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最關(guān)鍵的是……剛才那被魚猛沖著要鉆入的左臂,突然起了一陣僵麻之感,隨即一陣森涼的氣息自指尖向下,緩緩逼向肺腑。
身前,剛才突破的缺口,因那怪魚一霎的阻攔,再次合攏,較之前更加三層。
大陣之外,輕舟之上,那個前世死于他手的女子,迎風(fēng)負(fù)手而立,看過來的神情,不死不休。
水鏡塵目光越過她,遙遙抬首,看著水面之南,那里,新猗蘭默然佇立,水家子弟卻已人丁凋零,而自己,只怕也將永無回歸之日。
江頭未是風(fēng)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萬事云煙忽過,英杰終遭末路,這可怖的命運(yùn),是從什么時辰開始,譏嘲了自己父子的貪欲,布下了那般險惡的局?自己那般茫然墮入?yún)s不自知,這些年的努力和雄心,到頭來卻是為自己掘了墓地,那些棄情絕義的掙扎,最終卻將自己推入死亡的眠床。
耳邊風(fēng)聲烈烈,宛如父親的嘆息,水鏡塵一劍撥開前方刺來的分水刺,劍光一漲,那人胸腹破裂落入水中……突然想起父親大開的胸腹,那夜?fàn)T火之下自己輕輕捧出他的內(nèi)臟……水家老家主,死得尸首不全。
一轉(zhuǎn)身,踢開身后一柄短劍,短劍蕩開去,和另一柄分水刺撞在一起,粉碎的聲響清脆,宛如小妹的笑聲……小妹……那日她哭泣著跪倒在地,死死牽著他的衣袂,而他輕輕伸指,一劃。
袍角斷裂。
“此刻你若背向而行,你將永遠(yuǎn)不再是水家人。”
小妹哭倒在地,他最后看她一眼,抽身而去。
那一眼是最后一眼,他心中當(dāng)時已清楚的明白,卻依舊將她攥緊的袍角劃開,給了她一個悠悠落地的結(jié)局。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一路上的荊棘,扎刺于人身隱伏不發(fā),直到此刻方才洶涌而來。
水鏡塵微笑著,依稀還是當(dāng)年暗香浮動驚為天人的圣潔笑意,云蒸霞蔚的朝陽之下身姿如梨花飄舞,于那團(tuán)深紫之上翻騰起落,身側(cè)白光如練劍氣點(diǎn)點(diǎn),在碧海之上綻開繁復(fù)綺麗的花。
點(diǎn)、戳、劈、砍、拍、刺、迎著那些永遠(yuǎn)死不完的黑衣護(hù)衛(wèi)和那個神出鬼沒時不時驚電而來的女子,忍受著左臂上一線緩緩上升的麻木,左臂不能用換右臂,右臂不能用換雙腿……無窮無盡,無止無休。
既然不過幻夢一場,說不得,便拼了也罷了。
乾元六年三月十二,東燕國師白淵于離海支流之上為情所陷,中劍沉海。
乾元六年三月十三,水氏家族掌門人,號稱圣人第一的水鏡塵,于離海支流口岸處被秦長歌旋水大陣圍攻,更兼身中劇毒,卻力戰(zhàn)不倒,一日夜間連殺凰盟護(hù)衛(wèi)近百,傷秦長歌,最終真氣耗盡跌落碧水,力竭而亡。
白淵葬于海淵,水三死于水中。
陌上花開,緩緩歸。
卻無人再于金宮玉闕中翹首微笑而待。
一路上繁花似錦,爛漫著妝點(diǎn)了已經(jīng)屬于秦長歌的萬里江山,無涯大地充滿花香,沁透了所有人的肺腑,只是開在心里的那朵花,卻已經(jīng)早早凋謝。
行到西梁境內(nèi)靈州時,秦長歌接到了兒子的飛馬傳信。
將那封錯字依舊很多的信一字字看完,秦長歌的目光慢慢落在路邊的一叢玉簪花上,那花開得潔白精致,修長的花形微微下垂在碧綠寬大的葉面,如同三年前重生時,于上林庵樹林里看見的那妖艷男子,垂在膝下的手指。
他那晚的呢喃響在耳邊,輕柔得恍如一個不忍驚破的夢。
“我想睡你很久了……”
玉自熙。
其實(shí)我早已知道此事你有份。
那晚如果你不在場,如何會搶得我的焦骨?而你那個性子,并不喜歡經(jīng)常進(jìn)宮,會在那個時辰出現(xiàn)在那里,你的嫌疑無論如何都是洗不清的。
上林孤墳,讓我確定了你的嫌疑,孤墳前的對話,卻又讓我迷惑,因為我感覺到你內(nèi)心是真的對睿懿沒有憎惡。
這三年,我時時注視著你,若即若離里隱約也看清楚了一些事,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覺,因此,我從沒真正恨過你,甚至,我愿意再次相信你。
你是玉自熙,你是我結(jié)識多年的老友,你是在戰(zhàn)場上救過我和蕭玦多次的恩人,你是時時譏嘲于我卻在關(guān)鍵時刻從無背棄的那個人,你甚至連唯一可能導(dǎo)致我們決裂的權(quán)欲紛爭因素都不放在眼里,你有什么理由,要?dú)⑽遥?br />
一個人,要如何背棄自我,對自己惺惺相惜的知己下手?你再狂放不羈,也不至于不堪如此。
