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聞，風公子劍法高超，是一流的劍客，”王世充見我沉默不語，仍舊繼續往下說，“所以，我想請你幫我殺一個人。”

　　“殺人？”我怔住了，“王爺，你身邊諸多能人異士，哪用得著我這小人物出手呢？”

　　王世充笑得莫測：“呵呵，殺此人非風公子不可。”

　　我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哦，不知道王爺說的是何人？”

　　“秦王李世民。”王世充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

　　“王爺說笑了，那秦王乃唐王次子，身邊諸多勇將守護，”我心中大驚，面上仍強裝若無其事，“我怎能……”

　　“此事非你不可！”王世充語氣低沉地說道，“因為，這世上能讓李世民放下戒心，全無防備的人，恐怕只剩你一人了。”

　　王世充這話一出，我腦中頓時警鐘大作！為什么王世充會知道我與李世民的關系呢？莫非是唐軍那里出了奸細？！但知道我與李世民在晉陽那段往事的人沒有幾個，到底是誰將消息泄露出去的？

　　“王爺，”我的雙手在袖子下握緊成拳，指甲早已嵌入掌心的皮肉中，我必須借由這痛楚才能稍稍平復慌亂不堪的心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世民，此人不僅足智多謀，更是個有雄才大略的野心家。”王世充定定地看著我，不冷不熱地說道，“李淵、李建成強則強，卻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李世民。無論什么時候，他都是我的阻礙，我必要將他除去。”

　　“王爺此話何解？”我漸漸冷靜下來，也學著他的口吻，不急不徐地說著，“李世民確實是知人善任，謀略過人，但他武功平平，只是個儒將，時時需要手下高手的保護……”

　　“武功平平？儒將？需要手下高手的保護？風公子，你的搪塞之詞恐怕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王世充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李世民不但善于指揮軍隊，而且武藝不凡。他不僅劍法高超，還是個神箭手，在亂軍叢中取上將頭顱如探囊取物。此人是個文武雙全的奇才！”

　　我抿唇不語，這個我當然知道。在晉陽的時候我就曾經見識過李世民的箭法，他的劍法也頗具名家氣勢。可以說，他在武功上面的造詣絕對在我之上。

　　“前些日子北征劉武周時，李世民與劉武周的大將宋金剛交戰，雙方相持于柏壁，宋金剛因糧草不足而撤退。李世民居然只率領數千精銳騎兵在后猛追，一日一夜之間竟急行軍二百余里，將唐軍的主力部隊完全甩在后面。李世民不懈追擊，兩天不吃飯，三天不卸甲，終于在雀鼠谷追上劉軍主力，一日之內兩軍連續會戰八場，唐軍殺敵上萬，只殺得天昏地暗、風云變色。第二日又進行了第九次會戰，殺劉軍三千。劉軍最終大敗認輸、落荒而逃。”王世充的聲音極其平靜，聽了卻令人毛骨悚然，“不要說劉武周、宋金剛了，無論是誰，這輩子恐怕都沒見過像李世民這般不要命的人！”

　　我一邊靜靜地聽，一邊費力地回想著，在腦中將這些事情串聯起來，終于理清了來龍去脈。原來李世民前次攻打洛陽，取得大捷。眼看就要滅了王世充與李密，不料北邊的劉武周卻趁機作亂—劉軍大將宋金剛大破裴寂于澮州，而李元吉拋棄太原，不戰而逃。劉武周幾乎占領河東全境，一時之間，關中震動。太原是李家的根基，絕不容失。李世民眼見情況危急，只能放棄洛陽，轉而率兵三萬，東渡黃河，以驚人的速度一舉擊敗了劉武周的精銳之師，收復了河東全境。

　　收復山西以后，李世民又馬不停蹄，兵出函谷，揮師南下，率兵挺進中原，直指洛陽，準備一舉消滅王世充等人。王世充見李世民此時兵強馬壯，自知不是對手，所以才想著使暗招除掉李世民，以解燃眉之急。

