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有酒今宵醉
“十七爺放心,這里的事有我和李誠呢,你就讓我們立個頭功吧。”陸揚微笑著說。
唐寶明別過頭去,滿目是淚。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曾經承諾過要帶他們打回去的,可是如今……
只是造化弄人啊。
錢心儀輕拍了一下唐寶明的肩,道:“寶明,走吧。”
唐寶明看著遠處的戰火紛飛,近處那些殘草被壓得直不起腰來,暮色蒼茫,大地蕭索。秋,像是已極深了。
恨事遺留,始終不朽,千金一笑,蕭灑依舊,對對錯錯,千般恩怨,像湖水吹皺。
……
馬車里,唐寶明一聲不吭,沉思得出神。
錢心儀倒像是心情好得很,一會兒看看外面,一會兒又吃東西,一會兒又哼哼小曲兒。
唐寶明仍是不為所動,就像根本沒看見她。
“其實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你不是上帝,不是神,也不是皇上,根本不需要為別人的生命負任何責任。”錢心儀嗑著瓜子,一派悠然。
唐寶明瞪她,怒道:“錢心儀,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巴?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話,你到底是人不是?如果那些死傷的都是你的父母兄弟,又當如何?”
錢心儀嘴角浮動著妖媚的笑容,“三個問題,我一個一個地回答你。第一個是不能,因為我閉上了嘴巴,就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了。第二,我從來沒說自己是人,你又忘了。第三,我的那些父母兄弟們都發配到邊疆去了,現在恐怕都死光了。”
唐寶明無言以對,跟她坐在同一個車廂,都覺得難受,他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錢心儀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來,“就算姓錢的都死光了,那也是他們的報應,我是絕對不會為他們掉一滴眼淚的。”
伸手到鎖骨上,輕撫著烙印,傷口早已不疼了,但這個印子卻永遠跟著她。
沉思著,沉思著,唐寶明突然回過頭看她,問道:“你為什么要到邊關去?”
這是他一直想問卻不敢問的問題,他還在期待些什么?
錢心儀望著他,嘴角浮動著一個富有意味的笑容,緩緩道:“因為好玩嘛。你知道,我會任何好玩的事都有興趣。”
唐寶明也笑了,“是啊,好玩,殺人和被殺,實在是比什么都刺激,你實在適合那種生活。你不應該回來的,應該留在那里,看著滿山白骨,你就站在山頂上,看著蕓蕓眾生,自相殘殺,好滿足你這種變態的心理。”
“你才變態,我喜歡刺激,可我不嗜血。你以為你自己是救世主啊?誰稀罕你了?韓將軍盡忠職守,舍已為人,到頭來,還不剩下一堆白骨。”
“自私應該有個限度。”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憂國憂民了?”她調侃說。
“跟你說你也不會懂。”
“是啊是啊,你最好什么都別跟我說,我是不懂。反正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她扁著嘴,無比委屈地別過頭去。
這個時候,唐寶明已沒有心情卻計較兒女私情,個人的愛恨都隨風去吧。
……
馬車終于開進了京都的城門,錢心儀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算起來,這里算是她的第二故鄉了。
熟悉的城樓,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叫賣聲,不知怎么的,她就有了想哭的沖動。
唐寶明卻顯得異常平靜,這一路上,他甚至連坐姿都沒有變過。
馬車開向皇城,卻被守門的侍衛攔了下來,“所有進宮的馬車都必須接受檢查,請下車。”
錢心儀伸出個頭去大喝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連本郡主和十七王子的車都不敢攔?”
衛兵立刻放行,致歉道:“小的該死,小的有眼無珠,郡主請!十七王子請!”
錢心儀冷哼一聲,恨恨地甩下窗簾。
馬車直進國榮殿才停下來,宮女阿桑迎上來,看見唐寶明,激動得哭了起來:“十七爺,你總算回來了。”
唐寶明皺眉道:“爺還沒死,你哭什么?”
現在的唐寶明比一年前的他成熟多了,也更沉穩了。
阿桑趕緊拭去眼淚,笑道:“奴婢這是高興,高興啊。”
“阿奴小姐呢?”
呵,原來他這么急趕回來,就是為了見紅顏知己,這一路上,錢心儀刻意地去不想這個問題,可是事到如今,她已不能逃避這個問題了。
不管如何,她是不會讓任何人搶走屬于她的東西。
阿桑為難地苦起了臉道:“阿奴小姐已經跟著大伙兒西行去了。”
“西行?”
“你們有所不知,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阿桑神秘地看看,確定附近沒人,才低聲說,“聽說,大澤的兵就要打進京都了,所以皇上帶著王子們先撤走了,這皇宮現在已經是一座空城了。”
唐寶明頓時傻了,這京都的繁華,原來都是表面的,內里波濤暗涌。
錢心儀突然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她捧腹笑道:“真是笑死我了,你現在總算知道我說的沒錯了吧?皇上根本就不相信我們,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士兵他們都白死。皇上都逃了,這國家能不亡嗎?”
“你給我閉嘴!”唐寶明獅吼了一聲,往外狂奔出去。
阿桑怔了許久,怯懦地問道:“十七爺他怎么了?”