如今我終于明白,原來你被她蠱惑,正如素玄當(dāng)年告訴我的那個故事,冰圈之上,那起舞的女子,一舞驚動天地,他那個有幸一見的屬下,為此終身不娶。
而你,亦墮入了同樣的魔障。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是飲雪神女,傳說中冰圈中的那個神秘種族的圣女,素玄正是因為八字和她相沖而被驅(qū)逐,而素玄,最終也報了仇。
但是神女的重傷,卻在種族被滅之前,那是因為,她練的是我?guī)熼T中從無人選練的“鏡花舞”,這是女子修煉的武功,多年來千絕沒有女弟子,唯一的女弟子我,對舞蹈不感興趣,我曾以為那武功會永久失傳,不想依然現(xiàn)于世間,并最終害了我自己。
那舞,舞若鏡中空花,絕世之美而絕世虛妄,據(jù)說若能大成,蕓蕓眾生世間男女,無有不沉溺者。
只是那舞算是千絕的禁忌之功,因為練來極險,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令修煉者遭遇一場水月鏡花。
你遇見她時,她想必已將大成,所以你一生為其所惑,只是冰圈上一個飛天舞影,從此困住了你高飛的心,從此令你舉起暗劍,劈裂你我多年浴血共死的緣分。
而她……想必在最后關(guān)頭,卻功虧一簣。
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疑問,她為什么會練我?guī)熼T的武功?千絕人丁稀少,不涉紅塵,除了出了山門便永不可回歸的入世弟子,頂多會有一個暗處行走,觀風(fēng)天下的特使,千絕極重門規(guī),但凡山門中人,終生將門規(guī)視為圭臬,雖身死亦不可違,她為什么會千絕的武功?
觀風(fēng)天下的特使,最多行走紅塵三年,在極其特殊的情形下,可以收門外記名弟子,但是自千絕創(chuàng)立以來,從無先例,難道她是那個例外?但她憑什么是那個例外?
秦長歌輕輕仰首,看向東方那個沉默了多年的世人心底的神祗所在。
她神情微微迷惘。
殺了白淵,卻覺得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更深的深淵,離海之上的濃霧被帶血的風(fēng)吹散,現(xiàn)出的卻是另一座掩于層云之間的海市蜃樓。
秦長歌微微嘆息,取過腰間水囊喝水,注視著清澈的水面,她突然再次出神。
那粼粼的水面,恍惚映出那年那男子驅(qū)馬而來的身影,長眉飛揚(yáng)目光燦亮,手掌上平平一碗水,點(diǎn)滴不灑。
那嗒嗒的馬蹄聲,似乎近在耳邊,似乎一回首,便可以看見他帶笑迎上聲音瑯瑯,“來,喝水!”
阿玦……
你何苦如此?
不過是在我死后挖了我眼睛,我真的,早就知道;我真的,沒有在意過。
那日玄螭宮內(nèi),昊天陣內(nèi)一片混沌中,我回到了過去,當(dāng)睿懿倒下,長樂宮門被人輕輕推開,地面鋪開了那個修長的影子,我回首,看見了你。
原來是你。
不是不震驚的,然而瞬間釋然,是你又如何?不過給了我一個解答而已,讓我明白了你時時而來的噩夢原因何在而已。
玉自熙我都可以原諒,何況你?
卻因此不敢走近你,不敢接受你,阿玦,那么長的時間內(nèi),我若即若離著待你,是因為我還害怕,萬一在挖眼之前你還有別的動作,萬一我愛上你最終卻發(fā)現(xiàn)你是最大的兇手。
那將是何等殘忍的事。
所以,我選擇了保護(hù)我自己。
也保護(hù)你。
此生你若不再愛我,此生你我若真成陌路,那么真相揭開后,也許你我都不會那么疼痛。
淑妃鬧出臨幸事宜,我實(shí)在是借題發(fā)作,我明知你大抵是余毒未清,又受了某種場景刺激,才有了臨幸她的事,卻做出不肯原諒的姿態(tài)
只是,再堅硬的姿態(tài),在你的執(zhí)著頑強(qiáng)的心意面前,終究崩潰著不堪一擊。
那是幸,還是不幸?
其實(shí)到了最后,如同非歡勸說我一般,我也打算放棄了,殺了就殺了吧,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連根拔起那些疼痛,將自己未愈的傷疤再揭出更沉重的傷口?
然而到了后來,我漸漸確定了你不可能是整個謀殺的真兇,你頂多,也便是被催眠著去挖了眼而已。
然而到了后來,也不容我不報仇,那些敵人,已經(jīng)看見了我。
那么就繼續(xù)吧。
這征途烽煙無限,遮擋住了命運(yùn)最后的讖言。
阿玦。
是我的錯,我該早點(diǎn)將真相告訴你,然后和你說,我不介意。
(https://www.dzxsw.cc/book/27467/171006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