　　如此說來，我從突厥回來，這一路經過了馬邑、太原，正好與李世民擦肩而過，沒有碰上面。我確實是太天真了，對中原此時混亂的局面竟然一無所知，才剛踏足，便卷入這可怕的爭斗旋渦中。

　　“刺殺這種事一個不慎，便會演變為外交災難，若非有十足把握，萬不能試。”王世充抬頭看了我一眼，而后抱胸沉吟，“李世民不比一般人。他不只自身武藝高強，且身旁圍有數千高手，倘若不是情況危急，我不會選擇這種方式。”

　　“王爺，你未免太抬舉我風明了。”我已完全冷靜下來，唇角微揚，“這種情況下，不用說是我了，即使是中原第一劍客，恐怕也傷不了他一根毫毛。”

　　“中原第一劍客或許傷不了他，但你卻一定可以。”王世充瞇起打量的眸光，“只要你點頭同意，我立刻可以安排你見他。”

　　“王爺，你為何如此篤定呢？”我確實有些不解，王世充為何會對我與李世民的關系了如指掌，究竟是誰將消息透露給他的？

　　“我王世充并無過人之處，只是眼光比普通人銳利一些。”王世充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王爺不必自謙。聽說在你少年時期便得到與曹操一樣的評價，‘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從你握權后掃蕩群雄的威風來看，你的才能絕對可以與曹操一較長短了。”我斂眉淺笑，王世充能一直盤踞洛陽，成為河南最大的割據勢力，想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你此時東據洛陽，西占徐州，南達襄陽，北抵黃河，自稱鄭王，加九錫，加殊禮，其實已經與那曹孟德一樣，挾天子、據中原，實現了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霸業。”

　　“你倒是對此時的局勢看得十分透徹啊……”王世充的眼中透出一抹新鮮，“如何，愿意接受我的提議么？”

　　提議？這分明就是脅迫，蕭然、紅兒等人都在王世充手中，我有其他選擇么？

　　“聽說王爺曾經命部下在宮門外樹立三塊木牌，訪求能夠濟世安民的飽學之士和驍勇善戰的武將，還號召有冤情的人前來申冤。”我托著下頜，緩緩說道，“百姓聽說此事，上書陳事者每天有幾百，而王爺你全部接見了這些人，并殷勤地慰勉眾人，得到了百姓的一致贊賞。由此可見，你是個體恤百姓的好王爺。”其實我心里很清楚，這些只是王世充偽裝求賢、收買人心、博取虛名的手段，他并不是真的所謂明君。

　　“你究竟想說什么？”王世充收起笑容，正色道。

　　我仍舊笑著說道：“我想說的是，王爺你盤踞洛陽，占了天時、地利、人和，未必就會輸給李世民，何不堂堂正正地與他一決雌雄，卻非要用刺殺這樣的下下策呢？”

　　王世充怔了怔，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他抬頭輕笑：“果然是巧舌如簧，我險些就被你糊弄過去了。”他又威脅似的橫睨了我一眼，厲聲說道，“我只給你三日時間考慮，三日之后，若得不到我想要的答復，恐怕你的那幫兄弟就要永遠留在我的宮里了。”

　　早上，洛陽城中寒風大作，將院中幾棵大樹也吹得左右搖擺，無數黃葉紛紛墜地，殘葉落滿整個庭院。

　　我靜靜地坐在窗前，陰風夾著細沙迎面撲來。想著自己與兄弟們危險難測的前程，我愈發地煩躁。

　　“公子，起風了，”紅兒拿了件外袍輕披在我身上，“小心著涼。”

　　“我沒事，不冷。”我沒有回頭看她，仍是望向窗外。

　　“公子……”紅兒支吾著，忽然冒出一句，“歐陽他們都還在牢中，為什么王爺會允許我陪在你身邊呢？”

　　“是我請求王世充將你留在我身邊的。”我起身與紅兒對視，“蕭然他們畢竟是男子，身板硬，經得起折騰。可你不一樣，你是女子，我不能將你留在牢里受苦。”