“他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由他去吧。”錢心儀的笑容也漸漸轉為悲傷,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結果。
……
直到天黑,唐寶明才回來,皇宮里的燈火依然通明,卻聽不到一點聲音,就像一座死城,一座墳墓。
他的面容疲憊不堪,但他的眼睛發著光,像一種永不磨滅的信念在生。
他就那樣看著錢心儀,令錢心儀的心縮了一下,她知道他做了決定,他有話跟她說,她在他開口前就搶先說話了:“唐寶明,我們也走吧,離開這里,為自己活著。”
他看著她,仿佛想分辨她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你不用為我,為你自己,為你自己活著吧,好不好?”
半晌,他終于道:“對不起,我做不到。你若要走,就走吧。”
未來的路是怎樣的,誰也不曉得,現在的皇室成員要比平民百姓還危險,大澤人的目標是牡丹國的皇室成員。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要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去。”她斬釘截鐵地說。
這句話,她說過不知多少遍了,每次她說的時候,他都相信,可這次,他不再相信。
“你愛去哪去哪,腳長在你自己的身上。”唐寶明開始收拾東西,卻突然丟下東西,軟軟坐下。
為什么要收拾東西?他還會回來的,只是暫時離開而已。
錢心儀倒了杯酒遞給他,嘆道:“如此明月如此夜,誰能預料明天會發生什么事呢?讓我們干了這一杯。”
唐寶明望她一眼,卻沒接酒。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更別以為我對你有什么企圖。你雖然有點小帥,但比你帥,比你有錢有地位的人,多了去了。”
錢心儀很不屑地瞧他一眼,笑著將酒喝下。
唐寶明移坐到桌邊,自已倒酒,一杯一杯地喝起來。
記憶中,好久沒有這么痛快地喝過酒了。
她碰了一下他的杯,另一只手托著下巴看了看他,大笑起來。
他凝視著她,她好像永遠是那么天姿國色,不可一世。
“這樣喝酒沒意思,不如我們來玩一個游戲。”錢心儀提議。
“什么游戲?”他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就玩轉瓶子,說真心話,你說好不好?”
“怎么玩?”聽起來挺有趣的。
“我們用一個瓶子,輪流轉一次,瓶子的口轉到誰的方向,那人就算輸,要接受對方的提問。”
“好。那我先轉。”唐寶明拿著一個小花瓶倒著放,然后用手擰轉起來。
轉啊轉啊轉,終于緩緩停下。
錢心儀拍手大叫起來,道:“笨蛋啊,自己搖到自己。”
唐寶明真是哭笑不得。
“愿賭服輸啊,記得喲,咱們玩的說真心話游戲,是說真心話喲。”
“行,愿賭服輸。”
錢心儀想了想,給他一杯酒,說:“先把酒喝了。”
唐寶明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只是依言把酒喝下。
錢心儀抿了抿唇,道:“如果一切能重新來過,你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不愿意。”回答得快而干脆。
小樣兒,回答得真狠,一下子擊碎了錢心儀的所有期望。
她現在的模樣還真可憐啊,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但馬上,唐寶明就甩掉腦中的這種念頭,她是裝出來的可憐,千萬不能心軟,不能再受她迷惑。
他內心波濤洶涌,但表面卻平靜如水,淡淡道:“到你了。”
錢心儀努力不讓眼淚往下掉,她握起瓶子轉起來,淚眼早就模糊了。
唐寶明卻只當沒看見,但他怎么能看不見呢,她的眼睛霧光燦燦地閃著,像鉆石般的光芒。
瓶子轉了半晌,終于還是停下來了,這回,瓶口對著的還是唐寶明。
這回,錢心儀并沒有多大的高興勁兒。
唐寶明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喃喃道:“我咋這么倒霉呢。”拿起酒喝了,又說:“你問吧。”
錢心儀垂著頭,淚水直往下掉,她啜泣道:“你會娶那個女人嗎?”
這回,唐寶明怔了一怔,半晌才吐出一個字:“會。”
“嗯。”錢心儀再沒說話,淡淡地喝著酒。
唐寶明自己拿過瓶子轉起來,這回,終于轉到錢心儀了。
錢心儀抬起眼眸,凄然一笑:“想知道什么,你問吧。”
唐寶明垂下頭,若有所思,其實他想知道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問吧,我保證說實話。”
唐寶明盛情難卻,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蜻蜓,做娛樂事業的。”
唐寶明點點頭,他相信。
屋里沉默了下來,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錢心儀心里悶得很,她叼起一根煙點燃,吸起煙來。
“你覺得很悶嗎?”唐寶明側著頭看她,她的臉一半陷在陰影里,一半亮白,那是一種帶著憂郁的放逐。
錢心儀沒有回答,卻問道:“是不是明天就走?”
“是。”明天就能見到阿奴了,他本應開心的,可不知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他仍望著她,又問:“你呢,有什么打算?”
她搖搖頭,似笑非笑地道:“這種問題,我怎么會去想呢。”
“干杯。”
“干杯!……”
……
好痛!
