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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愛已耗盡量,就無力再愛了


  唐寶明從大澤回到牡丹國,但他并不回皇宮,他很清楚自己再也不能回宮了,他并不留戀,只有弟弟明皓才是他唯一的牽掛。

  留你不死,任你飛飛,今生今世,絕情斷恨,孤身遠(yuǎn)引,到死不見。

  曾經(jīng)的那場醉生夢死,只是他和她唇邊廢棄的煙蒂,她的頭發(fā)都燒成了過眼云煙,他也抽不完。

  記得那晚燈影流轉(zhuǎn)明滅中,生生映出她燦爛的眼風(fēng)笑痕,窗紙上映出來的纏綿,是什么原因致使他們都迷失了方向?在茫茫人海中蹣跚流浪的腳步,被滾滾風(fēng)塵靜靜淹沒所有的潮濕記憶。

  回憶中,她的聲音,風(fēng)情萬種若一江春水,卻再也撫不平他滿身累累傷痕。

  “占士,不如我們由頭來過。”

  他很怕聽到這句咒語一般的話,愛情是有殺傷力的。

  于是,他的靈魂在冰冷的夜里潛逃,花雕酒的暗香沸騰起來,心跳聲破碎。

  沒有她的日子,他的世界永遠(yuǎn)是單調(diào)的黯淡的黑白,但他早已習(xí)慣。他只是害怕看到曾經(jīng)明媚的春光,在他的眼前迅速褪色調(diào)零。

  沒有任何期望,就不會絕望,太完美的東西都與他無關(guān)。

  他只是想過平凡的日子。

  在這種小地方,工作并不好找,于是他在市集擺起了攤子,靠賣畫為生。

  也不是想要靠這個賣多少錢,只是一種生活,一種興趣罷了。他又不是那種過嬌生慣養(yǎng),過不得清苦日子的人。

  “隨便看一下,五紋錢一張,隨便看一下哪……”他學(xué)著別的小販一樣,陪著笑叫嚷著。

  母親是絕代才女,她的書畫,連當(dāng)今皇上都贊譽的。她畫的鳥像是會飛,畫的牛像是會跑,畫的花像是會開,經(jīng)她手畫出來的東西都像是不帶人間煙火的。

  只是,女子無財便是德,有才,未必就是好事。

  母親的死,正是她的標(biāo)新立異,別人的妒忌怨恨。教會了他一個道理,做人,不應(yīng)該鋒芒畢露的。

  自小在母親身旁,耳濡目染,畫功書法當(dāng)然也學(xué)了點。

  “這個怎么賣?”一個漢子問。

  “都是五紋錢。”唐寶明正在作畫,頭也沒抬。

  “人家都賣兩紋錢,你要賣五紋?”

  “不怕貨比貨,就怕不識貨。”

  “太貴了。再好也只是一張紙。”漢子搖搖頭,走了。

  對不識貨的人來說,它確實只是一張平凡的紙。他這畫如果落在一個不懂欣賞的人手里,對這畫來說,是一種侮辱。

  “這些畫我全要了。”

  熟悉的聲音,抬頭,熟悉的人映入眼簾,猝不及防地,酒精一點一滴滲透我體內(nèi)汩汩流淌的血液,凍結(jié)成攝氏零度的冰點。眼前,漆黑一片。

  是錢心儀!他注定是無處可逃。

  當(dāng)她看見他站在街邊,這么遠(yuǎn),那么近,他那張苦瓜般的臉上擠出謙卑的笑容,她真的很不習(xí)慣。天之驕子,怎么就甘心淪落如斯地步?

  只是一眼,他不再看她,開始卷畫軸,收推。

  她不容許被忽視,一步躥上去按住他的畫,挑起眉,戲謔地道:“難道你瞧不起我?以為我買不起你的這此話?”

  “我的畫不賣給婊子。”他冷冷淡淡地說,一雙眼睛望著畫上,并不看她。

  “你以為你比我高尚到哪里去嗎?難道在街邊叫賣,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他態(tài)度冷硬,仿佛并不認(rèn)識她。

  是的,她漆黑的眼眸閃耀著陰寒的光,放蕩不羈的笑自唇邊滑落,化為妖艷的罌粟。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她是一個陌生人。

  他放棄了那張畫,繼續(xù)收拾其他。

  “跟我走。”她捉住他的手,不準(zhǔn)他有逃避的機會。

  他反擒住她的手,對上她的眼神,眼里迸出火花來,“你聰明的就快走,我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掐死你。”

  “你不會。唐寶明,你別考驗我的耐性了,我要你跟我走。”她用正式的語氣威脅他。

  “你憑什么?”明明是他占了上風(fēng),為什么她總是能這么肆無忌憚,這么囂張?

