶的聲音說出來的話語好比晴天霹靂。震驚了邵正陽的同時，也讓外面的梅蘭亭心頭猛顫。

　　“你這純屬無稽之談，亭兒已經是我的皇后，你膽敢劫持大鴻朝皇后，來人……”邵正陽聲嘶力竭的吶喊。

　　“好了，叫什么叫？人都跟我走了，你找回來又有什么用？”顏羽澤頗顯不耐煩的阻止。“你以為她喜歡做皇后嗎？你以為她真的心中沒有一點秘密嗎？你以為這每天擔驚受怕的日子她過得很舒心嗎？你的哪一次勝利不是碾著她的擔心而過？我勸你還是打消立她為后的心思吧！”

　　話一說完，帳內一片沉默。梅蘭亭眼中滿是驚恐，她太了解邵正陽，他對自己的愛絕對可以深入骨髓。如果顏羽澤硬要跟他搶人，他肯定會拼死一搏。可是如今顏羽澤說的樁樁件件都直指他的心中死穴。那便是邵正陽拼力搏殺的一切都不是梅蘭亭想要的，那他九死一生還是為了什么？

　　“她真的這樣想？”邵正陽的聲音里已經有了萬分的絕望和疑惑。

　　“對！你還不知道吧？我可是花了十年的時間給她造了一座空谷幽蘭，此刻她正在那里等著我回去呢？”顏羽澤說的得意非凡，可是語中也不乏甜蜜異常。

　　“你說她不喜歡做皇后？”邵正陽的聲音里有一絲顫抖。

　　“對，她還有大仇未報，再加上她本來喜歡的就是自由，怎么會心甘情愿的戴上世俗的枷鎖！”顏羽澤編的越來越順口，不過看邵正陽的臉色可是越來越蒼白。

　　聞聽此言，邵正陽只感覺猶如寒冬臘月，一桶冰雪細渣兜頭蓋臉的撲來，一個身形不穩跌坐在座椅上，臉上是一片慘敗的灰色。

　　“師兄，皇嫂不是那樣的人？你忘了她怎么救你嗎？當時鬼谷七毒仙攔截，她都毫不猶豫的用出絕招，更是馬不停蹄的，不顧自身安危的沖入亂軍陣中……”江小調焦急的話語被邵正陽的手勢制止，那雙白皙的手微微顫抖，似是隱忍著巨大的悲痛。

　　“他說得對，我的每一次勝利都是碾過亭兒擔驚受怕的心。我以為只要我們最終能勝利就可以安枕無憂的度過一生，可是亭兒的郁郁寡歡可以證明她的確不喜歡我用皇后的枷鎖把她困住……”邵正陽的一字字一句句都透著無限的凄涼。

　　帳外梅蘭亭的眼淚如崩堤的大壩，狂流不止。心中的恐懼一波波沖擊著她的心靈，她害怕邵正陽為了自己而再一次放棄他們得之不易的愛情。

　　心中亦不斷的狂喊，‘正陽，我不怕，我真的不怕，這輩子哪怕永遠困在深宮不見天日，即使不能為母親報仇，只要有你在，就會一切安好，母親亦會在地下安慰的。’

　　顏羽澤在邵正陽幾近絕望的眼神中，漸漸有些心中不忍。他可以看得出邵正陽對梅蘭亭的用心，這是只有真正的深愛才會表現出的理解。可是這于他想要達到的結果還遠遠不夠，他要的是邵正陽的自動退出。

　　“你知道她的心里所想就好，也沒白費她喜歡你一場。”顏羽澤覷著邵正陽的臉色，思考著要不要將最后一句話說出來。但是一想起梅蘭亭在空谷里打從心底迸發出的笑容，就覺得一陣暖心。“如果你也真的喜歡她，就為了她的今后放手吧！而且今日的殘局我也會幫你收拾，小小的大夏國兵馬我還不放在眼里。”帶著一份倨傲，顏羽澤高高的揚起下巴。

　　“師兄，你不能全聽他的一面之詞，畢竟皇嫂沒有親自說出口。而且就算沒有他的幫助我們一樣能打敗大夏國軍馬！”西林壁也有些焦急，以他對大師兄的了解，很可能退出這場感情的角逐。