陽光透進來刺在臉上,隔夜未消的酒意讓他的頭昏昏沉沉,口里又干又苦,腦袋和身子好像脫離了自己。
不記得昨晚吐了多少次,也不記得是否哭過,好像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屋里好靜,他坐起來,便看到了同樣睡在地上的錢心儀,她的眼角還有淚痕,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眉頭還是皺著的。
有時候覺得她就是一個單純的小孩,用最直接的方法表達自己的情感。她太過敏感,太過脆弱的,童年的孤獨,受了太多的委屈和挫折,她笑容的背后有著不為人知的酸楚。
唐寶明拿一件暖氅披在她的身上,深深地望她一眼,終于轉身離開。
馬車駛進來,唐寶明提著包袱,再看國榮殿的匾額一眼,金漆在朝陽的照射下閃閃生輝。
他在心底里暗暗發誓,他一定還會再回來的。
坐上馬車,心里仍是沒有底。
馬車緩緩開動,他的心跟著在下沉,突然一個聲音大喊道:“喂,等等。”
只見錢心儀飛奔過來,衣袂飄飄,臉上帶著那自信美麗,陽光燦爛的笑容。
多么熟悉的笑容,一切都像最初的記憶。
錢心儀跳上馬車,沒站穩,幸好唐寶明伸手及時拉住了她。
等她上車后,他馬上放開她的手,僵坐著,眼睛望向外面。
錢心儀大喇喇地坐到他旁邊,笑道:“你別總黑著臉嘛,我只是坐順風車出宮。”
唐寶明望著窗外,梧桐的樹葉落了一地,枝頭上還有幾片葉子在作垂死掙扎,在風中飄凋。
人離鄉賤,大概樹葉也是一樣吧。
錢心儀只帶了一個簡單的包袱,包袱里除了她愛吸的香煙,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她懶散地靠在車壁上,上身那短襖三個扣子敞開著,露出一小片泛著柔光的皮膚,她一只手軟軟地搭在他的腿上,另一只手夾著手中的煙,正在看著他。
也許是馬車太擠了,唐寶明竟然心里緊張起來。他平時的表情就很嚴肅,一緊張起來更顯得嚴肅。
“你不問我要去哪里?”她說話時,輕輕的吐出一團白霧,慢慢地在空氣中飄蕩。
“為什么要問?跟我無關。”
錢心儀聳聳肩,微笑道:“很好,夠瀟灑,我喜歡。”
猝不及防地,她吻上他的唇,唐寶明驚慌地躲開,大罵道:“你干什么?”
錢心儀意猶未盡,神情嫵媚地輕舔了一下唇,紅艷欲滴,嗲聲道:“生氣了?不喜歡哪?”
“你改不了你自己,但也別拿我來耍。”
“瞧你,小樣兒,這么玩不起啊。”錢心儀意興闌珊地拍了拍他的臉,繼續戲弄他。
唐寶明虛弱地反抗,“別動我,動我揍你。”
“揍我?”錢心儀媚眼亂飛,兩腿搖動著,眼睛斜斜瞟向他,白他一眼,微微喘息,浮動著一個嘲諷的笑。
“你在什么地方下?”唐寶明極不耐煩地瞪她一眼,根本不甩她的勾引。
“別急嘛。你反正要西行,只是順路而已。”錢心儀也不甩他的冷漠。
唐寶明雙眼一閉,痛用疾首。
……
錢心儀的順路,似乎是無止境的,再往前,就是西京了。
唐寶明推了一下那呼呼大睡的女人,用極不耐煩的語聲說:“喂,你到底要去哪里?”
錢心儀緩緩睜開眼睛,睡眼惺忪掃過他的臉,問道:“我們這是在哪里?”
“馬車上。前面就是西京了,咱們就在前面分開吧。”唐寶明沒好氣地說。
錢心儀坐起身,將蓋上身上的暖氅披起,慵懶地問道:“咱們倆好歹也認識了那么久,也在一起那么久,要分開了,你就不能表現得有點不舍嗎?”
“我很不舍啊,你走了以后,我會花一錠銀子買一串竹竿一樣長的鞭炮來悼念你的。”
“這么恨我啊?”錢心儀對他眨眨眼。
“還好啦,沒有寒江的水那么滿。”他狠狠地嘲笑她一番。
錢心儀歪著頭,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眼神如輕煙漫卷,軟軟向后一靠,又斜斜一倚,“既然你這么討厭我,我決定不走了。”
唐寶明恨恨地死瞪著她,咬牙切齒地道:“誰說我討厭你呢,我喜歡你,喜歡得不行。”
錢心儀瘋狂地擁住他,大笑道:“既然你這么喜歡我,舍不得我,我決定不走了,跟著你去見皇上。”
唐寶明恨恨地推開她。
錢心儀根本不理他,她嘴角帶著隱約的笑意,繼續自說自話:“怎么說我都是打仗回來的功臣,你說皇上會賞給我什么?”
唐寶明是慌亂無助地縮在角落處,又恨又氣。
錢心儀嗔怪地瞟他一眼,繼續說:“其實我也沒有盼著皇上會賜我什么,一個亡國君,還剩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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