  “堂堂王子,賣什么畫?你不覺得給你老爹丟人嗎?”她惱火地說。

  唐寶明怒極,反笑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你不是要嫁王子,嫁天下第一人嗎?我這樣落魄,還值得你糾纏嗎?”

  “本來是不值得的,可沒有辦法,鬼讓我這么喜歡你。”她聲音發(fā)嗲,怯生生地扮起無辜來。

  甜言蜜語的話,可唐寶明一聽就氣炸了,這不還是回到老路嗎?你寂寞時陪你一會,你悶了再一腳踢開,多妖孽也不能這么耍人玩呀。

  錢心儀,說這話的人是你嗎?這般委屈、可憐、含情脈脈一副孤苦無依的樣子。

  “靠!”他大罵一句。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別讓我難受,否則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那樣的目光交織,仿佛是前世今生輪回中的糾纏,絳絳,縷縷,藕斷絲連……

  不如就這么了斷吧,他想。

  他奮力企圖逃出生天,為何偏偏不能夠?難道他命中注定要被她一次又一次輕而易舉玩弄于股掌之間嗎?不!他不要!

  “我現(xiàn)在就可以回答你,如果我還是這么不知死活,把頭栽在你身上,就算能在一起,也保佑我們倆一輩子斷子絕孫,不得好死!”他擱下狠話。

  他知道,他的心總在會一剎那被她攪亂,隱隱抽痛。既然是這樣,何不來個徹底。

  聞言,她狠狠地擰過頭去,岔岔的咬著下唇,好像要哭出來了。

  現(xiàn)在到底是誰欺負(fù)誰啊?該哭的人應(yīng)該是他吧。

  錢心儀,你就哭吧,再哭也不會再同情你!

  唐寶明只是冷笑一聲,繼續(xù)說:“不過,你這種人,也不見得會為一個男人而冒這么大的險。”

  說完,轉(zhuǎn)身大步遠(yuǎn)去。

  “喂,就這么走了?”錢心儀大喊。

  沒有回應(yīng)。

  一向,她是霧,他是樹,她匆忙游戲人間,夜半來,天明去,而他卻佇立在塵埃深處,苦苦守候千年。

  這次,他想先走。

  ……

  不知不覺,葉子黃了,隨風(fēng)飄搖,隨時會掉下來。

  好冷!實在太冷了,就算滿街陽光燦爛,卻無法溫?zé)嵋活w枯萎的心。

  錢心儀望著畫攤,各種各樣的水墨畫,他尤其愛蓮,有含苞欲放的,有嬌艷綻放的,都風(fēng)姿綽約,只是,黑白的花,欠缺了那一抹紅色的嬌艷。

  還記得他掛在大澤皇宮那房間里的那幅荷花圖,色彩斑斕,那是他與她最美好的親密回憶。

  她守著攤子,等他回來,可是,日升日落,他再也沒有回來。

  陽光直直的刺在她的臉上,令她覺得昏昏沉沉,這腦袋和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她知道他又逃了。她一定會找到他的。

  記憶就想燒過的煙灰,不同深淺的灰色,看似堆積很厚,風(fēng)一吹,也接全部飄散了。

  點燃一根煙,看著蒼來色輕煙裊裊飄舞在陽光下,薄弱地想抵抗陽光和寒風(fēng)。

  風(fēng)吹過,卷動那一張張沒用的字畫,

  她瞇細(xì)美眸,眸光盈盈,像是凝著淚,但又漫不經(jīng)心地抽起煙來。

  她吟吟地笑了,明艷的笑容看起來卻像是哭泣一樣凄涼。

  ……

  唐寶明逃到了另一個小鎮(zhèn),無論如何,他這次再也不想聽到她那句如咒語般的話。

  他再也沒有出去工作,把自己封鎖在狹小紛亂的房間內(nèi),任憑日月遷移,那是燈火通明的寂寞。

  錢心儀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就是那樣幼稚任性,經(jīng)常會心血來潮地追尋新鮮的東西,到手之后發(fā)現(xiàn)不合意,立即丟棄重來,不問情由,不問后果,不問代價。

  她任性妄為,恃靚行兇,拼命索取愛,回報別人的永遠(yuǎn)只有傷。

  跟她在一起,只適合游戲人生、及時行樂,要是誰不長眼傻呵呵的把真心掏給她,只能被她扔到地下踩下稀巴爛的結(jié)局,然后她跳得遠(yuǎn)遠(yuǎn)的。

  選擇了喧囂,就應(yīng)該放棄平靜;選擇了放縱,就意味不再擁真愛;選擇了不回報,就莫期待愛的饋贈;人,都是有得有失。

  但她不懂,不懂得他也是寂寞的,也是需要被人愛的,他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物品,喜歡時就拿出來玩,不喜歡時就扔一邊,置之不理。