　　紅兒咬了咬唇看著我，眼中似乎又要流下淚來：“公子，你如此對紅兒，紅兒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

　　“傻丫頭，說什么報答，該感到愧疚的人是我。若不是因為我，你們怎么會有此劫難呢？”我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長發，“王世充留給我的時間不多，我再不做出決定，不只是我，恐怕你們都要為此丟了性命。”

　　“那我們如今該怎么辦呢？”紅兒驚恐地皺起秀氣的柳眉，顫抖著依在我懷里，“公子，不如我們想辦法逃出去吧？”

　　“傻丫頭，能逃我早就帶你們逃了。”我長嘆一聲，“宮中戒備森嚴，就算只我一人，也難以逃脫，何況還有你們。”

　　紅兒顫聲道：“那，那公子可以不用管我們，獨自一人離去。”說著，她的眼眶都紅了。

　　“傻瓜，我怎么可能丟下你們。”我看著紅兒紅得像兔子般的眼睛，深深嘆息著，摸了摸她的頭，“傻丫頭，有什么好哭的？別哭，我一定會想出辦法讓大家安全脫身的。”

　　紅兒眨眨眼，硬是把眼淚收回去：“嗯。紅兒一直都相信公子的……”

　　“風公子。”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叫喚。

　　“我在。”我放開紅兒，大步上前打開房門。

　　門外站著的侍衛恭敬地說道：“王爺已答應了風公子的請求，讓你去見他們。”

　　“那就有勞你帶路了。”我回頭囑咐紅兒，“你好好待在屋里，我去去便回。”

　　“大哥！”密室的門才打開，蕭然他們便爭先恐后地沖上來，圍在我身邊，“大哥，你沒事吧？”

　　“風公子，你與他們好好談談。半炷香后，我來領你出去。”侍衛丟下這么一句，就轉身出了密室。

　　直到密室的門關上，我才謹慎地問了句：“你們都還好吧？”

　　“這里有吃有喝，我們倒是沒受什么苦，只是……”蕭然頓了一下，隨即轉了話題，“大哥想出脫身之計了么？”

　　我無奈地搖頭：“沒有。”

　　“大哥，我倒是有個法子，不知可行否？”蕭然望了望四周，壓低了聲音，“你不如虛與委蛇，暫時答應王世充的要求，先拖延上幾日再做打算。”

　　“拖延上幾日再做打算？但又能拖上多久呢？”我皺緊了眉頭，“最終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

　　“依我看，大哥就去行刺那李世民吧！”蕭然面無表情地說。

　　“然，你瘋了不成？！居然讓大哥去送死？！”我還未接口，一旁的歐陽炎已經吼叫起來，“那秦王身邊高手無數，大哥若真去刺殺他，鐵定是有去無回，性命不保！”

　　“你冷靜些。我是讓大哥假裝去刺殺秦王，如此一來，他便能脫身了。”蕭然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只要能騙得過王世充，我們再想辦法逃離也不遲。”

　　“然，你的意思是……”我忽地醒悟過來，的確是如此。與其留在這里手足無措，還不如假意答應王世充的要求。只要我能見到李世民，向他說明一切，他定能明白我的苦衷。我們兩人可先合力演場戲騙過王世充，再回頭來解救這幫兄弟。

　　眾人聽后，都頷首贊同：“是啊，大哥，你就先答應王世充，如此一來，你便能離開這里了。”

　　“唉……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讓我能先脫身，但我……”我不由長嘆一聲，“萬一半途出了什么差錯，王世充隨時都可能要了你們的命！我，我真不愿意冒這樣的風險。”

　　“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蕭然凜然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對，對，放手一搏！”眾兄弟都點頭同意。

　　“大哥，你不要顧慮，放手去做吧！”蕭然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我們這幫兄弟也不會束手就擒，或許在你逃離王宮后，我們自己也能殺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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