　　“西林，我不能那么自私的綁住她！”更何況他自己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呀！只不過事到如今關乎江山社稷、百姓安居，他實在沒有退路了。不過他還可以放手讓心愛的人找尋自己的幸福。

　　“你真的會好好待她嗎？”邵正陽略顯顫抖的聲音，一雙眼睛卻深邃如源潭的盯著顏羽澤。

　　顏羽澤沒想到他會真的選擇放棄，這是說明他不夠執著呢？還是說他愛得太深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受到一點一滴的心傷？不管他是為了什么？既然他選擇了放棄，那么從今往后阿妹就只是他一個人的了。

　　“我發誓，這輩子絕對會對阿妹矢志不渝！”顏羽澤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正色，就是在這個時刻了吧！

　　帳外，梅蘭亭已經哭到沒有眼淚，只瞪著一雙干澀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帳篷門口的方向。她有點恨顏羽澤，不管他曾經是多么的讓自己信賴，但是此時他的手段讓她討厭到厭恨。

　　“那好，你，走吧！”邵正陽似乎一夕之間費盡了全身的力氣，頹然的坐在座椅上，可是心中卻麻木的沒有了知覺。甚至連梅蘭亭的名字都不敢提及，他怕自己會一時心軟而不顧一切的奪回來。

　　顏羽澤也頗為訝異，但是看著江小調的憤恨的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眼神，無奈的聳聳肩膀，轉身離開。可是沒等他打開帳簾，就感覺身后一陣躁動。警惕的轉過身來，正看到邵正陽臉色慘白的身軀前傾，口中一口鮮血噴灑出來。那暗紅的色澤像是一朵開到荼靡的花朵，失去了往日的鮮艷色澤。

　　江小調一聲尖叫，趕緊對著門外叫軍醫。手忙腳亂之下，帳內一片吵雜。梅蘭亭雖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卻不能動分毫，只感覺自己的五官像是倏忽之間變得異常敏銳，甚至邵正陽的急促呼吸都可以聽得見。那種心被緊緊揪緊的痛楚，深深刺激著她的神經。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要去告訴他，她不會走，永遠不會走！

　　帳內，邵正陽臉色蒼白，卻仍然眼巴巴的看著顏羽澤，“你要是，敢對不起她，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顏羽澤目瞪口呆的看著極力掙扎的邵正陽，心中異常費解，他明明那么深愛她，為什么還要大方的放自己和梅蘭亭走？明明放不開，何必苦了自己？

　　“你這樣，我也不會心軟的！”顏羽澤攥了攥手掌，低頭看著腳下的地面，一種前所未有的彷徨困擾著雙腳。

　　邵正陽就著江小調的手，喝了一口水，眼神犀利的盯著顏羽澤，“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只希望亭兒幸福，真正的愛不是擁有，而是適當的放手！”

　　轟……顏羽澤只感覺腦中轟鳴作響，來時自己對阿妹的話語還響在耳邊，‘今生今世只要阿妹喜歡的，我亦喜歡；只要阿妹想做的，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會幫你達成！’可是才不過片刻他便忘得一干二凈，甚至將阿妹最心愛的男人逼至如此境地，恐怕他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

　　顏羽澤低著頭，慌亂的看著地面。面對眼前男人的忍痛割愛，他的強取豪奪簡直是慚愧至深。他應不應該讓他們見面呢？

　　正待此時，門簾微動，一個身影飄忽而進，緊接著邵正陽只感覺身上一重，一個柔軟的身軀緊緊地擁抱住了自己。這熟悉的感覺絕無僅有。只有……亭兒！

　　邵正陽顫抖的伸出手撫摸著梅蘭亭柔軟的青絲，在一片茫然的絕望后，又緊緊地擁住了這種幸福。他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進她的青絲，用一重近乎撕裂心肝的沙啞聲音輕輕地喚道，“亭兒……”

　　只聽一聲嗚咽，梅蘭亭淚流滿面，“你，你這混蛋，居然又想拋下我，這輩子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又想找任何借口拋棄我！”