  他不是寵愛、呵護(hù)你的父母,受了傷便回來尋找依賴和溫暖,傷好了,便雀躍,吵鬧著跑向外面多姿多采的世界。

  愛的分量太輕,太少,是會枯竭的,當(dāng)愛已耗盡量,就無力再愛了。

  他愛一個人是有期限的,而她等一個人也是有期限的,像她那種人,根本不可能等一個人太久,也不會為一個人冒任何的險。

  ……

  這個叫布斯鎮(zhèn),不知自己為何喜歡這里,是因為這個名字,或者是因為秋天的小鎮(zhèn),那一澤黃色,美得如童話般,所有的人,都如生活在幸福的夢中。

  唐寶明在街上擺攤子,他覺得這里的人都很友善,無論他們光不光顧他,走過路過的,都會微笑著跟他打招呼。

  在那黃色的光線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重生。

  埋頭作畫,很淺很輕的腳步聲向他走來,能聽出來,那是女人的腳步聲,還有她身上那種獨有的香味,他幾乎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了,是她!

  他怎么躲,她還是找來了。

  他緩緩來頭,冷冷地道:“你又想怎么樣?”

  她迎見他深沉的黑眸,她聳肩扯開無辜的笑,“你一定很驚訝,我為什么總是知道你的行蹤吧?”

  “你說說看。”唐寶明的話氣略近冰冷。

  “其實很簡單,我只要花一些錢在線人身上,無論天涯海角,你都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他望向她,驚覺她迷人的紅唇就近在眼前,只差一點點就能夠援觸到彼此,他的心漏跳了半柏,感覺到她熾熱的氣息,揉合著她獨有的馨香,一陣陣地染上了他的身!

  “你倒是提醒了我,那我以后還會這么笨嗎?”

  “你會!因為你喜歡我。”她微笑,篤定地說。

  他用力地推開她靠過來的身體,冷冷地道:“你為何說得這般篤定?你這是在提醒我自己過去有多么愚蠢,只是從今往后,再也不會了。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

  他的話讓她很覺得很可笑,笑得更得意了,“這句話我聽過很多次了,不過,找不找你,是我的事。”

  “終于明白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

  “你罵吧,如果罵罵會讓你覺得開心一點,你就罵吧。”她身體微微扭動,神情嫵媚,意興闌珊。

  唐寶明實在無言以對了。

  “怎么了?唐寶明。”

  他的名字自她的唇邊輕吐,佻撻縱情吹氣如蘭,在那么一個迷離曖昧的光線中,他已垂死掙扎,心底的怨恨沉重如鉛,她卻用如火如荼的媚惑狠命的要將他的全意意志摧毀。

  “下賤!”他斬釘截鐵地吐出兩字,揚手將手里的筆往她的臉上一丟,徑自轉(zhuǎn)身走人,再也不愿在這個地方多耽擱一時片刻。

  閉著眼睛,能感覺到黑墨冰冷,貼在她的臉上,滴落在她的鎖骨,胸前,衣服上,她緩緩地睜開眼睛,迷離的光影間,他的身影再次遠(yuǎn)去。

  這次她沒有開口喊他,因為她知道他是不會回頭的。

  ……

  唐寶明如逃命般逃回客棧的房間,拿起酒瓶就灌起來。

  哎……恨哪,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將她忘記,但為什么她還要來找他,一次次的這么逼他?

  醉意間,他拿出她送給他的那蠟雕,深吸一口氣,點燃,火苗有些飄,原來是他的手在發(fā)抖。

  點燃的,蓮花特別璀璨,流光溢彩。原來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是那么美的。

  蓮花瓣上兩面坐著兩個人,亮堂亮堂地燃著。

  “唐寶明,開門,開門!”

  他疾步走出去,狠狠地拉開門,趴在門上的錢心儀,一個蹌踉往前跌,他早就意料到了,連忙躲開,也不管她是否會摔倒。

  錢心儀的身體像是柔若無骨,輕摔趴倒在地上,埋怨地抬起頭看著他,“太狠了吧你,看著我跌倒也無動于衷。”

  “你又來干什么?”他惱恨地睨了她一眼,滿懷的怒氣隱而不發(fā),

  錢心儀嬌嗔地瞟他一眼,從地上爬起來,看到燃著的蠟燭,連忙吹熄。

  他連她送給他的訂情信物都舍得燒,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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