　　顏羽澤滿臉驚駭的看著相擁的兩人，心在不由自主的抽緊，直至疼到似乎在滴著冰涼的血液。沒想到阿妹竟然不顧內傷，硬是沖破了穴道。看來不是他的，終歸不是他的，即使他歷盡千辛萬苦，跨越萬水千山，時間錯過了，也許這一輩子都錯過了。

　　轉身亦是傷痛，回頭亦是傷心，不如遠遠地離去吧！

　　像是突然的天開大亮，顏羽澤提著一口氣腳下虛無的走出大帳，怎么也不敢回頭了。

　　梅蘭亭半響才從邵正陽的懷里抬起頭來，一雙水潤的瞳眸含著波光瀲滟的光芒，像是永遠也看不夠一般，用眼光撫摸著他的臉龐。

　　他，有些疲累，那眼下半圓形的青色痕跡那么明顯，眼中布滿的紅血絲亦是讓人心酸。

　　邵正陽在梅蘭亭的注視下，不免有些訕訕，想到剛才的話都被她聽到，就覺得慚愧不已。

　　梅蘭亭伸出雙手擺正他的臉龐，眼睛對著眼睛的說道，“聽著，我梅蘭亭這輩子與你生則同室，死則同穴，即使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會放過你！”

　　聞言，邵正陽疲憊不堪的臉上漾滿幸福的笑容，一雙眼睛如天上的星子璀璨明亮，大手一伸，將梅蘭亭緊緊地擁在懷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你知道我說那句話的時候，可是丟棄了心肺。我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東西，怎么肯再次丟出去，除非你不活了，我也不活了，陪你一起下地獄！”

　　“胡說什么？”梅蘭亭瞪圓了眼睛，輕輕地敲了一下他的脊背。

　　咳咳……邵正陽忍不住猛力的咳嗽起來，當即齜牙咧嘴的嘶嘶有聲。

　　“怎么了？”梅蘭亭忙慌亂的撩起他的后背，赫然鮮紅的血跡浸透了中衣甚至已經順著脊背流了下來。

　　“怎么會這樣？”梅蘭亭好看的黛眉隆起，心疼的看著。

　　“沒，沒事！”邵正陽忙遮掩的想要蓋上。

　　“誰說沒事？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梅蘭亭輕手輕腳的打開那纏繞的布條，抬起頭打算找人幫她拿些金瘡藥，卻猛然發現帳篷里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看到梅蘭亭眼中的不滿，邵正陽無奈的笑笑，“誰喜歡看人家小兩口親親我我呀！早就跑遠了！”

　　一句話說得梅蘭亭立時紅了臉龐，晶瑩剔透的皮膚更顯得水潤粉白，羞羞答答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一邊干凈利落的幫邵正陽重新包扎，一邊繃著一張小臉故作生氣。

　　“又怎么了？不高興？”邵正陽見她背對自己不說話，自己又看不到她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

　　“沒事！就是覺得不公平！”梅蘭亭鼓著小嘴，生氣的說道。

　　“不公平？”邵正陽想想有些費解。

　　“每次都是我主動坦誠我的感情，你一次也沒說過，我覺得自己都快成了沒臉沒皮的破落戶了！”包扎完，梅蘭亭隨手扔掉那塊沾血的繃帶，轉過身去生悶氣。

　　邵正陽聞言一愣，當即覺得好笑，想想那次她幫自己去救假的陸朵朵，一副潑婦模樣真真是好笑，的確是像個瘋婦破落戶。

　　“你還笑？”梅蘭亭忽的轉過身來，瞪著大眼睛、皺起小鼻子，撇著小嘴一副委屈模樣。

　　哈哈哈……邵正陽看到此，笑的更加放肆，伸手拉過梅蘭亭的手臂，順勢將她的攬進懷里。“亭兒生氣的時候最漂亮，不過我的心里只有你，從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再不會容下任何人，哪怕你變成了老太婆我也抱著你不放！可以了么？”

　　這幾句話說得梅蘭亭心花怒放，像是初春里第一朵清麗的迎春花，彭的炸開一片甜香。身子不由自主的軟在邵正陽的懷里，心中滿滿的都是叫做幸福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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